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饭后,在锅碗瓢盆碰撞声中,我照样溜出锻炼。刚骑车出值班室,突然觉得不远处晃动着魅影,定睛一看——有人戴着矿灯,手持长柄铁勺,往窨井里面贪婪地索取着污物。河道边,一棵枝叶茂盛的榕树如撑开的大伞,树底停靠着一部挂外地牌照的小四轮,树枝的阴影正好掩盖着忙碌而紧张的一切,掩盖着他们的想法与行为。阵阵恶臭不断飘散开来,两三头老鼠来回逃窜,发出刺耳的叫声,似乎在抗议着什么。住宅楼下的老保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双手抱胸,摊开双腿,埋在门口破旧的沙发上,轻轻地打着哈欠背转身去。眼前的一幕如电影般地再现,这条路上都是守夜人供职的地方,我身上的液体在加速流动,立即想起供职于一家媒体的表弟,于是停下车掏出电话,对方却像硕鼠般驮着粮食,幽灵般跳上小车仓皇逃窜,消失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中。
突然想起,以前母亲说我属狗,是一条警犬。有的人常说,有的事我多虑了。
河道边并排着两个垃圾桶。母亲一辈子在农村种田,偶尔进城来帮忙家务,丢垃圾时总是小心翼翼,对于五谷杂粮更是格外留神,她说人在做天在看,颗粒是福来之不易弃之可惜,盘中剩物要另用塑料袋包好,让它有合适的归宿。许久不穿的衣物,她要清洗干净,折叠拾掇清楚,轻轻放在城市浪人可以抵达的地方。
河道边,城市的霓虹灯氤氲着慈祥的光芒,映照着崭新的钢筋水泥建筑群,安抚着所有的关爱与忧愁。白天或坐或卧看着楼房发呆的男女民工,此时消失在城市的每个角落。散步的行人逐渐多了起来,天真活泼的孩童逗弄着可爱的小狗,淡定祥和的老者默默地注视着车来人往,守护着四周的安宁。我的嘴角泛起波纹,迎着凌厉凉爽的秋风,踏车前行。
凤凰行散记
7月初,应同学阿美之约,我和一群朋友逃离酷热难忍的榕城,慕名来到湘、川、黔三省接壤之处的凤凰古城。
小城的名字中外闻名,据说是因早年城里的居民半夜醒来,时常能听到几声清越婉转的凤唳而得的。凤凰古城无愧于她的美丽称呼,小城周围由秀气雅致的石块垒起了一道城墙,沱江由西穿过凤凰城北,再注入湘西著名的武水。青山绿水,小桥人家,泉井相错,呈现出小城天地绝佳的幽雅风情。拥有国际声誉的中国现代作家沈从文,就出生在这座风景旖旎的千年古城。
玲珑剔透的山水孕育了古城人的才情。青年时代的沈从文在文坛崭露头角,被中国公学校长胡适聘为教师,并与大家闺秀出身的女学生张兆和,在校园里演绎出美丽的爱情故事。在拜谒大才子的故居时,我们恍惚回到飘逝的岁月,曾经课堂上下的追逐,以及教室内外的缠绵,无不一一记载着这对伉俪的风雨人生。
平时,我很少执箸举杯于街头大排档,一直以为那过于粗俗,有点流入江湖。那夜,洗去一身的汗尘,着上夏季短装,在朋友们的前呼后拥下,漫步于凤凰古城的马路边,朝着接二连三的大排档而去。空中,飘着细雨,潮湿的地面犹如游子的心境,辣椒香扑面而来,吆喝的人群推杯换盏,夜未央已有三分醉意,果然是十足悠闲的自在小城。
面对满桌的湘西小吃,频繁送上的冰爽扎啤,肚子迅速鼓胀上来,浑身上下昏昏欲睡。突然,我身边传来清脆动听的电吉他声,回头一望,有一对衣装休闲的青年男女,正十分投入地自弹自唱,尤其是那高个小伙双肩背着乐器,双手扶着电吉他,唱着高亢深沉的流行歌曲,欢声笑语的人们一下便被吸引住了。是啊,大家都是流浪异乡的游子,美丽的古城把大江南北的人们汇集在一起,而音乐能缩短彼此心灵的距离,直奔快乐的精神家园。
那女子相貌朴素,歌声一般,带着几分羞涩和邻家小妹可亲的笑脸;那小伙清瘦结实,神情沧桑,却分明有大哥般可以依靠的臂膀。我虽然能吃点辣椒,还是被呛出眼泪,不由又灌了一大杯当地的啤酒,似乎也从小伙子的歌声中,听出普通人生活的真谛:对曾经的留恋,对眼下的无奈,对未来的憧憬——虽然很多歌词已记不住,但那熟悉的旋律依然让人觉得时光倒流,青春再现。终于,我们按捺不住了,把桌椅推到一边,腾出一小块空地,随着音乐节奏手舞足蹈起来,直把旁边的游人看得羡慕,看得发呆,忘了身边的美酒佳肴。
因为受我们一伙人的感染,更因为这街头自发的演唱会,古城四面八方的游人被吸引过来了,深夜回家的汽车、自行车都放慢了脚步,大排档的气氛顿时沸腾起来了,伙计来回穿梭忙碌不停,老板直乐得嘴巴合不拢,生意犹如那辣椒一般火红,临走时还直对我们竖大拇指道吉祥。
如果不是酒量有限,翌日还要匆匆赶路,我们肯定会闹得很迟才回宿营地。后来算了算账,那晚的消费可谓价廉物美,特别是那不停演唱的小伙子,奉献给了大家一夜欢乐的歌声,让我们无拘无束载歌载舞,最后也只要了一百元钱,让人好生感动。在往后的旅途中,大家暗自揣测,他俩自娱娱人,究竟是同胞兄妹,抑或是亲密情侣,甚至只是一般的朋友关系?当然,答案无关紧要,祝愿好人一生平安!
茫茫人海,有缘萍聚永远是种偶然。今年暑季外出度假,就是在凤凰古城这样的一个夜晚,因为那两位不知名的年轻朋友,我们把一路旅途的颠簸劳累,防不胜防的旅游陷阱,大家之间的陌生拘谨,全部都抛到滔滔东去的沱江里……
西子湖边行
5月底,公差到杭州,就住西湖边,头尾待了五天,觉得还是走马观花。乘画舫游西湖,夜晚与白天的感觉是两种境界;坐在接待车里与早晚徒步环湖又各有千秋。西湖之美,自古美文浩瀚,非我辈笔墨能及,但还是有感而发。
西湖是有灵性的。杭州人亲水。晨练的老者,以水当墨,以地为纸,长笔飘逸,自娱娱人,既锻炼了身体,也展示了书法风采。偌大的西湖,波涛轻拍岸,湖滨竟然几乎没有围栏,那水似乎就亲吻着你的脚底,你就在水上漂。连深入湖中的古亭和石桥也是这样,络绎不绝的游人却没有担惊受怕的感觉。也许是人与水没有隔阂,才能有那千古相传的爱情传说。
西湖是人文的。湖边到处有歇脚的地方,不是冰凉破旧的石板,而是温存典雅的靠背长椅,几乎一尘不染,你回到营地也不必忙着洗脸擦皮鞋。地面上石板古砖错落有致,间隔一段就有木板铺搭的平台,可聚众尽情高歌,也可舒体打拳舞剑。湖边没有太多的建筑物,楼房大都有高大宽畅的走廊,可供游人避烈日风雨之用。公交车很舒适,每一个站亭都很大气,有干净地方可坐,让人等车不心慌。
西湖是休闲的。古木遮天,人在林中走;秀水满目,船在湖里游;虫鸣鸟啼楼外楼,花红柳绿白苏堤。步移景换,百看不厌。人在西湖,一颗心会放得很低的。回福州那天,是下午的航班,在杭州的最后一个上午,我租了一辆自行车再次绕湖走,也无风雨也无晴,一个人漫无边际,兴之所至,又是另一番享受。走走停停,累了,我就把车子往湖边随便一停,懒洋洋地靠在木凳上,吹着暖风闭目养神,困了就打个盹。此时,我一无所有,也无所牵挂。上拱桥时,有时在老远处,就像赛车手来个冲刺;有时却也举手投降,惶惶然地推车爬行。身边的西湖,所有的人都是风景。旅游不一定要闹哄哄结伴而行,或者不可太多人,否则都可能成为一种约束。
世界休闲博览会放在杭州举办,得益于西湖之美,西湖之人文情怀,西湖之博大精深。难怪杭州的朋友会很骄傲地说,你就是有办法搞出一个这么大的湖泊来,也难得有其深厚悠久的文化内涵,而西湖却很好地做到了。
山巅老榕
这是一座城中山,据说巅峰有一处古建遗址,钢筋混凝土浇灌的简易牌坊,就肃静屹立在那里,鳞次栉比的仿松树皮柱子,在茂盛的山林中颇为和谐。工匠在整体构架完毕之后,本想请个名人在横楣上题写点什么,聊以怀古之用,也许是一时斟酌不定,抑或其他缘由,起先只是耽搁,后来便一直空着。没有遒劲墨宝的留白,却给登山的行人以无尽遐思。行至巅峰豁朗处顿足凝神,环望山色四季不同,看云起时心旌荡漾。若山风徐来,你有感而发直抒胸臆,犹如专为补白而来的作者,眼前一切皆因人而设,此景此情似醍醐灌顶,舒畅无比。
牌坊的斜对面,是一株不知年纪的老榕树,树荫下的空旷地足足有一个篮球场大小。旁边有座两层楼的机关培训中心,虽显得芜杂冷落,却仍然看得出曾经是避暑好地方。人们早晚循着山道蛇行上来,在这里闲心悠逛,放逐思绪。看那老榕树的主干,丝毫不见粗壮虬曲,枝丫更显得清瘦细长,除了棕髯垂垂神采奕奕,与藤蔓缠绕的老樟树相比,单从造型上看,实在没有太多的艺术审美价值。由于山巅少水,它的根部就毫不迟疑地扎向大山深处,整个树体便在阳光雨露下尽情伸向空中,长成一把恣意撑开的绿色巨伞,似一位舒展的矍铄老者,又如屹立山峰的绿色徽标。遥望城市远处,在挺拔青松的掩映下,建筑风格各异的楼群尖顶袅娜在似黛远山中,活脱脱一幅天然水墨画。
有一次,我晚饭后散步到这里来,昏黄的路灯照着那牌坊竟显得阴森森的,老榕树下更是幽暗寂静。四处修篁,在夜风中如鬼魅憧憧,透过叠嶂山林,俯视山下灯红酒绿的城市,自己的步伐有些慌乱无措起来了。此时,有嘎吱开门声从对面的简陋平房传来,随着一个壮年男子的出现,屋里透出的灯光立即使周围变得清晰起来,我不禁喜出望外走了过去和他打招呼,并主动与他拉起家常来。
情况与我估计的差不多。这里住着几户人家,大多是外地乡下人,他们在大白天是很不起眼的,属卑微的一族。人家管他叫小刘,在机关单位搞清洁卫生,也干些城里人不愿意干的重活脏活。他有两个儿子,也都迁来城市中学读书,一家四口挤在这间不到十五平方米的房屋里。他粗略合计一下说,平常每月夫妻俩起早摸黑,七拼八凑可赚到近两千元,勉强可糊口和供小孩上学。眼前的城市对他们而言,既熟悉又陌生。但不管如何,儿子能离开偏僻的山村,来到城里,在自己眼皮底下上学,他们心里就踏实些。
我清亮了嗓子说,以后就让他们在这里扎根下来吧,只是今后的工作不会再像你们这么累。他看了一眼正在认真做作业的孩子,憨厚地笑着说,现在进城打工者子女的教育问题逐步得到关注,只要小孩肯念书,将来能有点出息,大人省吃俭用,再苦再累也没关系,他目前身体还行,至少可以干到孩子上大学,只是再过不久,眼下暂住的平房将被拆掉。说到这里,他瞥了一眼山脚下夜色阑珊的城市,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闲聊中,不知不觉夜色渐浓。下山时,他站在门口送我。回望着灯光映照下那清瘦修长的身影,我猛然觉得他犹如门前的那棵老榕树般高大,扎根于繁华城市的边缘,用忙碌的双手编织着未来,搭设风霜雪雨中的宁静,撑起了底层百姓的憧憬。
入冬后,玉兰树叶删繁就简,暗中却孕育着来年的又一季芬芳。往回走的路上,我注视着茫茫夜色中的万家灯火,心中涌起丝丝温馨和感动,脚下的步伐变得轻快起来。
欧冶池觅幽
自从年初冶山路东接五四路后,这一条不太宽敞的街道却日益繁忙起来。曾有一段时间,我对冶山路名字的由来很是生疏。《福州晚报》对欧冶池的沉寂现况报道之后,我在一个10月的黄昏来到古池边,凝望秋水倒影中的轩亭台舫,试图唤醒记忆深处残缺不全的古池印象,遂起愧疚之情,毕竟这距我居家所在仅三百米之遥啊!
据载,汉朝时有两座冶山,一在福建福州,一在江苏六合。榕城的冶山因位东部而称东冶,闽越王无诸在此建都。山上有欧冶池,相传是春秋欧冶子铸剑淬火的地方,有“夜雨欧池古剑鸣”之说,故又称剑池。元泰定五年,于池畔立石碑“三皇庙五龙堂欧冶官地”。池周围有数里,池畔建利泽庙、剑池院和欧冶亭。欧冶亭为宋熙宁年间知州程师孟所建,红男绿女于池中荡舟,水光山色可宴可游。宋状元黄裳诗:“人随梦电几回见,剑逐云雷何处寻?惟有越山池尚在,夜来明月古犹今。”明张时彻诗:“石径缘青嶂,朱筵敞翠微。采莲牵水荇,移舫乱云衣。”至明末,欧冶池仅存半亩方塘,亭被镇守太监移至池之西。清道光八年扩欧冶池,再建欧冶亭。1983年重浚,面积约三亩,垒砌石驳岸,并在池中建一座八角“剑光亭”。池北建石舫和喜雨轩。轩前砌有月台,护以石栏,并有曲桥通剑光亭,花草树木郁郁葱葱。1989年,人们在城直街民宅里发现“冶山古迹”摩崖石刻。
邹鲁之滨的福州是温泉名城,鼓山巅峰之寺以涌泉为名。地下脉流千年汩汩,山水相连襟江带湖。本地有“三山现,三山藏,三山看不见”之称,冶山为所藏的三山之一,而欧冶池更是被变幻的岁月和匆忙的人们不知不觉地藏了起来。我一直以为,寂寞的欧冶池虽无法重现旧日风光,但那静谧的水面之下必然蕴蓄着无比深邃的智慧,永恒流淌着闽江水的滔滔思想,世代瑞气氤氲着榕城百姓。
友人从韩国游览归来说,其实一走近邻邦很多著名景点,只不过是一段朽木或一方残碑而已,但当地人对祖先遗留的文物古迹格外爱护,淋漓尽致地加以渲染张扬,可谓敝帚自珍,让人感慨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