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一家大锅头①,家里有很多很多田地,还有很多很多马匹。大锅头虽讨了好几房老婆,老来却只剩了个独子,取名阿福。小锅头长到二十五六岁,活像大锅头,一天只晓得四件事:吃、喝、嫖、赌。
锅头家有一队马帮,百十来匹马,雇了三十多个长工照拂。马帮一到家,银子、货物,好吃、好玩儿的东西堆得满院都是。长工们热热闹闹地讲这讲那,说这个城怎么热闹,那个镇如何好耍;讲到吃的东西,单单水果一项就把小锅头的口水引得几尺长。虽然马帮也常常带各种水果回来,可是,隔日的水果到底是不鲜啊。
一天,小锅头又赌输了,回家来就去找大锅头商量:“爸爸!我去出门吧,又找钱又好玩儿。”大锅头听见儿子要出门,可高兴啦。
“好啊,”大锅头说,“自己人亲自去,走露要小些。”他就把帮工们叫来,先说了两句好话,接着就说:“从这次起,阿福亲自出门,你们只管喂马,生意由阿福管。大家要听他吩咐,不许拗犟。”帮工们都没吭气。
当天就打点了几十个驮子,驮了些布匹、首饰、盐巴、杂货,第二天请阿訇念了遍经,请了邻近亲戚吃喝了一顿。第三天一早,马帮动身了。穷人出门是说不尽的苦,有钱人出门是享不尽的福,小锅头上马下马有人照拂,歇脚住店有人侍候,无牵无挂多痛快啊。
小锅头虽是头次出门,对于做生意,心里好像早有了底。心想:生意嘛,还不是跟赌钱一样,凡事讲巧,巧货买得多,自然赚大钱。小老板我亲自出马,自然要比帮工聪明。
走啊走,这天下午到了一个县城。城虽不大,却也热闹。一到店子,阿福就叫了两个帮工跟他出去玩儿,先(?)挂着经字招牌的馆子②吃了饭,然后去游街逛市。顺脚走着,不多几步,来到一条街上,只见好多人挤在一家铺子门口,阿福看着热闹也挤了进去。哦,原来是一个玩小竹管的。这人手里拿了一根小竹管,竹管头上尖尖的一些毛。只见他把竹管在黑水里蘸蘸,又在纸上画画,画了不大一张,人家就送上一大把银元。阿福问帮工:“这是干什么的?”帮工说:“写字的,他的字可有名啦。”
阿福又问:“这么画画赚不赚钱呢?”“当然赚钱。单凭他手上这支笔,嘿,一天少说也赚驮把银子。”
阿福想:这倒不错啊!这么赚钱的巧货,买它几十支带回去。便对帮工说:“喂,问他有多少?老子全买下。”
帮工自然不敢拗犟,当真去问了。起先,写字的不愿卖,后来十说八说只让两支,说好十驮货一支。当晚就驮了二十驮货来换了。阿福把两支笔装在自己的兜肚里。
走呀走,一天中午马帮在路上休息。路边上,有一个农民不怕风吹日晒,正在那里挖田。阿福看了,很是奇怪,就问:“喂!你拿个什么在舞呀舞的,干啥呢?”“问我手中的东西吗?这叫锄,这世上的金银、穿戴、吃喝,全靠这宝物呢。”农民笑着回答他。
“嗬,好巧货!金银、穿戴都会有,你有几个呢?”
“哦嗬!‘有了此一宝,吃穿不会少。’哪里有几个呢?”
“喂!这巧货,换给我。”阿福指指自己的驮子,“你要几驮给几驮。”
农民只要了三大驮,把锄头换给了阿福。
走呀走,这天马帮到了一个县城。阿福看着热闹好玩儿,就叫大家在这里歇一天。
这天阿福又带了两个帮工上街玩儿。刚好走到十字街口,又见许多人围在一起,阿福挤进去一看,只见一个人拿了个小木箱左舞右舞的。阿福问帮工:“干什么的?”“变把戏的。”帮工回答。阿福仔细地看着,只见那人舞弄了一会儿,翻给大家看看,是空箱;然后用帕子盖在空箱上,嘴里咕噜了一会儿,叫着:“来,来,来!”慢慢地揭开帕子,从原先的空箱里拿出饭、菜、酒、糖……好大一堆东西哪!
这才是更巧的货。“喂!”阿福喊帮工,“把剩下的驮子全给他,把这箱箱换来。”
帮工说:“锅头!把戏是假的。”
“别多嘴,依我提调。”阿福还是用四十驮货换了这箱箱。
现在阿福只剩下九十多匹骡马了。回到店里,他打了个很聪明的主意:你看,那么多的帮工、马匹,什么都不驮,一住店就得花很多钱,应该把他们打发走!他便把马分给帮工,叫他们各自先回家。帮工们不敢拗犟,高高兴兴地走了。
阿福自己呢,只留了一匹马,带着三件巧货,又在城里玩了两天,到了第三天才一个人动身回家。
小锅头是只知骑马,不管喂料的。走呀走,有一天正走着,马突然倒下去不动了。阿福爬起来狠狠抽了它几鞭,它依然不动。“不动就扔。”他拿了巧货便走了。
走路可真难呀!一天走不了半个马站,脚还尽起泡,腰腿也痛得很。走了一天,钱也光了。这天晌午,阿福的腿脚实在痛得不能再走了,只好坐在路边休息。这回可用得着巧货啦。他先拿出小木箱,随便舞弄了几下,又掏出手帕盖上,嘴里念道:“巧货巧货,快听我说,好鱼好肉,快快端来。来!来!来!”他慢慢揭开手帕。咦!是空的。用手进去探探,还是空的。这可惹恼了小锅头,他拿起鞭来,“啪,啪,啪”几下,箱子变成木片了。
“没关系,”他说,“烂了一样有一样,烂了大锣有铃铛。木箱是空的,锄头总是实的。”顺手拿起锄头在地上敲了三下,念道:“巧货巧货听我言,不要好穿和好戴,好菜好饭快端来。出来!出来!出来!”
可是他看看地下,地下尽是土,没什么好菜好饭;又敲了三下,锄头照样干干地回了三声:“空,空,空!”地上只多了几块碎土,好菜好饭仍然不见;又敲了三下,还是这样。阿福这下可火了,使出吃奶的力气将锄头一甩,还没甩出三尺远,锄头把儿往回一倒:“砰”!正好打在阿福头上,痛得他“哎呀呀”直叫。他一只手摸着头,一只手扬起鞭子又狠狠地抽了锄头三鞭,把这巧货扔了。
“不怕,三宝两输,必有一赢。兜肚里还有小竹管,赶到镇上,一天一驮钱。”阿福想着还有件巧货,又上了路。可是两条腿像坠了千斤碾砣,但不走又不行,只好半步半步地往前拖。
太阳快落山了,才拖到一个小村。一进村,阿福往地下一坐,舒了口气,掏出小竹管就在地上乱点画。果然,还是这个巧货灵验,才一画就引来了三、五个妇女小孩;画呀画,果然又聚了好些人。阿福真是从心里喜欢出来,像是凭空贏了几驮钱似的。
画着画着,人多了,可是谁也没送钱。他便开口道:“巧货巧货,一天赚钱一驮。要来写字,快拿钱来。”叫了一遍,不见动静;叫了两遍,不见钱来;三遍、四遍、五遍,周围看客笑将起来;七遍、八遍、九遍,叫干了唇舌,日头也叫落了,还是不见有人送钱来。
这下,什么都完了。这时天渐渐地黑了,人也散了,村里又无馆又无店;阿福又累又饿,便倒在地上。后来,这个吃惯嘴、享惯福的小锅头就这样无常了。
流传地区:云南
搜集整理:王东
选自《中国民间故事集》(1961年第1集)
①锅头:云南方言,马帮头领。
②回族饭馆的门口都挂有阿拉伯文招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