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7年底,上海的天气格外阴冷。
这一年的中国政坛风云变换,大革命失败后,南京国民政府宣布成立,胡汉民出任国民政府主席,蒋介石自任中央军委主席和国民革命军总司令。虽然不久由于北伐军在徐州失利而下野,但很快重掌大权,成为国民党最高领袖。
同年8月1日,共产党联合国民党左派在南昌举行起义,建立自己的军队,进而武装割据,开始与国民党政府进行不屈不挠的武装抗争。
不管时局如何跌宕起伏,上海滩依然是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黄浦江边,十里洋场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虞方南最近经常光顾舞厅,上海著名的大中华、巴黎、桃花宫、远东、爵禄、月宫、凤凰、大东、东亚、新新、嫦娥等十数家舞厅都是他常去的地方,一来是他确实喜欢跳舞,二来舞厅是社会名流聚集场所,在这里可以打探到许多重要消息,同时结交了不少朋友。这一天他坐在金帝王舞厅的沙发上,喝着上等的干邑白兰地。水晶灯下,高脚杯中的酒水呈现出美丽的琥珀色。在他旁边坐着一个舞女,年纪二十岁出头,轻施粉黛,笑容甜美,尽管身上难免流露出风尘气息,但与其他浓妆艳抹的舞小姐比起来,显得多了一份娇柔的矜持。
两人刚刚跳完一支曲子,坐在沙发上休息,不时浅啜一口美酒,很随意地聊着天。这个舞女叫朱茉莉,祖籍梅镇,从小随父母到上海谋生,与虞方南算是半个老乡,两人说着家乡话,都觉得十分亲切。
眼下的上海,跳舞逐渐成为时髦的社交活动。随着城市的人口和面积迅速增大,跳舞蔚然成风,经营舞厅的利润非常丰厚。虞方南预计这个行业的前景可观,打算与人合股开一家舞厅,目前正在筹措资金。由于在舞厅跳舞的男性很多,敢于去舞厅跳舞的女性较少,于是舞姿曼妙、面容姣好的舞女异常抢手。从薪酬上看,一个优秀舞女的收入可达中级职员的十倍以上,她们往往主宰了舞厅的命运。虞方南看中朱茉莉的气质与舞技,想把她挖到自己这边来。朱茉莉则欣赏虞方南的仪表及干练,颇有芳心暗许的情愫,两人一拍即合,谈得十分融洽。
当虞方南回到公寓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他走到门口,发现楼梯边站着一个人,一身棉布长衫,带着近视眼镜,看模样象是教书先生,见虞方南走来,连忙欠了欠身,道:“您是虞先生吗?”
虞方南点了点头,道:“你是……”
那人道:“我叫林立秋,是毛林根的朋友,这次找您……”
虞方南挥手打断了他的话,看了看四周,道:“进屋说。”两人进屋之后,虞方南反手将门锁上,请林立秋坐下,给他倒了一杯开水,道:“你认识林根,跟他是朋友?”
林立秋道:“我们是沪东训练班的同学,四一二之后都去了武汉,他在武昌警卫团当了志愿兵,我在汉口的《革命军日报》当编辑,那时我们经常见面,听他说起过你。”
虞方南道:“他都说我什么了?”
林立秋道:“说你为人最讲义气,正直、仁义,对朋友肝胆相照……”
虞方南摇头笑道:“我哪有那么好?不过……林根这家伙没忘记兄弟,还算有良心。”他喝了口水,道:“林根现在怎么样?最近风声不太好,到处都在捕杀共产党人,他的处境还好么?”
林立秋道:“放心,他现在安全的很。”
虞方南追问道:“他在哪里?”
林立秋想了想,低声道:“北边。”
虞方南道:“北平?听说那里的局势也很紧张。”
林立秋笑了笑,道:“还往北。”
虞方南道:“出山海关,下了关东?”
林立秋道:“再往北。”
虞方南怔了怔,道:“我不猜了,你直说吧,他到底去哪儿了?”
林立秋道:“苏联,莫斯科。”
虞方南道:“真的?”
林立秋道:“汪精卫背叛之前,组织上要培训一批军事干部,选择一批士兵代表送往苏联学习军事,毛林根是第一批选录的。他们八月份到达莫斯科,进入东方大学学习,听说以后还要安排到伏龙芝军事学院。”
虞方南道:“林根从小就不是读书的材料,叫他上大学,只怕要了他的命。不过,至少那边还算安全。”
沉默了一会儿,虞方南又道:“林先生,这次你登门拜访,一定遇上了麻烦事,想找我帮忙,对不对?”
林立秋道:“我找你,因为你是毛林根的朋友……”
虞方南纠正道:“不是朋友,是兄弟!”
林立秋道:“对,兄弟!他说你是可以信任的人,所以我也不想瞒你,我是什么人,你应该心里明白。”
虞方南道:“我明白,你接着说。”
林立秋道:“经过四一二事变,我们在上海的组织遭到毁灭性打击,我到上海之后,所有的联络点都被破坏,我举目无亲,你是我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虞方南心底叹了口气,知道麻烦事又来了,脸上没有流露任何表情,道:“什么事,你说吧。”
林立秋道:“我来上海是为了一笔生意,我付了全额货款,但是没有收到货。这批货对我们至关紧要,我必须拿到。”
虞方南道:“这不是难事,只要你证据确凿,可以到法院上诉。我有这方面的朋友,应该能帮得上忙。”
林立秋道:“不能上法院,这批货……不能见官!”
虞方南明白了,道:“是违禁的东西,走私品还是鸦片?”
林立秋深吸一口气,探身道:“枪支。”
虞方南脸色微微一变,道:“多少?”
林立秋道:“德国造毛瑟步枪一百五十枝,自来得手枪三十枝,步枪弹九千发,手枪弹两千五百发,计价黄金三百三十两。”
虞方南道:“这么大量的军火,几乎是两个连的装备。你知道不知道,私购军火是要掉脑袋的!”
林立秋道:“大半年来,我们掉的脑袋还少么?长江两岸、三湘大地,革命志士血流成河。我们必须要有自己的武装,没有枪,注定挨打!”
虞方南道:“你的心情我理解,可是你到上海来干什么?这里能弄到枪吗?”
林立秋道:“国内的毛瑟枪主要来源是德国和西班牙,由上海、 天津等地的洋行进口。有人介绍我认识了原北洋政府的官员,他曾经从事枪械进口交易,与德商洋行的人很熟,安排我与德商见了面并试了枪,我才付了货款……”
虞方南当即明白了,道:“付款之后,所有参与交易的人都失踪了,是不是?”
林立秋懊丧地点了点头,道:“没错。”
虞方南道:“这叫老虎局,是生意场上惯用的骗人伎俩,你不是第一个上当的人,也不是最后一个。”
林立秋道:“你是帮会的人,人头广、路子熟,能不能帮我活动活动,把货追回来?”
虞方南摇头道:“不可能!具我所知,眼下上海黑市上根本没有这么大量的枪械货源,这几百条长短枪只是一个诱饵。”顿了顿,又道:“即使真有这些货,近来风声紧张,恐怕也没人敢拿出来交易。”
林立秋的脸色变得说不出的难看,过了一会儿,才道:“那么……能不能追回货款?只要把钱拿回来,我再想别的办法……”
虞方南道:“跟你说实话,我并没有十足把握,让我试试吧。”
林立秋站起身,握住虞方南的手,道:“这些钱是我们砸锅卖铁、东拼西凑才筹集来的,请务必尽心。”说完这句话,眼眶变得红了。
虞方南点头答应,安慰了他几句话,将他送了出去。
过了两天,虞方南将林立秋约到陆记商行。两人坐在经理室里,虞方南把门关上,吩咐没有急事不要打搅。
林立秋忐忑不安,天气阴冷,他额头却冒出细密的汗滴。
虞方南开门见山,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照片,道:“你看看,跟你交易的人是不是他。”
林立秋目光一扫,当即说道:“不错,就是这个人!”
虞方南叹了口气,道:“果然是他!”
林立秋听他语气沉重,问道:“这人怎么了?”
虞方南道:“林先生,恕我直言,你的钱款追不回来了。”
林立秋一下子站了起来,道:“为什么?”
虞方南道:“你别激动,坐下来,听我跟你说。”将他按到椅子上,给他倒了一杯水,道:“这人叫汪海山,是上海青帮中最狠恶的一个,人称‘沪东半边天’,仗着姐夫卢百川的势力,横行十多年,手上血案累累。林先生,这事……我看还是算了吧,找他追帐,非死在他手上不可。”
林立秋道:“不成!这伙人无法无天,吃人不吐核。若不惩处,岂不是没了天理?”
虞方南耸了耸肩,道:“在上海滩混江湖,原本就没有天理,活下来的都是混世魔王。我只能劝你一句话,你惹不起他,我也不行,找死的事是不能干的。”
林立秋半晌不语,过了好一会儿,道:“真象你说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语气中充满了恳求之意。
虞方南避开他的眼光,道:“是,没办法。”
林立秋脸色苍白,低声道:“告辞。”转身出门。
虞方南送到商行门口,掏出一叠钞票,塞到林立秋的衣袋中。
林立秋抬眼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虞方南道:“抱歉没能帮上忙,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权当盘缠吧。林先生,上海清共闹得很凶,你的身份不宜久留,还是到乡下躲躲吧。”
林立秋苦笑一声,道:“到处都在清共、剿红,哪里都一样。”将钱掏出来,塞回给虞方南。
虞方南推让几句,正待再劝劝他。林立秋见他不收,索性将钞票往空中一撒,抱了抱拳,转身而去。
数十张钞票从空中纷纷扬扬落下,虞方南望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
王金戈从商行出来,正好见到这一幕,急忙招呼伙计把钞票拣起来,抖了抖土,交还给虞方南,道:“大哥,这人是不是有毛病?”
虞方南道:“被骗的人都是这样,他的心正在滴血呢。”
王金戈道:“看他模样斯斯文文,象是读过书的,咋那么笨呢?”
虞方南道:“人家摸透了他的心理,才布下这个局。从介绍人、买办、洋行经理到德国军火商,全都串通好了,汪海山甚至从二十六军借了两百条枪,请德商伪造关票和出厂单据,让他亲自验货,把戏做得十足十。他就算长了一百个心眼儿,人家一群人骗他一个,把他每一条路都堵死了,没法不上当。”
王金戈吐了吐舌头,道:“厉害!”
虞方南道:“我担心他急怒攻心,干出傻事来。汪海山为人阴险毒辣,拿杀人不当回事,他根本不是对手。这事若继续追下去,非但钱要不回来,连命都要搭进去。”
傍晚时分,一个姑娘匆匆闯进陆记商行,指名要见虞方南。虞方南正在经理室核算账目,手中抱着一叠账本,那姑娘冲门而进,撞在他身上,账本洒了一地。
王金戈跟在后面,一把攥住姑娘的胳膊,怒道:“你这妮子怎么回事?一点儿规矩都不懂,自己直往里闯!”
姑娘看见虞方南,脱口道:“你姓虞,是这儿的经理?”
虞方南笑了笑,道:“我是虞方南,咱们认识吗?”
姑娘一把抓住他的手,道:“救救我哥!救救我哥!求你了,只有你能救他!”
虞方南道:“姑娘,你哥哥是谁?出了什么事?谁说我能救他?”
姑娘道:“我叫林白露,我哥哥林立秋……”
才听了半句话,虞方南心中一紧,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道:“你别急,慢慢说。”
林白露喘了口气,道:“今天中午前,他说要来见你,出门时心情还好,可是他下午回来,脸色阴黯得吓人,我见他哭了,说自己是个罪人,死有应得!我劝了他好多话,他似乎都没听进去。后来我去厨房给他做点稀饭,他忽然夺门而出,我想拉住他却没追上,不知他去哪儿了,我担心死了!”心急之下,她的叙述有些语无伦次,但是虞方南听懂了,同时心情一沉,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林立秋要做最后的了断。
林白露流泪了,望着虞方南,目光中充满恳切之情。虞方南心中一动,这兄妹两人的眼神几乎一模一样,内心不禁泛起几分内疚,道:“林小姐,令兄在生意上出了一点意外,你别担心,这事会很快过去的。”他叫过王金戈,道:“你马上查一下,汪海山今天晚上有没有应酬,在什么地方?快去。”
林白露见王金戈急匆匆而去,道:“虞大哥,请你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虞方南道:“令兄被人骗了,所携黄金,血本无归。”
林白露道:“是谁干的?”
虞方南道:“大恒公司汪海山。”
林白露“啊”了一声,她在上海生活学习了一段时间,清楚汪海山是什么人。这人与姐夫卢百川共同创建大恒公司,不仅垄断了上海酒业零售市场,名下的烟馆、赌场、当铺更是多不胜数。两人都是青帮长辈,门中搜罗了各色各样的亡命之徒,杀人越货、绑票勒索、贩毒走私,到处寻衅滋事,无所不为,在上海滩跺一跺脚四方乱颤。
虞方南见她又惊又怕,安慰道:“你先别急,事情未必是最糟的结局,令兄也许一时想不开,等他冷静下来,自然会回去找你。”
林白露用力咬着嘴唇,摇了摇头,身体如风中的树叶一般不住地颤抖。
过了一会儿,王金戈快步进屋,道:“打听好了,每周四晚上七点,汪海山都会到大富豪夜总会打牌,今夜也不例外。”
虞方南没有犹豫,穿上大衣,拉着林白露出了商行。两人叫黄包车直奔大富豪夜总会,虞方南预感林立秋要找汪海山算账,此刻只有早一步赶到,在林立秋出手前将他阻止,否则他必死无疑。
然而,他们还是晚了。
当两人赶到大富豪夜总会的时候,一切刚刚结束,几个事后赶来巡捕正在收拾残局。地上一片狼籍,躺着林立秋的尸体,鲜血溅得到处都是。
虞方南伸手蒙上林白露的眼睛,不由分说将她拽出夜总会,推进路边的黄包车中。林白露没有哭闹,只是用力挣扎,却挣脱不了虞方南铁箍一般的臂膀,情急之下,张口咬在虞方南的手腕上。鲜血顺着虞方南的袖口流了下来,他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牢牢抱着林白露,什么话也不说。
黄包车停在虞方南的寓所门口,虞方南将林白露带进房间。这时的林白露几乎虚脱,经过一路的挣扎,她的体力严重透支,呆呆坐在床上,仿佛灵魂已经离身而去。
虞方南站在她的对面,点燃一支香烟,默默吸着。此时此刻,他非常想安慰这个姑娘,然而血案之后,什么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两人一站一坐,始终这么沉默着,一夜无话,直到天亮。
虞方南事后找人打听到当时大富豪夜总会的情景。
林立秋是黄昏时分进入夜总会的,他在怀中藏了一把剔骨尖刀,右手穿过衣兜,紧紧握在刀柄上。这一刻,他的心境异常平静,坐在吧台的高脚椅上,点了一杯苏格兰麦芽威士忌酒,一口一口慢慢喝完。半个小时后,华灯初上,汪海山被一群人簇拥着进入夜总会。大富豪夜总会每周四晚上有一个牌局,牌友都是江浙帮会派系的老头子,赌资动辄数千上万。汪海山是这个牌局的常客,只要人在上海,从不缺席。
当汪海山进门之后,林立秋出现在舞池前的台阶上,挡住了去路。
汪海山微微一愣,以他的身份和胆气,自然不会把对方放在眼里,道:“这不是林老板吗?你也有雅兴到这种地方来?”
林立秋心中充满厌恶之情,实在不愿与他多说废话,道:“我的货呢?”
汪海山点燃一支雪茄,吐出一道烟柱,道:“什么货?”
林立秋又道:“我的钱呢?”
汪海山一脸茫然,道:“什么钱?我怎么听不明白?”
林立秋只觉一股热血直冲头顶,无数个血点仿佛在胸口炸开,浑身象燃烧起来一般,拔刀扑了上去。
汪海山半生过的都是刀头舔血的日子,这种场面见多了,身子往后一闪,保镖已经挡在前面。
林立秋距离汪海山只有三米远,这短短三米却成为他生命中永远无法逾越的距离,因为在他面前横着四把刀。
汪海山手下四个刀手,是他花重金聘来的,每人身上背着几条人命,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
林立秋只凭一腔血气之勇,玩刀却是外行,剔骨尖刀在他手中徒劳地挥舞着,根本无法给对手造成威胁。
汪海山嘴角带着惯有的冷笑,看了看怀表,道:“还有时间,陪他玩玩。”
四个保镖都是使刀的好手,任何一人都能轻松杀死林立秋。此刻他们只想戏虐对方,刀锋一划,便带起林立秋身上一道血光。随着伤口不断增多,林立秋的衣衫很快被鲜血沁透,地上粘满了带血的足印。
林立秋左冲右突,掀翻了几张桌椅,却无法冲出对方四把刀拦截。他的血越流越多,步履蹒跚,视线开始模糊。蓦地发出一声厉吼,挥刀向汪海山掷去。剔骨尖刀飞出几米远,力道已尽,掉落在汪海山脚前。
汪海山皱了皱眉,他没有继续看下去的耐心了,于是将手一挥。
四个保镖接到杀人的信号,其中三人收刀退后,一人持刀逼近到林立秋身前。林立秋手中无刀,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杀气,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他没有恐惧,只是充满悲愤,怒视汪海山,嘶声道:“混帐……!”
只见保镖挺刀一颤,刀尖准确地划过林立秋的咽喉。林立秋张口喷出一片血雾,身子直挺挺的倒下。
汪海山将半截雪茄扔在林立秋身下的血泊里,淡淡说了一句:“找死!”头也不回走进夜总会的豪华包间。
事后有人数过林立秋身上的伤口,一共中了二十七刀。在他倒下的那一瞬间,身上的血几乎已经流干了。
第二天,大富豪夜总会停业修缮,仅隔一天,便即恢复了营业。这个血案成为沪上街头巷尾议论的话题,没过几天,便淹没在无数新奇发生的事件中,渐渐被人淡忘了。
荒凉的野渡边,寒风萧瑟。一座孤坟,满地纸钱,说不出悲凉凄怆。
江水拍打着岸边的青石,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呜咽。林白露站在坟前,泪水已经流尽,手中抱着一束白纸花,默默望着哥哥的墓碑。
虞方南站在她身后不远处,静静等待。他原以为这个姑娘痛失亲人,一定会哭得死去活来,然而林白露表现得十分克制,除了默默流泪之外,没有任何失态。
不知过了多久,林白露将白纸花放在哥哥的墓碑前,做了最后的道别,转身走到虞方南面前,深深鞠了一个躬。
虞方南向旁边侧了侧身,道:“林小姐,不必客气。”
林白露道:“多谢你将大哥成殓安葬,让他得以入土为安。”
虞方南道:“应该的。我与林兄虽然只是一面之缘,但是看出他是一条耿直的汉子,这么撒手而去,可惜了!”
林白露嘴唇动了动,开口之前,跪了下去。
虞方南清楚这个姑娘想说什么,她在上海没有其他亲人,唯有指望自己为林立秋报仇,但是汪海山的势力非同小可,更可怕的是他背后还有卢百川撑腰,这两人联起手来,连杜月笙、黄金荣、张啸林等人都要礼敬三分,自己一个青帮后辈,实在没有与人家抗衡的本钱。虞方南不知如何向她解释,叹了口气,将脸转向一边,不与她的目光相对。
林白露是个聪明姑娘,一见虞方南的表情,什么都明白了,将涌到嘴唇的话咽了回去,默默站起身,低声道:“走吧。”
虞方南道:“你大哥走了,可以把我当成大哥,一切生活费用由我开支,遇到困难随时到陆记商行找我。”
林白露淡淡说道:“多谢。”
虞方南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钞票,交给林白露。林白露将头摇了摇,道:“不必。”径自转身走了。虞方南本想将钱塞给她,但是看着她的眼神,联想到林立秋将钞票扔得漫天飞舞的情景,这兄妹两人的脾气禀性很相象,于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将钞票收回衣袋,跟在她身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