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很早以前,焉耆老城里有一个开馄饨馆子的海老汉。海老汉手艺高超,待人厚道,所以馄饨馆远近闻名,生意兴隆。
海老汉有三个女儿,都在老汉年富力强、买卖顺当的年月里出嫁了。因为海老汉干了一辈子饮食生意,所以他对开馆子的特别亲近,把大闺女嫁给了卖凉面的,二闺女嫁给了卖合饼的,三闺女嫁给了卖羊羔肉的。自三个闺女出嫁后,海老汉心里感到特别踏实。他想着等老了,干不动了,拄拐棍的时候,不管走到谁家,都能喧①到一搭,决不会感到寂寞的。
这一年,海老汉的老伴儿突然得了痨病,急得海老汉心里就像着了火似的。他不惜花钱,请来了有名的郎中先生给看。不行,又请来阿訇给念经,可病仍不见减轻。后来,海老汉的全部积蓄花完了,老伴儿也死了。海老汉非常悲痛,他记念着老伴儿在世时对他的恩情,就把馄饨馆子卖掉,排排场场地把老伴儿埋了。
海老汉离开馄饨生意,脚就发疼,手就生痒。他时时不忘老手艺,只要有空儿,总要到原先的馄饨馆子里去转转。想着能有一天赎回他的馄饨馆子,重整旧业,红红火火地干他一番。
为了实现这个愿望,海老汉一咬牙,便一门心思扎进了博斯腾湖。他伴着日头出,背着月亮归,捞鱼、打猎、割苇子,无所不干,整整苦了一夏。别说,海老汉的苦还算没白下,也真挣下了不少的钱。这一天,海老汉盘算着再差二三十吊铜钱就能赎回馄饨馆了,便兴冲冲地来到大闺女家,想跟大闺女张张口,借些钱,日后再还。
一进大闺女家门,就听见大闺女尖喳喳的叫声:“哎哟,阿大来了嘛,我见天许②着呢,说过去把您看一下,就是抽不开身。您来了就好,快到上屋里坐。”
海老汉听着这甜丝丝的话,心里总感到有些别扭。他抱起孙孙,从口袋里掏出两个铜板塞在了孙孙手里,才笑嘻嘻地进了屋。
大闺女给阿大沏了一杯酽茶,双手端到了阿大的面前,眼睛滴溜溜地转了几下,然后笑眯眯地说道:“阿大,听说您到博斯腾湖去干了些日子水活儿。嗯,打鱼一定很挣钱吧?您看我们娃他大,一天到晚就知道死守房子挣那针眼大的钱。娃娃大了,花销也大了,可一天靠他挣的那几个花椒钱还不够麻嘴皮子呢。唉,还是您心眼灵便……”
海老汉正端着茶碗喝水,一听闺女说这话,竟忘了放下碗,半天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大闺女提起壶又给阿大添了些开水,说道:“阿大,您要是有啥事做,就言传一声。我们娃他大身强力壮,心眼又好,准保能给您办好。”
海老汉连声说道:“不做啥,不做啥。”他早晨起来还没吃饭,本想女儿是开铺子的,去吃上一碗凉面还是可以的。哪想到,闺女连面渣渣都没给他端。海老汉稍微偏了偏头,朝案板上望了一眼,只见一块纱布下苫着凉面,映出黄澄澄的面色。海老汉喝着茶,一边引逗孙子玩儿,一边思谋着闺女的一些话的意思。
大闺女见阿大再没啥反应,心想也敲不出啥东西来,脸色马上由晴转阴。海老汉一看阵势,鼻子一酸,说他还有事不能再坐,便起身走了。
在二闺女家的巷道口转了好一阵儿,海老汉才跨进了二闺女家的门。
二闺女正在擀合饼皮皮子,见阿大突然进来,忙放下擀面杖迎了上来,热情地说道:“哎哟,阿大今儿个咋得空儿来了?一早娃他大还说晚上梦见您了,我们正商量说抽个空儿去看您老人家哩。唉,我们这里一天把人忙个死,可日子还是过得很艰难。阿大,听说您打鱼挣了不少的钱。唉!我给娃他大说,我们也到博斯腾湖去干些水活儿,兴许能补贴补贴这个穷酸日子,也好孝敬孝敬您老人家。可您看娃他大那个样,揪住鼻子出气呢,能干个啥呀?!”二闺女唾沫星子乱溅地说完,也给阿大沏了一杯茶,双手端到阿大的眼前。海老汉接过茶,心想:“你要说就说吧,我得先吃饱肚子再说。”
可是,二闺女自放下手中的擀面杖就坐在阿大的对面说个没完,再也没有重新拿起它的意思。海老汉见孙子进来了,忙摸兜里剩下的两个铜板,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塞在娃娃手里。
一见铜板,二闺女脸上立刻堆满了笑,说道:“哟,阿大您就再不要破费了,娃娃还尕着呢。要是养成花钱的习惯,我们这个穷得丁当响的光阴哪能应付得了呢!”说着站起来,走过去用布把合饼苫好,从锅头上端下了烧热的锅,又笑眯眯地坐下来,和阿大闲聊起来。
海老汉又气又恼,一下站起来,径直走了出去。走了老远了,还听见二闺女在身后喊着:“阿大,您要有啥活儿干,就别见外,言传一声。我们娃他大保险一把手叉在腰里也给您干掉了。阿大,您慢些走,别碰着绊着了……”
海老汉着了两肚子气,走到三闺女门跟前又犹豫起来,他害怕再遭到冷遇。寻思了好大一会儿,眼见太阳也快下山了,肚子也“咕咕”地叫起来,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厚着脸皮进去了。
海老汉一踏进三闺女的门,一股羊羔肉的香味儿就钻进了他的鼻子。他咂了咂嘴,满怀着希望迈步来到了上屋。
三闺女正满头大汗地一手抓锅盖,一手拿筷子在羊羔肉锅里来回搅动着。听见身后有响动,转过身一看是阿大,忙顺手将手中的锅盖严严实实地盖在铁锅锅上,笑嘻嘻地说:“阿大来了。我刚才还和娃他大商量,今儿后晌我们买些东西去看看您老人家。看您还费心熬神地亲自来看我们晚辈来了。阿大,听说您干水活儿发了大财。我说呢,阿大是肚子不饱绝不会轻易上我们家来。唉!你看我们这日子过得就剩下卖锅碗了。都立秋了,可娃娃们还穿着夏天的单衣服。我这当娘的心里也不好受,可又有啥办法?总不能让我去偷吧!”
海老汉掏出身上仅有的一个铜板,塞在了炕上还不会坐的孙子怀里。
三闺女一看,声音尖喳喳地说:“哎哟,阿大,您就别再破费了。”灶上的锅“咕嘟咕嘟”地响着,三闺女只管低头耍弄娃娃,好像“咕嘟”声是别人家的,与她无关一样。
海老汉越看越生气,感到揪心地难受。他忍了又忍,慢慢站起来,头都没回一下就朝外走去。
三闺女在身后喊道:“阿大走啥呢唦?天都快黑了,吃完饭再走吧!”
海老汉走了整整一天,串了三家门,肚子仍然唱着“空城计”,最后孤单单地回到了他那个静悄悄、空荡荡的房子里。
从此以后,直到现在,焉耆县城里没有一家开馄饨馆子的。不知是人们太为海老汉伤心难过,怕将来自己再遭受他那样的困境,还是海老汉的手艺的确超人,后人没人赶得上他的,或者是因为……
流传地区:新疆焉耆回族自治县
讲述:苏文义(回)
搜集整理:祁文娟(回)
搜集时间:1981年
①喧:方言,说的意思。
②许:方言,说、念叨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