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韦迪与阿波利奈一样,是20世纪法国现代主义诗歌的几个源头之一,对后来的法国诗歌产生过重大影响。他的诗作往往不是抒发情绪或表现意境,而是描写具体的环境,具体的“物”,从物的世界出发,而不从意念或感觉出发。在形式上,他的诗完全打破格律与成规,其反传统的艺术手法给超现实主义诗人以极大启发。他的诗作都具有具体性、反理性和神秘性的特色,既富于现代主义的抒情特征,又颇具行云流水似的大师风范,飞逝的鸟儿、夜晚的声音、流浪者的足迹,都在他的笔下都变成了瞬间的感觉和闪忽不定的诗意,因此被后来一代超现实主义诗人奉若神明。
我面前的世界
一些时间逝去
清晰的夜
一轮新太阳升起
第二天
一个老人展开双手跪下
动物一路漫游
我就座
我在做梦
一个窗户在我头脑中打开
里面没有人
一个人在树篱后经过
一只孤鸟在乡间歌唱
有人害怕
也有人在下面愉悦自己
与两个小孩在一起
快乐
你反对我
雨抹去泪水
他们并不害怕走在狭路上
他们从同一边重新进入
可是有一道障碍
有什么东西在后面
坠落下来
一个比他自己还大的影子
环绕大地
我不敢观看而保持坐姿
歌唱的街道
那在曲折的街道上
尾随的嗓音
那升起的嗓音
任务完成了
墙上有字迹
全世界都能看见
群星悬挂着
空气颤抖
风
我行走
空气全都在我前面分开
地球转动得更快
好像它为了补充自己而腐烂
也许它就是
那阻止我们逃走的恐惧
话语放飞
一张张纸
和所有窗帘的恐惧
以便去看见它们在后面
在庭院中
水沟里的泪水下面
外面
那从树枝上
哭泣的面具
一个狂欢之夜熄灭
画在它眼睑上的泪水
笑声与痛苦还有悔恨的泪水
子夜
一切都被忏悔
一个新日子开始
一个醉汉重新进入
然后又蹒跚而出
对道路讲述自己的故事
悲伤的故事
早晨的赞美与他结伴同行
天在下雨而你的眼睑闪烁
树木在铺展
用它们的叶片
浇洒人行道
我看见你的鼻子是驰过的月亮构成的
一群云朵从天上把色彩暂时带给
你们那些把自己系在街灯上的人
幻觉将会美好
你的皱眉
面具
嘲笑一个甚至更阴沉的明天的念头
在得得作响的人行道上经过
走向影子密集的街道转弯处
一缕高高的光芒
让人多么恢复信心
那吸引你又等待你的掩体
在哪里?
夜晚并没保护什么
但也许天空对于你
是一个可居之地
闪电
在窗玻璃下面
露珠的庇护所
和水沟的诱惑
在两片云之间
线条末端的重量
万物都比别处
更加清晰和轻盈
因为日子被结束
在角落里
最明亮的光芒
更远地落在一个稍小的影子上
那移动某些
苍白的圆脸的形体
恐惧的红色
那颤抖在其他眼睑
闪烁之处的眼睑
时间机器在最后
充满坟墓
夜晚是悲哀的
等待着夜钟
楼梯辨认出
翅膀唤醒
耳朵里的风之处
对于墙的庇护所
一切都得救了
天气
最好的地址
和令人惊讶的光
黄昏从钟楼上临近
大地升起的时辰
世界正在回归
运动枯燥乏味
噪音离开泥土
道路的线条消失了
人类陷入悲哀
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万物失败又成功
翅膀拍击
心灵颤抖
世界很小
早晨
喷泉在夏天的港口广场上流动
眉头光滑的太阳透过水而闪耀
那些喃喃低语的嗓音更远更远
只有几个凉爽的片段留给
我听见
然而它们在原处
它们盛满花朵的篮子怎么样了
墙壁决定了人群的密度
风吹散了对话中的头颅
嗓音真的非常相同
话语歇息在我的两耳上
最轻微的叫喊也让它们飞走
火焰
更自由的风终于吹过
尖端在它的路径中俯身
一片更远的波浪屈服
于是田野的水平线升起
天空慢慢弯腰
一片破碎的云飘浮
在墙上更幽暗
空间扩展
在那前面
某个一言不发的人
两只眼睛
一缕双重光芒
竭力穿过障碍
向前推进
灯罩
桌子周围
在影子边沿
他们每个人都相当静止
有人突然说
外面寒冷
然而这里安静
光芒把他们聚在一起
火焰噼啪地迸出
一颗火花
手归于歇息
在桌布顶端更蓝
一颗头颅在光束后面阅读
几乎屏住气息
万物正在熟睡
沉寂拖延
然而这还不是离去的时候
窗玻璃映照这个场景
这一家人
嘴唇从远处都显得炽热又祈祷
道路
门槛上没有人
或你的影子
一丝流连的记忆
道路经过
树木一边交谈一边靠近
那后面是什么
一堵墙
嗓音
那恰好在我经过时
升起来的云朵
沿着一道障碍
那些不会进入的人在哪里
第二天
这个傍晚一个影子经过三角墙
经过一线天空
和开阔平原
一缕光芒降临在平原上
静止不动地伫立
一个人可能只听见了
远方汽笛的鸣叫
那一切都在大地上
和空中更为迅速地
移动着
它飞走
没有什么被垂放下来
除了残废人
那些阻挡它们的人
和我自己
去观察光芒颤抖
街道释放自己
孤零零地面对我度过的生活
和那个开始于要来与我相遇的日子之处
钟声
灯火全都熄灭
风一路歌唱着经过
树木战栗
动物们死去
没有人留下来
看吧
现在群星停止了闪耀
地球停止转动
一颗头颅俯下
用头发扫走夜色
最后的钟楼保持挺立
敲响子夜
奇迹
俯下之头
眼睫卷曲
嘴巴沉默
灯盏继续亮着
除了一个被遗忘了的名字
就一无所有
如果门打开
我将不敢进去
一切都发生在那后面
他们谈话
我倾听
我的命运在隔壁屋里濒临危险
秘密
空寂的钟
死去的鸟
在人人都熟睡的房子里
九点钟
大地让自己静止不动
你会说有人叹息
树木似乎在微笑
水波颤抖在每一片叶尖
一片云越过夜晚
一个人在门前歌唱
窗户无声地开启
动物
你匆匆瞥视那链条束缚的动物
它不能跳跃
流亡在两道树篱之间
它受惊的眼睛探测天空
它的头靠在栅栏上
朝向那无限事物的暗示
无边无际
你就像囚徒
困倦永不会离开你
然而我总会记得
你的目光
和你的嗓音
多么具有人性
游牧者
那不会开启的门
那经过的手
一块破碎在远处的玻璃
灯盏冒出的烟雾
点亮的火花
天空沿着屋顶
渐渐黑暗
四处的动物
都没有影子
一种注目
一颗暗色斑点
我们没有进入这幢房子
【意大利】朱泽培·翁加雷蒂
朱泽培·翁加雷蒂,20世纪意大利著名诗人、“隐逸派”诗歌代表人物之一。他生于埃及的亚历山大,1912年前往巴黎,在法兰西公学院和索邦大学学习。逗留巴黎期间,他结识了诗人、艺术家阿波利奈、毕加索等人。一战爆发后,他应征入伍,在前线打仗。从20年代开始,他先后在意大利外交部和《人民公报》任职。1942年被选为意大利学院成员,并在罗马大学教授现代意大利文学。他于1916年出版第一部诗集《被埋葬的港口》,后来又推出、《沉船的欢乐》(1919)、《欢乐》(1931)、《感受时间》(1933)、《散落的诗篇》(1945)、《痛苦》(1947)、《福地》(1950)、《呼喊与风景》(1952)、《老人笔记》(1960)、《季节之死》(1967)、《一个人的生活》(1969)等。他先后获得过多种文学奖。他还翻译过莎士比亚、拉辛、马拉美等人的作品。
翁加雷蒂早年受马拉美、瓦莱里等法国象征主义诗人和阿波利奈等未来主义诗人的影响,但后来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诗风——神秘的“模糊技巧”。他的某些关于神秘的理念成为隐逸派诗歌的创作宗旨,因而隐逸派又被称为“奥秘派”。他曾经这样说:真正的诗歌必须拥有“展现的模糊意义”,因此他的诗歌少用标点符号,以此来扩展词语和词语之间的意义。他专注于探索人类存在的终极问题和生活的神秘事物,如个人的孤寂、忧郁、战争的灾难等。他所开创的诗风,影响过后来的许多意大利诗人。
我是动物
就像圣米切尔①的
这块石头
如此寒冷
如此坚硬
如此干燥到极致
如此倔强
如此被剥夺了灵魂
我那看不见的
哭泣
就像这块石头
你为死
而付出
死
卡尔索的圣马蒂诺镇②
那么多房子
仅余
几道
残墙
那么多
朋友
生死
茫茫
然而我心里
树满十字架
我的心
是惨遭洗劫的村庄
兄弟们
兄弟们,你们来自
哪个团?
话语在夜里
颤抖
一片树叶刚刚张开
在痉挛的空气中
有人类无意的反叛
人类与自己的脆弱
面对面
兄弟们
意大利
我是诗人,一声和谐的
叫喊,一个
梦幻的楔子
一个
无数冲突嫁接的果实
成熟在温室里
然而同一片大地孕育
你的人民
就像孕育我
意大利
我穿着你的士兵
军装,休息
仿佛
它就是我的
父亲的摇篮
停止谋杀死者。
如果你不希望消亡,如果你
再次听到他们的声音,
就停止哭泣吧,停止
为它哭泣吧。
他们有一种几乎听不见的低语,
只不过是草丛的增长,
在那无人经过之处幸福。
傍晚
在黄昏的狭路脚下
一股橄榄色的
清澈之水
漫不经心地流向短暂火焰
烟雾中,在草丛微微颤抖之处
我听见蟋蟀的唧唧声和蛙鸣
寂静
葡萄成熟了,牧场已耕耘,
群山与云层分离。
影子降临在
夏季蒙尘的镜子上面。
在无常的手指之间
它们的光芒清晰
而又遥远。
最后的痛苦随着燕子
启程离去。
永恒
在一朵摘下的花与另一朵赠予的花之间
是那难以形容的虚无
这个黄昏
在这个黄昏
把我的忧郁
放在微风的栏杆上
河流
这棵残肢的树支撑
我,留在这个坑洼里面
它怀有马戏团
演出前后的痛苦。
我观看
云朵在月亮上面
悄然驰过。
这个早晨,我就像遗骨
在水的骨灰瓮里
舒展自己,安息。
伊松佐河冲洗我
就像冲洗
它的一块石头。
我把四肢
拉扯在一起,
像杂技演员
在水上行走。
我蜷缩在我被战争弄脏的
衣服边,俯下
头颅,像一个贝都因人
接受太阳。
这是伊松佐河。
正是在这里
我不断看见自己
宇宙中
一根屈从的
线。
我的痛苦
发生在我不相信自己
身处和谐的时候。
然而那些隐藏的手
在揉面一般地揉动我之际
给予我罕有的欢乐。
我重新体验了
我的生活步骤。
塞尔乔河:也许
两千年来,从它
里面诞生了
我的同胞,我的父亲,
我的母亲。
这是尼罗河
它看见过我的诞生
生长
又无知地燃烧在
连绵的平原上。
这是塞纳河:我融入
那种记住我全身
各个部位的泥泞中。
这些就是我的河流
汇入伊松佐河的河流。
这就是我的乡愁
它在每条河里
照透我,现在
是夜晚,我的生活
似乎
脱离了阴影而萌芽。
晨
我倾听着
那无垠的空间
闪耀的玫瑰
在一片
钟声的海洋上
不期的是
另一个早晨在漂浮
睡眠
我希望就像这个村子
安眠在
它积雪的寿衣中。
另一个夜晚
在这黑暗中
我用
冻结的手
辨出
我的脸
我看见自己
被遗弃给无限
清晰
那么多雾霭
之后
一颗
又一颗
行星释放出
烟霾
呼吸
清新
留给我
天空的颜色
我认出
一个倏忽的
影子
它陷入一个
漫无止境的圆圈
空虚
突然
那无垠的
透明的
麻木
高耸
在瓦砾上面
那个人
在被太阳
惊讶的
水上面
俯身
发现
一个影子
碎片般飘荡
又轻轻
飘走
痛苦
像干透的死云雀
充满幻觉
或者像越过了
大海的鹧鸪
歇息在最初的灌丛中
再也不希望
飞翔
然而不要像被蒙眼的
金翅雀那样生活又悲叹
怀旧
当
夜晚在春季
即将消失
和几乎无人
经过的时候
巴黎上空聚集着
一片泪水的
阴暗色彩
在一座桥的
一角
我凝视
一个苗条
少女的
无限沉寂
我们的
种种疾病
融为一体
仿佛我们留下
仿佛被带走
虚无的变奏
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沙子
无声滑落,沉积在沙漏里面,
对一片云的肉红色的短暂印象,
那种容易消亡的肉红色……
然后一只手倒转沙漏,
让沙子倒流、回转,
在黎明时最初的铅灰色的几秒钟里
有一片云的寂静的银白色……
那阴影中的手转动沙漏,
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沙子滑落
又沉寂,是现在唯一听见的东西,
它被聆听,并没消失在黑暗中。
现在我可以吻你那信任的手
现在我可以吻你那信任的手
真希望我进入睡梦……
我继续谈话,工作,
几乎一尘未变,我害怕,我抽烟……
我怎能承受那么多夜色的重量?
你永不会,永不会知道
你永不会,永不会知道
当我再无希望的时候
那羞怯地展现在我身边的阴影
怎样用光芒充满我。
今天气候宜人
今天气候宜人。也许你在附近走过
说:“现在这阳光和这空间
会使你平静。纯洁的风中
你能听见时间在走动,你能听见我的嗓音。
我把你的希望沉默的跳跃
渐渐聚入我的内心,封闭起来。
对于你,我是黎明,是未触及的白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