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我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的兴奋，我的目光开始跟随这道背影，他穿着一身白衣，印象中，似乎也有这么一个白衣胜雪的背影。
大概是我表现得太明显了，那个白衣男子突然扭过头看向我，我这才发现自己居然真得随着他的动作而动了，因振动而发出的金属嘶鸣声在辉煌的大殿中显得格外明显。
帝颛顼若有所思地扭头看向我，淡淡地说：“祁滕，戟很喜欢你呢。”
我不知道何为喜欢，我只知道祁滕这个名字并不陌生，他是帝颛顼最宠爱的儿子，从他的名字都可以看出来，可是取了十二氏族中的两个字呢。
虽然终年立于中庭大殿内，但对于帝颛顼这个儿子，我还是略有所闻的。
祁滕的本体颇似人类，诚如我所见，除了他额头上那个朵金色火焰和金色的眼眸，他与其他人类并无太大相异。
但正因为他这颇似人类的本体，也就注定了他的弱小，不似他那些哥哥们，比如那个叫芕飖的。据说芕飖的本体与黄帝颇为相似，同样是拥有四张脸的巨兽。所以，就注定了他们兄弟的弱小与强大。
感受到那道强烈的目光，我看到祁滕一点点向我走来，我也好奇地继续打量他。他的嘴角一直挂着一抹淡淡的笑，高贵而迷人。
祁滕的手抚上了我，我似乎能感觉到一股异常的温暖，不管怎么说，这个男人我似乎并不讨厌。
与祁滕的缘分似乎就这样一发而不可收拾。
他虽然也会经常对着我说话，却不像通灵宝玉那么聒噪。他会跟我讲天上地下发生的一些大小事，比如他哪个哥哥又跑到人界去戏耍人类了，比如哪个鬼类被捆去喂老虎了，又比如他今天做了些什么。
他的声音总是有一种暖暖的吸引力，让我能顺从地听下去，甚至能根据他的情绪做出点叮叮咚咚得金属振动声。
我是觉得，他长得不像蚩尤那么丑，还和刑天一样爱好音乐，能时常弹奏好听的曲子给我听，而且，我猛然发现，这么漫长的日子里，他似乎是第一个肯与我促膝而谈的对象，心里多少有种奇怪的感觉。
我记得他每次描述完一件事后，最喜欢说得一句话就是：“你觉得呢，戟？”
我从来就没有深究过这句话的意思，也没把这话当做一回事。
只是问得次数多了，时间一长，我偶尔就会反射性地回他两句，我知道，他是不可能听到我的声音的，像我这种修炼不完全的灵石，尚未能拥有说话的能力。
但祁滕总给我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因为每当我回了他什么话，我总能看到他宠溺着摸摸我，就好像他真得听到我说了什么似的。
一开始，我以为祁滕是因为这个颇似人类的本体而受到其他天神的排斥，所以才会找我这个不会哭，不会笑，不会说话的兵器来发泄。
可是，渐渐地，我发现事实恰恰相反，祁滕在天神之中其实相当混得开，尤其是女的。
我曾亲眼看到五六个外表貌美如花的女神一番激烈的眼神厮杀，就为了能端杯茶给祁滕，以那种拼了命的劲头争抢。
虽然我也觉得祁滕长得很好看，但是我也不会像她们一样一有机会就在祁滕身上乱摸。其实，每每看到这种情况我都很奇怪，摸祁滕的手感真得有那么好吗？非要说的话，我觉得未必有摸我的手感好，看我身上那些繁琐的花纹和光滑的金属贵气，难道还比不过祁滕？
不过，更奇怪的是，祁滕很讨厌这种似无心的有意触碰。他虽然依旧挂着那抹笑意，我却能从他那细微的皱眉动作中看出他的厌烦。
我是真的奇怪，这么些美丽的女子，我都有些嫉妒了，他怎么还会讨厌呢？
某一次，在祁滕有一次不着痕迹地拒绝了某位美女天神的盛情好意时，看着美女天神寂寞的背影，我终于有些按耐不住地振动了。
祁滕转过脸看了我一眼，似有些好笑的口吻说道：“不过是些披着美丽外皮的怪兽，还不如那些人界的女子呢！”
人界的女子？
说者无心，听者有心，祁滕不知道，我也未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因为他这样一句似喃喃自语的话，而投身做了人类。
和祁滕在一起呆得久了，我发现，祁滕真得真得很聪颖。
他自身并未修炼太多神术，据他说，是因为他羸弱的体质，无法承受这些强大的法力。但他的领悟能力却非常高，我就是这么沾了他的光而说出的话。
祁滕说，我作为洪荒时期女娲补天遗留下的五彩石，应该有一块神石的样子，所以，我应该学着怎么去支配自己，而不是被当做一把毫无生气的兵器任别人使用。
他教了我很多奇怪的咒术和法术，说是能提升我的灵力，冲破黄帝束缚我的那道咒印。我估计也是觉得无聊，就按着他教授得去做了，可是，我却并未发生什么实质性的变化，祁滕似乎也察觉到了。
在跟着他学了近一年的神法，祁滕突然说不用再修习了。
不学就不学了吧，以我惯常的个性，本该无所谓的。但我，还是不可避免地起了小小的疑惑。
祁滕只是笑着说：“问题不在你的灵力，而在于你，戟。如果有一天，你想冲破这层咒印，自可轻易破除。”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但我也只是困惑了一下下，就被祁滕剧烈的咳嗽声分散了注意力。
他的咳嗽似乎越来越严重了，认识三年了，多少能感觉到他越来越虚弱的气息。
那时的我，还执意认为，自己不经意间对他一举一动的留意，完全是因为好奇，这个男子让我看不透，似乎找不到确切的语句来形容他。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命运的齿轮就在那一刻轮转了方向。
那天，祁滕依旧是带着那千年不变的笑来中庭大殿找我，他给我弹了一首曲子，他说名字叫《与夜傲天》，是他母亲做得曲子，现如今，会弹这首曲子的，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从来没听祁滕提起过他母亲，我不禁动了动修长刚劲的身躯，向前探了一点，继续等待他的下文。
他又露出那好笑的表情，淡淡地说道：“她是个人类，可惜，她不爱这里的一切，包括我和父皇......”
我不是很明白他这股惆怅来自于哪，祁滕轻轻抚上我继续探向前的躯体，柔柔地说：“还是戟你最好，自由自在，不用去担心那些讨厌的事情。那就一直这样吧，一直这么没有烦恼的过下去......”
我疑惑地看着他，今天的他很是些莫名其妙。
祁滕却缓缓起身，朝着殿外走去，他幽幽的声音最后飘荡在殿内，他说：“戟，不要忘记我哦！”
我是在第二天才想明白他临走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那时候的祁滕，已经死了，他的生命永远停留在了二十四岁。
整个中庭似乎都陷在一片悲哀之中。
许久不见的帝颛顼也静静坐在殿内的宝座上，他的脸上，我能看到当年炎帝听到蚩尤死时的表情，悲痛欲绝。
我也安安静静地立在一边，不敢发出半点响声，不愿影响了帝颛顼的情绪。
可帝颛顼在沉默了许久之后，突然转过脸看向我，低低地问：“戟，祁滕死了，你难过吗？”
难过？
在听到帝颛顼嘴里冒出这个词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是诧异，第二反应是疑惑，我也问我自己，难过是什么？你难过吗？
我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出来。
帝颛顼却挥挥手说道：“罢了！罢了！不过是块未修炼成形的无心之石，我怎么会问这种问题？祁滕那孩子，却老说你是有心的......”
祁滕是这样形容我的吗？他说我是有心的，心是什么？
停顿了一会儿，帝颛顼突然又开口，话语中带着一股决绝，他说：“不管怎么样，我不会允许我的孩子就这么死去的！”
帝颛顼在撂下这句话后，就起身离开了，中庭大殿又变得异常冷清。我有些迷茫地看向周围，我是不是丢失了什么东西？为什么会忍不住想要在这大殿内找寻什么呢？
不知是不是因为祁滕不在了，我突然有些想念通灵宝玉的聒噪，至少不用在这冷冷清清，空荡荡的大殿内独自振动身体，无聊地听着自己发出的金属鸣叫声。
不过，这种情绪也只维持了几天而已。我很快想通，没有外界因素来打扰，我正好可以继续之前未做完的事情，好好睡一觉，等一觉醒来，也许这天界又会发生一场变化，没准这宝座上，还会重新换个面孔。
但是，这恍恍惚惚的昏沉，却再次被同一男子唤醒。
许久未开的大殿猛然发出咯吱一响，光照透进来，我无意搭理，仍旧一动不动地酝酿我的春秋大梦。
“戟，我回来了。”
猛然一震，我发出一阵剧烈的金属嘶鸣声，这个声音，是祁滕的！
“看来，你很想念我。”
我听到祁滕的低笑，这时的他，已经完全走入我的视线，我首先看到得是他额头上赤红的火焰图案。
似乎还是从前的祁滕，但有些地方跟从前又非常不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