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愈加迫切。进了家门,我拿出一张白纸和儿子的蜡笔,写上“有花丢失,请予归位”的字样,并就三种颜色涂画起来,并把这“榜”贴在拐角处的墙上。搞宣传墙报,我在学校就有一套。但转念一想,这样做是否合乎情理,我自己也拿不准,心里又忐忑不安起来。
第二天早上开门一看,哈,绿萝回来了!就在原来的地方对我笑眯眯,一如小别的密友。下楼时,住在楼下的依姆既乐呵呵又有几分神秘地问我,这究竟是谁的误会?我说,回来了就好。左邻右舍也许是看她少人照护几多蒙尘,一时出于怜爱之情而已。至此,我想她曾经到哪里去已不重要,也不必要知道,就像无须让人知道她从哪里来的一样。
生活又恢复了先前的宁静祥和,笑容挂在每一个人的脸上。儿子嘀咕道:“爸,我们把她领回家吧。”我耐心劝导他说:“你不是也经常串门,找小朋友玩吗?前两天,她只是做客去了,既然大家都喜欢她,就一直养在这里吧,但我们得当好园丁,让这楼道里的生命越来越绿,不辜负大家的一片爱心。”
窗外,春风开始吹拂,浓郁的白玉兰和棕榈树微微作响。这绿色家园,更是心灵的栖息地。
七楼生活杂忆
在榕城参加工作不久,单位分配宿舍给单身汉,三人一间,近二十平方米。房间高居七层顶楼,是单位二十年前建的沿街写字楼,至少相当于如今的八层楼高。大楼南北一溜排开房间,房门向东,由一条走道兼大阳台相连;窗户朝西,紧挨着闹市。街道上的喧嚣声,七楼上听得分外清楚,仿佛就在耳根底下。如同张爱玲说,一个人年纪越大,距离童年越远了,小时候琐屑的回忆反而渐渐亲切明晰起来。
一至二楼出租作商场,三至六楼是单位办公楼。八小时以外,上下热闹而中间寂静。大楼南北边各有楼梯而上,北楼梯口对着街道,南楼梯口则蹩在单位大院内,不细看很难发现,故北楼梯为主要通道。楼梯螺旋上升,中间有一个小天井,站在七楼往下看,深幽幽的叫人头晕目眩。拾阶而上七楼,拢共有多少台阶,我们一天至少上下四趟,也经常数数,但总是记不清楚。夜间11点过后,门卫会刷拉拉地拉起铁栅栏,把北楼梯门口锁住,留下南楼梯供个别夜猫子上下楼。
早些时候,这大楼在鼓楼区一带很突出,高耸如鹤立鸡群。伫立七楼,城市四周的水泥丛林尽收眼底,各式屋顶一清二楚。远山起伏,树木苍翠,视野开阔,令人心旷神怡。周边不愧为榕城绿化示范带,街道两边密集的樟树善解人意,弯弯的枝丫尽情舒展开来,在空中交汇成绿色顶棚,却恰好比汽车稍稍高些,在炎热的夏季阴泽了路上的行人,也为沿街店面遮风挡雨;大楼南边挨着小巷,生长着一排挺拔刚毅的白玉兰树,从早到晚时常都清香袭人。站在七楼阳台往下看,葳蕤的树木似乎都被踩在脚底,路上的行人头大身小,在树叶缝隙中隐隐约约地闪现着。
早上还没起床,太阳老早就从门上小窗户照进来,我们是单位里最早被明媚阳光问候的一族。洗刷完毕后,看着对面宿舍楼顶的住户浇花种菜,如行走在空中小花园。上完一天班后,如遇晴朗天气,月亮爬上来了,静静地挂在南窗外蔚蓝的天空中,从房间往外看去,月朗星稀,如诗如画。此时,城市已是万家灯火,对面人家厨房的饭菜香,随着锅碗瓢盆声传来,掺杂着小孩子的撒娇吵嚷和大人的间而呵斥,家庭的温情脉脉深深吸引着单身贵族。我们在单位食堂早早吃过晚饭,站在阳台上吹着夹杂汽油味的夜风,百无聊赖地心想:茫茫人海,谁与我同携手?广厦千万,何处有我一间?
当然,单身的日子也很逍遥自在,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如碰上出差,两件衣服往包里一塞,天南地北地走,吃睡都有人管了,时常还能带些土特产回来给大伙品尝,不亦乐乎!云游四方回到单位后,难兄难弟们有时也假惺惺地装作关心地问:“回来了,食宿习惯吗?”但凡在外漂泊久了,都会觉得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刚搬上七楼住时,我们都还是二十五六的年轻人,双腿虽不发软,心里却直叫苦,春夏秋冬爬呀爬,天长日久竟习惯成自然,似乎不知不觉也锻炼了腿脚似的,对城市里没有电梯的高楼大厦也少了一分恐惧感。我住在最南边的一间,所以多了一个南向的大窗户,但南面墙一碰到下雨,水就会渗漏进来,一到梅雨季节,整面墙就斑斓多姿如壁画。偶尔,碰上单位墙面粉刷,情况就会稍微好些。台风袭来时,歪风把窗帘布扯到室外,如同高楼彩旗,猎猎作响;疾雨斜钻进窗内,把床铺弄得湿答答的。大风起时,常把过道上的锅盖脸盆连同毛巾内衣,乒乒乓乓稀里哗啦地吹到北楼梯口处,大伙有丢什么杂物的便随后跑来翻找。有一次,炎夏半夜里榕城闹地震,住在高楼感觉分外明显,日光灯管更是晃得人心里发慌,家家户户的灯都亮起来了,路上人声鼎沸。第二天,听说不少城里人跑到五一广场,一宿枯坐到东方发亮。最担心的是大暑天,有时整栋大楼水电不济,所以房间里经常储备着几截蜡烛,停电时可派上用场,在烛光中或吹拉弹唱,或谈天说地,直到宽衣上床;停水可苦不堪言,我们得跑到单位招待所的公共浴室洗澡洗衣服,随后再一手端脸盆一手提一桶水回来,待到爬上七楼时,又是一身淋漓大汗。
做生意的老同学从县城来,西装笔挺气喘吁吁爬上七楼,失望地看着我说:“在省里当干部就这样子啊?跟我回去做生意吧。”当农民的父母亲从老家来探望,晃悠悠一屁股坐在床头,满足地说:“忠儿,咱世代务农,在城里有地方住就行,不急啊。”有天傍晚,单位里分管后勤的老领导,上楼来深入群众搞调研,吩咐驾驶员扛上一箱啤酒捎带两只烤鸭犒劳单身汉,大伙欢欣鼓舞如过节一般,忙把各种锅炉碗盆摊上,七手八脚林林总总炒了二十多个菜,用四张简易折叠桌围在一起,吃了一次欢乐团圆饭,一夜之间杯盘狼藉。
整个七楼,都是男光棍扎成堆,大夏天里顶层最热,大伙时常穿着一条裤衩来回走动,谁看谁都不稀罕;最头疼的是集体卫生,虽然单位清洁工定时会来打扫,但过道上还是经常有果皮纸屑塑料袋。公共厕所更是不容乐观,好在高楼蚊虫少,也通风透气,否则更不堪设想。如有小女生来访时,当事者有时会骄傲地广而告之,事先打个招呼,大伙便齐心协力把环境收拾一下,并注意衣冠得体些,人家爬上高楼香汗已微冒,绿叶丛中一点红,着实是七楼单身汉的荣耀啊。
起先,七楼的第一代居民领完结婚证后,单位就会分给套房,在大家祝福声中美滋滋下楼,建设新生活去了。能脱离这个群体毕竟是好事,至少不再那么拥挤不堪了。慢慢地,可以一个人住一间,这是一个历史性的进步。总算有了自己的一方天地了,我当时欣喜若狂,请来几个狐朋狗友,几碟小菜两瓶啤酒庆贺了一番。有了房子加上爱,便有了家了,在这城市也算真正扎下根来。
结婚后不久,我们陆续都搬下了七楼,住进了单位房改前最后一批福利套房。七楼也装修成办公室,从此结束了它作为宿舍的辉煌历史。
如今,我从七楼搬下来已近十年光景,却时常在脑海里忆起那些难忘的岁月。
楼上楼下
身边儿子轻轻的呼吸,窗外叽叽喳喳的鸟语,远处传来卫兵雄壮有力的操练声,四周显得温馨而安全,我经常在如此惬意的晨曦中醒来。
今天早晨却让我感到忐忑不安,只因昨夜楼上罕见的响动。凌晨1点左右,酣睡迷糊之间,突然传来楼上男人低沉粗暴的责骂,随之是身体碰撞橱柜的闷响,玻璃落地的稀里哗啦,最让人揪心的是女人的呻吟抽泣声。约十分钟后,一切归于平静。窗外,不知名的虫子唱着小夜曲,椰树叶随风左右摇曳,路灯斜照在卧室内的墙壁上,三分明朗七分朦胧。我辗转反侧,一时睡意全无,揣测着:男人可能半夜喝高了,言语不和怒目相向,忘记楼上的地板是楼下的天花板。楼上刚刚过去那惊恐的一幕,两个老人如何默默面对?那常到我家跟儿子玩耍的男孩子,他幼小的心灵可曾蒙上阴霾?
早上上班时,楼道里的男女老少与往常没什么两样,孩子们在老人的护送下,一个个高高兴兴上学去了。楼上男人是机关领导的驾驶员,看得出平时与人为善;女人身材高挑,上班的地方似乎离家很远,经常赶大早上班。她依旧是笑眯眯地下楼梯,让楼下的我一脸狐疑:小石头打破不了水面的安静,生活的节奏从未丝毫更改?
有人曾说过,婚姻如鞋,谁穿谁知道。
楼下,住着单位里一对退休干部。因为是底层,老人在阳台外小院里种了一棵枇杷树,四季悉心照料,今春已蔚然茂盛,硕果累累。美中不足的是,不停伸长的枝丫,抬头向楼上的空间发展,遮去我家阳台不少阳光。梅雨季节里,我瞧着心急。妻子小心翼翼地提了意见,没想到当天下午,他俩就立即动手,齐刷刷把树体砍去大半,阳台上的视野又恢复到先前模样,让我们感激不已。想起刚搬来住时,我们只是潦草地把房间装修一下,他两夫妻就牢骚满腹了好长一段日子,才肯半路上碰到我儿子逗着笑。
有一天,楼下老伯突然来到办公室,急促而热切地拿出一本复印件,说:“你们搞办公室工作的,应该在文笔方面下大功夫,这是我近日抄摘的一些经验总结,你们复印了拿去借鉴,必将大受启发。”办公室里正忙碌着,他的话并未引起重视,老人家显得有些不满。看到楼道邻居来了,我自不敢怠慢,连忙接过认真阅读,发现并非经典言论,而是一般报刊的小豆腐块,他却奉若至宝,收集装订。为不让老人家失望,我停下手中事情,装模作样地复印了几张,老人似乎还不过瘾,喋喋不休地宣传了一阵,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老人如小孩,就依着他吧。赋闲在家,衣食无忧,应有所寄托。我想,且不说他砍了自家的果树,也不说他此举是出于一片好意,就因为他住我楼下,这样做绝对是不为过的。
楼上楼下,邻里紧相连。否则,就像拉丁格言所说,一座城市犹如一片旷野。
买房
在城里谋生,迟早要面对买房这个问题。早买早轻松。
昨天,妻子转出首付,如释重负,晚上早早去睡了。
我是一个安于现状之徒,很讨厌折腾,尤其是折腾居住之地。旧房子有什么不好啊,省直机关重地,四周山环水绕,外出交通方便,早晚可见太阳,大人上班小孩读书,得心应手感觉良好。这套旧房和我有缘。虽然先前别人住过,但我生儿育女,夫妻调动工作,皆有她的功劳。曾经欢声笑语,多少雅俗情趣,耳闻目睹就在昨天。我很注重感情,相依相伴十几年,眼看就要说再见,拱手让予他人,我心里百感交集。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尽管如此,我还是持反对意见,至少很消极,做事不配合。首先是看房子。那些让你既爱又恨的楼盘,仅名字就叫我头晕目眩,实物耸立之地更是让我觉得遥不可及,震得腰痛的工地电梯,到处机器轰鸣尘土飞扬的工地,于是后来我干脆连看都不去了。儿子倒饶有兴趣地跟着他母亲,不知疲倦四处转悠,几趟下来,方位地势、房商背景,建筑质量、平米均价,外观感觉、小区配套,他竟然烂熟于肚,让人称奇。
母子俩看好了,把我拖出去再看,说风水宝地高高在上,视野宽阔通风采光。我没多少见识,肯定是很满意,好像岳母看女婿,只要女儿满意,老人也省得操心。再看样板房,人间天堂,愈发满意,简直是捡到宝贝了。老婆得意地说,趁别人还不知道,先下手为强,钱还不交给别人就是傻瓜。也不知道定金从哪冒出来,反正老婆迅速交出去。我俩刚把发票带回来,儿子一看就乐了,财务小写少了个零。人小鬼大,就他的年纪,他操太多心了,我是大男人,倒有些不负责任。
我是十足的甩手掌柜。我把工资卡也上交了,从头到尾始终说好,妻子就屁颠屁颠忙去了。我几乎不为钱求人。借钱吧,这可是技术活,老婆头脑灵光人脉广泛,娘家宽裕兄弟大度,自然不成问题。下一步,筹划卖旧房,喜新厌旧抛弃老友。至于卖多少,一切由市场和老婆决定,我还是懒得操心。
万里长征第一步。妻子开始研究装修,提前拟好计划。我终日无所事事,找人泡茶聊天,看书写作。每天早上醒来,只要没有睡意,一骨碌爬起,洗刷完毕焚炷香,小心翼翼走入书房,在电脑面前坐下来,敲起键盘。此时,我疾痛全消,经脉通达,心生喜悦,幸福感不亚于住上新房子。
阳光照耀
8月底的榕城,在几次台风过后,难忍的暑热逐渐消散,路上早起的人们又开始忙碌着新的一天的生活。
还不到8点钟,在福州人民会堂,一百多名准大学生,身穿整齐划一的服装,井然有序地守候在大门口,由省级报社和爱心企业联合推出的阳光助学行动,即将在这里举行助学金发放仪式。
他们大部分生活在各地农村,几乎都没有来过省城,周围的环境陌生而新奇。会堂前面,是一个十字路口,车水马龙,行人匆匆;旁边,是一家五星级大酒店,楼宇气派,香车簇拥。不幸的家庭,有着不同的遭遇,他们各自试着解读城乡差别,打心底羡慕城市生活;他们告别过去放飞未来,日夜梦想着心中的大学殿堂。
由于营养不良,他们的身影羸弱;因为出身贫穷,他们更是显得腼腆。他们也是幸运的,刚刚顺利通过高考拼搏,爱心的接力棒就传递过来。一点一滴的爱心,在改变着一些人的命运。温暖阳光,开始照亮孩子们身后的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