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北方高粱地
春天之后只有你茁壮成长
只有你森林一般密布
渐渐辉煌的北方
麦垛赤裸着俯视一切
八月的北方太阳高悬
村庄红色的泥墙
背负我一生的母亲
在哪一个黯淡的窗口
遥望远方
飞在头顶的鹰再一次
俯向我的爱情
漂流之外的爱人
在渐渐拔高的土地上独居
比我来得更早的八月
耕种的人们与影子厮守
每一颗滚落的汗珠
饱含我一生的清贫与失落
二十三岁的高地
无力眺望北方以北的雪峰
与我一起消散的风
撩拨初愈的伤痕
长发如翅煽动梦想
载我远行的长轨
将二十三座荒城抛在脑后
八月缓缓而至
我披散着乱发将阳光铺向尽头
将不羁的野马赶出无边的荒地
低矮的屋宇呵
什么时候我能抬起头颅
面对辽远的天空
八月的高粱地
远离成熟与荒芜
远离茫然不知的夜
我不属于任何一片枝叶
二十三岁深藏不露的命运
在烛光的树上重复
一次又一次坠落与升起
春天被花朵无声地击落八月的北方
有家不归
短短一季深藏村庄
时间深处母亲
我永生的负罪
久久遥望屋外灿烂的阳光
道路千条万条
在你的覆盖下我唯有永远地盘旋
翻山越岭的鸟群
指给我一条大路
走出大北方
走出抽穗的高粱地
我已梦不见黎明
以及南方的云
一闪即逝的坟堆
这唯一的隆起
北方最后的栖居
丰收的镰影即将笼罩整个北方
我空手走出高粱地
翅膀折落村庄的尽头
谁在将我空等
拒绝爱情
阳光下忧伤的爱人
怀抱悬置的尘缘
我远离所有的枝条
真实地贴近土地
我是最后接近北方接近八月的路人
我是最后坚守土地坚守阳光的诗人
从果实中走出
飘浮不定的内心
在一罐水中盛满一生的
倾注与热爱
那么多人在路口目送我远行
残留的爱与阳光
黄叶一般飘落
我能否平静地融入北方
异乡与故乡
都是我努力背弃的幻影
大北方一次烂醉如泥
眼看着高粱地在我身上
疯狂地拔节抽穗
眼看着高粱地红遍头顶的天空
1993.8.6衡阳—北京途中
给我一盏灯
梦想中的翅膀在光明的边缘煽动
每一个窗口一闪即逝
枯瘦的目光在迁移的鸟群中跌落
给我一盏灯面对黑夜
我已无路可退
门重重关上
不知自己是进了门还是
出了门
我是被谁遗弃的孩子
在黑夜的荒地
寻找一颗可以发光的种子
匆匆过客留一个缝隙给我
让我跟随黑夜一同流浪
遥远的光芒呵不要将我照亮
一万年的兴衰枯荣
一万年的结束又开始
一万年后
我将用所有的梦想交换阳光
拥挤的理想与信念流浪他乡
世界很大我期待一次握手
让我背负梦想在颂歌四起时
跨越边缘走出我的手掌
树枝摇动我如风远离所有的道路
迟迟不来呵长夜无边
天空消失我将如何继续
我将如何告别
再多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收拾我的所有
翻云覆雨的手搁在额头为我守候
无法治愈时间
回去回去沿着敞开的夜
回到来的地方忘却所有的一切
无处停泊的夜横穿一生
异乡的父亲呵为我举起你的手臂
白色的石头仰望一生
哪一寸土地属于我
一生的风尘捏成我走失的孩子
将如何陷落习惯了高悬着头颅
一生的错误在于无法以自己的方式行走
背靠巨大的黑夜血泊中落盆的婴儿
将如何返回到一颗晶莹的露珠
永生不变的孤独不断繁衍
谁在梦中听见我的声音
黑夜无痕无迹
远在他乡的石头如何生长
给我一盏灯明天太远
我已无力逃避今夜的陷落
什么时候我会走上回家的路
黯淡的村庄这枯枝般的居所
紧系一根炊烟之上我已走得太远
向爱情告别向梦想告别
谁的手中紧握我的真实和明天
上升还是坠落
我已无力守护春天里沉沦的万物
1992.7.20-1993.7.20夜
江湖
人就是江湖
——题记
手捂着伤口
心已在陌生的天空飞翔
一万颗星将我围困
食血的狼磨着利齿
将竹箫啃成骨头
远远地离开黄昏与马群
远远地离开所有的结局与开始
沿无人的湖泊漂流
继续寻找茫茫黑夜中第一个离去的人
敞开的门与广场
脚步声穷追不舍
挑拨谎言与伤口
陈年的孤独四处飘散
贮藏真理的房子空空如也
用什么来比喻春天与阳光
来不及生还的枯枝
渗透暗处的真实
星光一天比一天稀少
充满敌意的注视司空见惯
我按剑高歌民谣流失江湖
那么多的头颅在我脚下面目全非
时间上的墨滴成为我无法磨灭的伤痕
还能剩下什么
天边涌来的烛光
照亮我前后五千年的归路
没有充足的理由让我远离江湖
离太阳最近的高度至今坚冰不化
谁能真正面对光明活在过去的日子
对于未来一无所知
是谁将天空涂成各种颜色
深藏真理时间的表面浮光掠影
水的中央无数次惨败黄昏
没有敌人的日子寂寞难耐
除了用脑袋思想用脚步擂响土地
我已无力出剑抗击沉默
心与心砌成的墙光明远远退避
自由呼吸着血腥的泥
血中闪动的盐铺向我的伤口
比花朵更早枯萎的爱情
在落叶上漂泊
不断成熟的火焰将岁月洗劫一空
留下根与泥土
“为什么你不到森林里去?”
“为什么你不耕种土地?”
人在江湖比太阳更远离自我
撕下美丽辉煌的面孔
金属的回响不绝于耳
1993.9.4衡阳
沿着山路回家
忘记了是如何上路
是如何在空无一人的夜晚
流着血沿着夜露打湿的山路回家
忘记了是从平原还是高原
是从春天还是冬天来到这千里之外的故乡
将每一年的收获献出
习惯于一贫如洗地在石头的背后
仰望天空仰望迷路的光芒
放弃一切沿着山路回家
森林的手势替代所有的语言
声音凋零流动的山势
常常失去神性的高度
努力将每一把火燃向冬天的雪地
路边围猎的人们为我敞开小径
我再一次来到那棵树下
树枝重现额头
美丽的双手沿着树枝升上燃烧的天空
多少次湿淋淋地坚守春天
等待石头开出的花如何飘落
芬芳四溢的手指深陷泥土
多少年后我会充满一千条回家的山路
1993.5.11夜周家坳农场
沉重之羽
只剩下肉体与歌唱
装饰的花朵孤独地开放
十二个月一成不变,一面镜中的面孔
逐渐苍老并消失
紧贴着墙根的不明飞行物
扇动余烬的翅膀
苦难的箭穿破的内心
成为我另一只手臂
我不是鸟为何将我射落
泥巴捏成的我面对长夜
风化成石
坚硬地敲击着密不透光的夜
我没有家命中注定
我悔恨那一瞬的坠落
为此我曾等待千年万年
为此冥冥中生我的母亲
曾经受了千年万年的苦难
在秋天的树上我努力粉碎自己
当人们为活着歌唱时
死去的人是否在也在为死去歌唱
有多少人诞生便有多少人死去
睁开眼睛真理便在灯光中消失
被病痛和欲望摧残的肉体与意志
在我的周身呻吟
我彻夜不眠呼吸艰难
一些枯瘦的理想正在消失
冰冷而坚硬的夜我头破血流
不再相信语言我与相爱的人以手相触
以梦相触
沿着黎明的方向穿越黑夜
更多的花朵自生自灭
来路消失
每一棵树向我逼近占据我的天空
我是唯一行走的路人
踩着头颅寻找太阳的影子
那在遥远的雪地里爬行的
影子
一开始便无法停止
一开始便要承担亘古至今的孤独
直至忘记自己的存在
到处都是有关春天的谎言
到处都是敞开的门
风暴中成长的丛林
在异乡的冰雪中燃烧
终有一些鸟将征服黑暗
开花的石头将整整一生
将忧伤披散着守住内心的宁静
敲遍所有的门和窗户
将一万个夜晚点亮
放弃远方和上升的路
高举着火把照亮自己
迷途的羔羊点燃上帝的枯骨
一堆火完成盛大的葬礼
我的心脏与火焰一起跳动
那些灰色阴森的幻影
紧跟不舍
我是谁扔下的一颗种子
孤海一粟
有哪片土地能让我
将自己埋葬
1993.2.11奶奶逝世的前夜
10.17整理
厌倦一切之后
厌倦一切之后
在一只透明的杯中
忏悔
空无中陨落的星
穿破明天
来不及流血来不及痛苦
有某一段日子属于未来
空着所有的门
离去的远方已成为死亡的一部分
我只在一寸光阴中持掌最后的灯光
钟声已破
一切已无法更改
越来越深的黑如何表达自己的清白
这样的夜里
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什么罪过都将归咎于我
可是我
什么都没有做过只是
守着自己等待黎明
我还能为什么停留
一生的酒无法让我长醉不醒
趁着清醒
为伤口涂上一些药液
已经是漆黑一片外面的世界
该安息的
都安息吧
1994.9.22整理衡阳
翻过这一群山峰便是平原……
翻过这一群山峰便是平原
路边的童年峰回路转
少水的北方送葬的队伍绕过每一盏灯光
我只是路人匆匆翻过一群山峰
尾随着秋风承认自己的失败
稀薄的岁月雾一般飘浮
有许多声音从森林与牙缝间挤出
如风以及风一般的对白
头顶的云再浓一点便能滴出水来
少水的北方一片云便足以湿润五千双眼
必须放弃飞翔必须进入群山深处
整整一生我沿着山路
不断加深一缕烟的飘渺
出窍的灵魂已踏破水面
看见自己的面容布满多余的忧伤
翻过这一群山峰便是平原
我垂下双手静立路边
白房子的阴影布满所有途经的村落
我只是匆匆路人无法完成那个游戏
呼吸之间掏空我的口袋
仅有的一点泪水被风吹干
必须退场用剩余的时间对酒独饮
留下镜面以及背面的光
那散落的时间已超出我的记忆
未来的阳光与水飘在空中
我沿着废弃的路标逃避黑夜
逃避送葬的队伍只有一把泥土
来自我的骨头请给我留下
最后一枚果实
归隐
与深渊相对而坐
鸟儿飞过多少个黑夜世界无枝可栖
放弃歌颂放弃飞翔
与一块坚硬的石头相依为命
灯光贮藏千年
倾斜的风声让我无力逃避沦落
是谁弃我而去落花覆住伤口
我用坚硬的馒头喂养诗歌
夜蛾在身旁幸福地飞翔
玻璃杯在手中无缘地破碎
我紧握一生的梦幻或理想
流进鲜血黏稠的文字
空无一人的雪地我能够留下什么
我清贫枯瘦的诗歌啊
感谢为我送来粮食与问候的父母
以及爱人
我勤劳地耕种着颗粒无收的季节
汗水和血比盐更咸比时间更黏更稠
时间的墨滴刻骨的伤痕
炊烟之上
将理想眺望成雪
废墟中破碎的玻璃闪闪发光
我掌着划破的灯光
将自己撑起将天空撑起
为我打开的门通往何处
沿着文字的流向
我怀抱着石头走向宁静的水底
透过水面我能否看见出发的船队
打捞千年不散的诗魂
春天在一尘不染的世界没落
始终沉默的天空明天是否有雨
我将在大水汤汤中成为岛屿
守着往返的船队
守着通往世界的一条小路
边缘
一脚踩在阳历
一脚踩在阴历
翻一个身
我们便在阴历的阳光下发出了芽
干涸的河流
我们弃船让岸消失
其实我们就是水一出生
便失去了流向
地上的石头天上的云
我们青草的目光铺向远方
远方有什么
在农事的手掌中行走的人
将梦想塞满指缝与掌纹
我们或是指缝间偶尔滴落的露
在阴历的阳光下怀想泥泞的民歌
牛背上驮着的民歌
成为我们失传的遗产
在我们周围有什么
一条鱼从远古游来
水鸟在额头飞来飞去
庄稼与果实纷纷成熟
大片大片的土地开始荒芜
漫长的停泊中
日子无聊地随着地球转动
热爱一切只是我们不愿放弃的理由
伸给我们的手蛇一般滑动
无力表达自己的真诚
手指间缓缓移动的阳光
替代了我们的理想
那么多的白天和黑夜守候着我们
那么的眼睛注视着我们
红色的气球从地平线升向天空
我们将崭新的一天交给虚空的飞翔
海上苹果园
我们无力企及的归宿
苹果头颅一般悬挂那么真实而亲切
一尾月亮游在眼中
我们将在哪一树上筑巢随便找个女人
在阴历的阳光下
生下我们的儿子
空杯子
必须注入什么
美酒鲜血或空无的梦幻
夏日的天空没有驿站的
鸟群布满我的通道
独自背离朝圣的人群
大片的日子倒向身后的路
放弃拥有放弃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