黄征辉
山的那一边,是一个小小的村子,错落着十来户人家。
午后,在记塘坞村的“红豆杉坊”,我们见到一个女子。她身怀六甲,却一会送来绿茶水,一会端上刚炒的香脆南瓜子。更新奇的是,她让我等尝到了“红豆酒”。铜钵山里,有成群成片、数以万计高高矮矮的红豆杉。这个在地球上坚持了两百多万年的植物活化石,在这个早先人迹罕至的赣东北千年封禁之地形成如此庞大的家族,让世人惊叹,令地球慰藉。这个小村庄的边沿,就挺立着一群树干壮硕、枝叶俊秀的红豆杉林,诱惑着一拨一拨人流从山外循声而来。“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如许壮丽之群林,红豆定然不止“发几枝”,而是千枝万枝了。因而,在山外被人们视为稀罕物的红豆,在这里被奢侈地用以浸制红豆酒,便不足为奇了。
白瓷碗里的红豆酒,闻之,其味清而酽;观之,豆色红且鲜。女主人说,这酒好,多喝点。我们慢慢啜着,品着。同行几位舟山靓女,意不在酒。她们盯着红豆,嗫嗫问道:能让我们带走一些吗?主人道:能,怎么不能?遂送来几个塑料袋子。她们争着从酒液里滤出红豆,一捞一小把,一捞又一把。男士们饶不过了:此物最相思,尔等多“采撷”,看来相思你们的人是少不了啦!靓女们道:我们带走多多的对于铜钹山的思念,怎的不可?
腆着圆肚、肤色白皙的女主人,一口流利的普通话,问她是否山里人,她道,我是广丰城郊人。我们很惊讶:为何倒嫁这高山之上、深山之中?她说,山里的日子也在变,我不后悔做山里人的媳妇。她家的厢房,翻新成了旅游餐厅,来观赏红豆杉的山外人,许多就成了她家的桌上客。
头一天下午,我们从奇峭的白花岩下来后,沿着正在铺石拓进的道路,颠簸着去寻觅山中的丹霞丽色。车子走着走着,走不动了,一行人便下车,步行往前。不久,眼前出现了一大片的丹霞峰峦,各逞其绝。其内一对“双乳峰”,挺拔圆润,天造地赐。母性的暖光拂拭着人眼。
这一群奇峰之前,也卧着一个小村。几座“三合院”,数亩冬闲田。白鸭悠游水圳,黄牛嚼草田头。大部人马爬山去了,剩下的就进了一户人家。屋子虽简陋,收拾得挺净洁。中年主妇为客人们烧好水冲了茶后,抱出几个大红薯,切成条片,置入锅中,添上水,而后把灶火烧得旺旺的。她这个举动,让这拨人大为惊喜,边聊边盼。不一会,主妇把香喷喷的煮红薯端上了桌,众人你一块我一块争相往嘴里塞。有的边吃边唔噜唔噜地说,好久没吃这般的美味了!讲不来普通话的女主人,满脸只是笑。看来,客人喜欢吃她煮的红薯,她心里就热乎。
我走进相邻的一户农舍,见到了刚从山外归来的主妇。地上大包小包,旁边立着几个孩子。灶台不见铁锅,满屋皆是尘土。看来,是全家出外去了。问她到哪儿打工,回说,张家港。又问,赚着钱了吧?答说,没赚着。走出她家,心头好一阵沉甸甸的。
铜钹山几日,我们不仅遇上了各色各样的山里女子,也结识了几位当地市里的女性。她们各自都有一份职业,但共同着一个业余爱好——文学。她们成立了一个女子文学社,成员竟有数百上千之众,并且办了一份文学杂志,彩色封面,像模像样。这真是使人惊讶的事,让诸多外地人生发感慨。她们经常进入铜钹山,写出了许多诗文。这一回,她们与我们相聚,又一次进山寻幽探奇。一路上,她们伶俐活波,平添快乐的气氛。其中一位尤其了得,衣装时尚,发卷唇红,与人斗诗,反应迅捷,小嘴一张,溜出一首,再一张,又是一首。一路玩笑,手脚舞动,让人以为她生性顽皮,有些不恭不敬。然,在大家吃红薯的那个小村子,她遇上了一个身带兔唇残疾的男孩,看着他的可怜模样,同情竟至潸然。她意欲回市里后向有关部门汇报,让这个孩子免费得到治疗。回返时,她在车上严肃质问当地干部,为何爱心缺失,不关注这样的孩童?镇里的同志说,已经注意了,准备送他到医院做手术。闻此,她回复天性,“扑哧”一笑,又与镇里的干部在车上打闹开了。
此番启程赶往铜钹山之际,是新年之初。时序交接,心绪繁杂,本不想出行,且要去的是一处此前未曾耳闻的遥远山地。而今细想起来,我之所得,是另一种形态的“红豆”。
似豆非豆,非豆似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