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并非无名地离去
我们并非无名地离去
我们的生活要赋予名字
还有词语和形式，
把眼睛的光
把石与沙
赋予我们不曾获悉的东西
以世界的名义，以名字的名义
最深地
最无名地离去
有朝一日钟声会沉寂
有朝一日钟声会沉寂
有朝一日最后的脚步会离去
有朝一日那些声音更缄默
有朝一日景象会破裂
记忆不说话
痛苦找不到我
有朝一日钟声会沉寂
如今所有小船都悄悄溜走
如今所有小船都悄悄溜走
如今万物都在无风的事物前颤动——
蜿蜒着离开
如今它在海湾、大海和狭窄水道上空静止
如今夏天的太阳奄奄一息
还有游艇的白帆
如今灯火在夏天
那最后的欢乐队列前闪忽不定
如今——仿佛在薄雾中
薄雾的蜡烛
灰白的
和煦日子的蜡烛
熄灭的未熄灭
在九月傍晚
灯火
发出听得见的声响，并且
不安宁
——不要倾听，你不会倾听
然而最清晰地
发出听得见的声响
现在并没死去
现在并没死去
它是一个嗓音
在这光明之夜
和太空与大海之间
明明白白地闪烁
我是渴望的杯子
对于躯体所有的渴望，我是渴望的杯子
我是那万物都不会沉陷下去的泥沼，
对于把正方形变圆的人，我是尖顶拱门的样式
大地赐予我奖励。
我出发去寻找唯一的词语
我出发去寻找唯一的词语
那唯一的词语就是我出发去寻找的成千个词语
那唯一的词语和所有的词语，都容纳在你和我内心飘过的万物里
那唯一的词语就是成千上万个词语，并不停止，也不飞逝而去。
我并没创作文学
我并没创作文学，我寻找我的脸和手指，
我来临，像我劳作的快乐的影子，
我来临，像对生活的伟大诗篇的渴望
且携带着我的诗篇
像一个破碎的日子，
像一个以新形式而流逝的生活的日子，丰富而完整，
像与我一起生活的人们的
日子的喃喃低语。
像灯盏或喷泉
像灯盏或喷泉
黑暗中
诗篇喷涌，
黑暗的是群星和焚香，穿过窗帘对它窥视。
少女、牧师和女性长辈
少女、牧师和女性长辈
还有所有清晰地说出
他们所想之事的人——
我知道一个模糊的故事，在那里
所有人都是我们并没拥有的硬币。
这是悲伤的一天
这是悲伤的一天：
我不能喷洒硫磺
我不能杀戮，
不熟悉花朵的土壤。
我幸福得生病
处于高烧的痛苦火焰中。
我没有清晰的思想
在漫漫长夜的烦恼之梦中，我的睡眠
焚烧我。
将有一种
将有一种来自那行走于
木鞋铁箍里的心灵的
恶心——
将有一个世界的乌合之众的赎罪
在我的变幻中升起。
将有无底的苦难的欢乐诞生
欢乐的明亮降临到人类身上
无名事物的美德露出了牙齿
没有荣誉的事物的荣誉正沿街爬行。
我到处接受欢乐的意义
我到处接受欢乐的意义
懒散，微不足道，
我接受街道和咖啡馆，工作室，
我也许没有接受那包含在人们与自己的孩子的
斗争
和人们相互的
倾轧中的所有痛苦
我没有接受乞丐的和厕所清洁工的欢乐——
我接受最伟大的事物和不信上帝的
空气的
隐秘。
我想要
我想要
小汽车，想要被撕开的乳房，
想要屋顶朝下倒立的房子，还想要翱翔在
空中的
地面
所有线条、形态都被抛在空中
一派颠倒的混乱，
想要万花筒一般尖叫的色彩
想要裂开的声音，激流的隆隆声变成
琴弦的弹拨
在霹雳中迸发的一阵号角，
而一切从里朝外
都是原样。我们平衡着伫立在
开放的街道的深渊之墙上
把房子和目光结合到一起。
我们这些云的声音骑手
我们这些云的声音骑手
我们这些沉睡的棕榈树，扫帚和黑色阳伞
我们这些隐藏小径所有秘密的人，
我们在一个夏天的公园和泉水中哭泣
所有的水都对我们的获释
对今天的节日盛宴和欢乐而干杯畅饮。
死者们前进
死者们前进
群星歌唱，空气寂静。
愚蠢的是泪水和希望
万物从无名事物的行为中流出来
欢乐长出布满刺藜的手
万物简单得
如同喇叭声一样消散。
爱情看见——强力的军队，奇迹般事物的
失效的平衡
爱情就是被压倒的生活：死者们前进
一抱玫瑰
一抱玫瑰——小径上
美丽的白衣裙，随着生活在脚趾之间咕哝
万物如同游戏
在钱包之间移动。
今天，在光天化日之下，谁知道心灵价值几何？
一个男孩手持扫帚伫立
一个男孩手持扫帚伫立，
爵士乐的祈祷闪耀在他的脸上，尽管万籁俱寂，
第一股笑语之泉
也犹如一片白色来临。
悲伤行驶得
更远
驶入那无形地等待的
新事物，
驶入这有形的进行曲。
这个早晨，宁静
这个早晨，宁静
和鸥鸟的尖叫。
一只小船和花朵
是陆地和水。
地平线下面
花船是白昼的空气。
【挪威】奥拉夫·H·豪格
奥拉夫·H·豪格，挪威著名诗人。生于挪威西部的小村乌尔维克，少年时代勤恳好学，1927年发表第一首诗，此后一直坚持写作，但由于他置身于诗歌传统主流之外，加之性格内向，因此直到38岁时才出版第一本诗集《灰烬中的余烬》（1946）。此后他几乎每隔5年就要推出一部新诗集，到去世时共出版了十多部诗作（包括一部儿童诗），先后获得过挪威文学评论家奖等多种国际国内文学奖。此外，他还翻译了7部法国象征主义诗人和英美作家的作品。他几乎一生都在乌尔维克过着简朴的园丁生活，以种植一英亩果园为生。
豪格的诗歌作品被认为是20世纪挪威文学的主要成就之一。他早年受英国诗歌影响，后来因为他崇尚陶潜式的田园生活，又爱上了中国古典诗歌。中国诗歌对他的影响，可以在他于1961-1971年出版的诗集中找到影子。因此，一些评论家认为他的诗歌是“新与老的抒情诗之间的对话”。
豪格的诗具有两个特征清晰的品质：一方面他频频使用与乡村生活、自然密切相关的主题和意象，另一方面他又对文学传统表现力极大兴趣。豪格的诗扎根于挪威本土风景，具有典型的北欧特征，朴质、抒情的语言中蕴藏着平静而深刻的哲理。他善于用事物的片断来概括事物的整体，对诗人自己来说，“几滴水”、“一粒盐”才是人类与世界最美好的关系，是对物欲横流的社会的精神抵抗和安慰。他的诗已经被译成了数十种文字，在欧美具有较大的影响。
别带着所有真理向我走来
别带着所有真理向我走来。
如果我感到口渴，就别把海洋带来，
如果我需要光芒，就别把天空带来；
只带来一种暗示，一些露水，一粒微尘，
如同鸟儿仅仅从水里带走几滴水，
如同风仅仅带走一粒盐。
我拉开窗帘
睡觉之前，我拉开窗帘。
醒来时，我想看见活跃的黑暗，
还有松林和天空。我知道一座坟墓；
如果你在那里，你就看不见星星。
俄里翁现在抵达了西方，永远在狩猎——
他走得并不比我远。
我窗外的樱桃树赤裸而黝黑。
天空是一口大钟，蓝得炫目，新月
用坚硬的指甲在那上面抒写着什么。
烟缕
烟缕从林中的烟囱上
袅袅升起，年轻夫妇
居住在那里。
欢乐中，他们
把浓密的云杉
和坚硬的桦树
赋予巨大的光力。
在守财奴所居之处
烟缕纺锤一般纤细：
对于上帝，
邪恶的时代
不太适用。
你从未看见
你自己的烟缕。
然而很多年
我就像该隐
坐在黑暗中。
冬晨
当我在这个早晨醒来，窗玻璃已经结霜，
而我因一场美梦而发热。
火炉从它彻夜享用的
一块木头中，倾倒出温暖。
越过沼泽
死在这外面的是所有树木长出的
根须，那就是你可以安全地
走在柔软之处的方式。
这样的根须保持坚韧，它们可能
在这里躺了好几个世纪。
青苔下，仍有它们的某些
黝黑的残留物。
在这个世界上，它们依然稳稳地
托住你，因此你才能走过去。
当你走出去，走进高高的山湖
你就感受到
回忆那个曾经在此
淹死自己的冷漠的人
怎样有助于托起你脆弱的小舟。
他，真的疯了，把自己的生命托付给了
水和永恒。
我站在这里，你明白吗
我站在这里，你明白吗。
我去年也站在这里，你明白吗。
我也打算站在这里，你明白吗。
我也这样选择，你明白吗。
有某些你不了解的事情，你明白吗。
你刚刚才抵达这里，你明白吗。
我们要在这里站多久？
我们也得吃饭，你明白吗。
我也在站立时吃饭，我那样做，你明白吗，
把盘子扔向墙壁。
我们也得休息，你明白吗。
我们也得拉撒，你明白吗。
我们要在这里站多久？
我站得很好，你明白吗。
我也这样选择，你明白吗。
我打算站在这里，你明白吗。
在顶上
长久蹒跚于不可能的小径上之后
你来到顶上。
艰难困苦没有压倒你，你将它
踩在脚下，爬得更高。
那就是你认识它的方式。在生活把你
抛开之后，你在顶上结束
如同一堆垃圾上的独腿木马。
生活仁慈，它使人盲目，提供幻觉，
命运成为我们的负担：
愚昧和傲慢变成群山和沼地，
憎恨与不满变成敌人的箭矢给我们留下的创伤，
那总是伴随我们的疑惑而变得干冷的
岩石山谷。
你进门。
水壶颠倒着放在壁炉地面，
它迈着充满敌意的黑脚而爬动。
一个词
一个词
——冰河中的
一块石头。
再加一块石头——
如果我要渡河
我会需要很多石头。
1969年12月的月亮
它把它的钢刀
藏在银鞘中。
刀刃上有血。
你依然纵马向前
你依然在我身边
纵马向前，
马鬃里的
夕阳，
火花和蹄音
透过
僻静的山峦鸣响——
你依然在我身边
纵马向前，
穿过那在风中
飘落的雨，
风，僵硬于这条
越来越陡地
倾斜下来的
小径上——
它下行，一直通往底部，
那就是我知道的一切，秋夜降临。
我看着邮票
我看着贴在你的第一封信上的邮票。
从它寄来时起，已有一个月或更久。
那段时间里，你出没于这幢房子，
呼唤我，惊吓我，从
阿忒变成绿色的厄里倪厄斯。
今天我得到了你的照片：
一个在暗下来的海边
独坐在几根木头上的小女孩。
你是风
我是一艘
无风的小船。
你是风。
那就是我想要去的方向？
有谁关心吹着
那样的风的方向呢？
树叶小屋与雪屋
这些诗总计并不
太多，仅仅是
一些被随意抛撒在
一起的词语。
我依然
没有什么
可以用来写作它们
的好东西，似乎是
我片刻间就在它们里面
拥有了一幢房子。
我想起我们在
孩提时代用树枝搭成的
游戏小屋：
爬进去，坐着
听雨，
独处于荒野，
感觉你鼻子上和头发中的
雨滴——
或圣诞节的雪屋，
爬进去，用一只麻袋
封住它，
点燃一根蜡烛，在那里
慢慢度过寒意四起的黄昏。
收获时节
太阳照耀的这些九月平静的日子。
这是收获时节。林中依然有
一片片越桔，石墙边正在变红的
蔷薇果，松动的榛子坚果，
一簇簇黑莓在灌丛中闪耀；
鸫鸟四处搜寻最后的黑醋栗
黄蜂紧紧依附在变甜的梅子上。
黄昏时，我把梯子放在一边，把
篮子挂在棚屋里。冰川
都稀薄地洒着一层新雪。我躺在床上
听见猎鲱的渔夫发动小船引擎
出海去。我知道，他们将随着
强烈的手电光，在峡湾里来回来回滑行。
今天我看见
今天我看见
两轮月亮，
一轮新
一轮旧。
我对新月满怀信心。
可我假设它是旧月。
大镰刀
我老了。
我的大镰刀和我融为一体。
它在草丛中悄然歌唱
一个人的念头可以飞扬。
草丛为自己的倒下
而对那大镰刀说
这并无伤害。
我是悲伤
我是悲伤，隐藏在一个洞中。
我是骄傲，构筑在群星那边。
如今我在最近的一棵树上构筑
当我在早晨醒来
枞树用黄金穿过它的针眼。
陶潜
如果有一天
陶潜来访，我
会把我的樱桃树和苹果树给他看，
我更喜欢他在春天来访
那时果树开满了花。然后我们会坐在树荫下
畅饮苹果酒，如果我能找到他喜欢的诗
也许我就会拿给他看。
在他那个时代，在天上拖曳毒烟闪耀着飞过的龙
更加平静地翱翔，有更多的鸟儿歌唱。
在这里，没有他不明白的事物。
他比任何时候都想隐退到
这样一个小花园。
然而我不知他是否会怀着良知隐退到花园。
我们没有行驶在同一片大海上
我们没有行驶在同一片大海上
尽管那看起来就像是大海。
甲板上有沉重的木材和铁，
货舱里有沙子和水泥，
我吃水很深，
缓慢前进，
侧伏在狂风中，
呼啸在雾霭里。
你行驶在一艘纸船上，
你的梦鼓满了蓝色的帆，
风多么柔和，水多么温顺。
你的路
在外面的未知之地
在外面的蔚蓝中，
没有人堆起石头
来给你指路。
这是你的路。
只有你才会去行走。
没有归程。
你也如此，
你没有把石头
堆成一个圆锥形。
风，在荒凉的群山中擦掉你的足迹。
我穿过北极圈
一个人在火车上指点山上的圆锥形石堆。
他说，我们正在穿过北极圈。
起初我们并没看见有什么差异，
北方的土地看起来并没什么不同，
可是我们知道我们正在奔向什么。
要是我不曾在这旅程中的一天度过了七十岁，
我自己甚至还不会注意到这件小事。
每一天
巨大的暴风雨
如今在你身后。
因此你从未回头询问
你为什么在这里
或者你来自何处，你又要去哪里，
你只是暴风雨和火焰的
一部分。
可是，也可能
生活在每一天，
在那悄然的灰白的日子，
去种植土豆，耙扫落叶，
或拖拽柴枝。
这个世界上有那么要思考的事情，
穷尽一生还不够。
工作之余，你可以烤炙猪肉
读中国诗歌。
年迈的拉厄耳忒斯①清除了
他的无花果树周围的荆棘，锄地，
让众英雄在特洛伊一决高低。
在我们的梦中
在我们的梦中
某种令人惊奇的事情会发生
它必须发生
时间会敞开
心灵会敞开
门会敞开
泉水从地面喷涌出来——
这个梦本身会敞开
我们会在一个早晨
悄然漂进那出乎我们意料的港口。
大麦地
一幅呈现伦敦桥的旧木刻
和一幅呈现大麦地的彩色平板画。
D病房里再无画作。
伦敦桥将乌黑的塔楼耸立在河上。
可我看见的是那片大麦地。
一片大麦的金海洋。
它并不像其他庄稼地。
也许正是那些内视的目光
进入了它，它才变成了天空？
一片满目秋色的天空，柔和，
没有收割者，也没有大镰刀。
猫
当你走来
猫坐在
观众中间。
跟它谈一谈吧。
它在这里最具领悟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