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峡工程导流明渠截流,是长江上第三次截流。
截流长江,无论怎么说,这都是一个令人振奋的事情。而三峡工程导流明渠的截流,却有更多叫人兴奋的东西。因此许多人翘首以待。
因应约给一家出版社写一本介绍三峡的书,我正匆匆在大三峡里行走,11月5日我从重庆紧赶慢赶地回了家。
这时才知道许多人举家前去看截流了。
我就住在秭归新县城,城里有一座山叫凤凰山。凤凰山制高点的海拔高度大约三百米,距大坝的直线距离不到一公里。站在凤凰山上,三峡工程大坝、导流明渠、临时船闸、右岸的附坝等等历历在目。因为这个缘故,这凤凰山的沿江公路和江渎庙一带自然就成了县城人观光、休闲的去处。夜幕降临的时候,城里的人们常常携着家小到那里,看着大坝一天天加高,看灯火通明的楼船从导流明渠驶过,看不夜的工地上那繁星似的灯火。
11月5日夜晚,截流的前夜,我们去了凤凰山。我的角色是立先老兄、强哥以及《三峡工程报》高主任的陪同。
早有人先我们而到了这里。他们站在公路边,面向大江。工地上璀璨的灯光照着他们,使他们成为宏大光亮的底幕上的剪影。
这里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种沸腾和喧嚣,那是在远处。站在这里,我们听不到江流的声音,听不到装载机的轰鸣,也听不到欢呼或者兴奋的谈话,这里给我们的是静谧和安详。
面对三峡工程,每一个人可能都有自己的想法。有人这么说,在亘古未有的人为的沧桑之变中,三峡库区集中了人类所有的表情。
是的,这一次截流,意味着我们——人类和过去的那条长江告别,意味着那个野性的狂傲的厚重的三峡的失去,意味着灾难的过去和另一种人文的美丽已经距离我们不远,也意味着有很多人要开始另一种生活。
似乎,这一道龙口,这个让长江水潇潇洒洒流过去的通道便是沟通三峡的历史与未来,一个结束和一个开始的界碑。
大坝无言,灯火无言,江水倒映着岸上的灯光,倒映着巍然的大坝。大江在此时显得格外柔顺而旖旎、灵动和妩媚。我们站在路边,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就像我们要听大坝和江水的呼吸。
人渐渐地多起来了。有的坐着轿车来,有的打着面的来,有的骑着摩托来。而在这个时候,我们的眼光也落在了这些看景的人身上了。
二十多年以前,葛洲坝工程截流,那是惊心动魄的。因为那是人类的第一次。因为长江太有力量了,人们心头悬着一种担忧,甚至有几份恐惧。而整个截流的过程也确实带着几份悲壮。1997年,三峡工程第一次截流,人们的心态与葛洲坝截流时已完全不同。担忧已不复存在,心头跳荡的只有成功的自信。
这便是人类自身力量的证明,是人类征服自然的步伐。它使我们听到了文明铿锵的脚步声。
一对夫妇牵着他们大约十岁的小孩,被高主任盯上了。
“你们为什么在今晚来看截流?”
小孩可能还不习惯与陌生人说话,见记者问他,脑袋往父母的身后钻着。
“说啊,你们在学校不是写了作文吗?你就把那篇作文背出来!”小孩的父亲把小孩往高主任面前扯着。
“三峡很美,截流了,三峡就会变得更美。”好半天,小孩才羞赧地说。小孩没有背诵他的作文。不知道一颗童心在作文里究竟是怎样的跳动。
“你们是第一次来这里看大坝吗?”
高主任又抓着了另一对夫妇。
这时,有几个人挎着相机,扛着三角架来了。他们摆弄着相机,要把这个夜晚的灯光,这个夜晚的江水与大坝,这个夜晚奔驰的装载机,这个夜晚的表情……记录下来。
“我们几乎是每个星期都来,有时甚至是每天都来。”
高主任抓着的那对夫妇这样说。
是的。这几乎是大部分秭归县城的人日常的行为。对于截流,他们更感兴趣,可是他们对于三峡工程的关注是融注在他们每个平常的日子里的,或许它早已成了他们的日子里重要的一个部分。对于秭归新县城的人来说,三峡工程和他们未来的生活是一致的,对于三峡的期待就是他们对未来生活的期待。
“我们早就在等待这一天了。因为三峡工程建好后,三峡会变得更美,我们的县城会变得更美,我们的日子会变得更美!”他们说。
这种回答,平淡而朴实,我们感觉不出今夜之特殊。
截流前夜的凤凰山,并不是人们想象的那样热烈,没有鞭炮,没有标语横幅,没有舞狮也没有锣鼓。只有熙熙攘攘的人群,只有静静地看,就像要把这个夜晚刻在心里去。人们的心态是那样的平和,一切都是那样安详。
江上,灯光闪烁,光线在水波上荡漾,波澜不兴。看着这一些灯光,看看越来越多的人,我感到了另一个沸腾,那就是他们对于美好生活的向望。这种愿望埋在心底,就像他们眼前那波澜不兴的水。
我想,也许是他们的盼望太久太久。
2002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