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灰尘他们
从哪个地方来
世界上的灰尘也许都是
同一种成分
离开那个地方我从每个人的身旁走过
每个人都注意到我脸上的灰尘
并揣测
我是不是下一个
1995.1.14夜上海
在北上的列车上翻剥故乡的橘
无法用故乡的语言表达相思
无法用故乡的语言书写乡情
只有将故乡的橘一瓣一瓣剥开
塞进操着塑料普通话的嘴
慢慢地嚼
慢慢地咽
一路上我消化不良
一路上我的眼睛在厚玻璃上运动
一路上我不能反刍
流连于那一缕新鲜的果味
再往北走故乡的橘将变成柑
我的心壁将不断粗粝不断加厚
北方的风粗犷干燥
不知我能否保持故乡的水分
车外除了黑夜只有摇着尾巴尾随而来的湘江
又夹紧双脚一屁股坐到天亮
起身时昨夜的橘皮让我四脚朝天
我操我朝的是一片陌生的天
1995.1.11衡阳——上海80次列车
十字架上的苍蝇
只剩下你
就为那一片残存的血迹或是
你体内已经流着的血液你
与神融为一体或你
就是神
没有人可以说服你
放弃你的位置
也拒绝揭开被你掩盖的真相
并在祷告膜拜声中忠实地降下
双翼翘起屁股等待另一只
同类然后由儿子们来世袭
你的地位
当一场大火袭来时
你振翅而去寻找另一处
未干的血迹
1995.1.18上海
运动规则
一声号令枪响之后所有的人
都箭一般射出去总有人跑在第一
总有人跑在最后
有一个人退出了跑道
又一个人退出了又有一个
人退出最后？
剩下跑在第一的人
跑到了终点
所有的人都在终点等着跑在最后
又跑到第一的人
1995.1.18夜上海
冬眠
窗外该结冰的不该结冰的都
结冰了
屋里的空调开着
电表飞速地跳着数码
电表不代表时间
我堵在门口力图阻止温度的流失
温度也不代表时间
我的体温若下降到体温以下
便无异于一条蛇以及任何一只
冬眠的动物
我必须保持37℃
甚至再高一点的体温这并不困难
只要空调开着
只要时间不消失
屋里画满了太阳却没有空调管用
我数着正常的心跳
将时间打发到他该去的地方
在这开着空调的屋里
我必须坚持到
我说出的话全部解冻的季节
1995.1.16上海
后工业时代农业
已进入后工业了
农业仍在牛背上四平八稳地驮着
施肥除草撒农药
这在我学生时代的某次学农时便已
熟练地操作过
那条牛已添孙子了
仍不时往自己嘴里偷塞一把青苗
这可不再是公社的田了
孙子靠在高高的门坎上晒太阳
一张老不死的犁弯着腰与墙上的镰刀
眉来眼去
已进入后工业了粮价猛涨
已涨到一块六毛五一斤
水涨船高水淹到了农业的腹部
后工业的船照样冒着浓烟
朝着九十年代国际先进水平开足马力全速副业
一根牛鞭吆喝一声抽在我
厚实的背上
“我不是在走吗要不
你在我体内装上马达好了”
我知道有时候1+1并不等于2
八亿农民加起来也较不过
一台机器的腕力
1995.1.15上海
江边独钓者
只剩下这最后一个傻子了
记不清最后一条鱼是什么时候钓上来的
如今只剩一副鱼骨头在身边的鱼篓
已发不出一点腥味但那只老猫依然
天天围着鱼篓转悠
比那傻子更关心黏稠水面上的浮标
两岸车水马龙
最优秀的人都已漂洋过海了
聪明一点的也去捞海了
其他的人在江中捞一些被人当垃圾
扔掉的水货
望着江中的水那傻子一想起昨夜
对着水龙头喝下去的水就直反胃
但终于不敢吐出
戴红袖章的老太太已猫样盯了他很久
口袋里的几张钞票还得买明天的鱼食
那傻子对这条江有特别深厚的感情
它养活了他的祖先他的父亲也得养活他
的儿子
他将所有钓上来的东西摊开在阳光下
唯独没有鱼
头顶不时有飞机飞过但没有鸟
特别是水鸟否则他得追随水鸟
到更远的水边他希望能到
这条江的源头
终于他没能忍住吐了一地
可他不要吐到江中
也不愿看自己吐出了什么
“严禁随地吐痰”这是铁的社会公德
他捂住自己的嘴巴
在接受了带红袖章老太太一番严厉再教育之后
心甘情愿地留下了今天钓上来的
被阳光晒得贼亮的
一只纽约曼哈顿的皮鞋
1995.1.15上海
我是谁的脑袋上的一张嘴巴
我将巨大的胃消化不了的
广场车站码头汽车火车飞机
汽油煤油柴油美元债券
飞跌的股票爱国者飞毛腿
随时都得爆炸的原子弹钢筋
水泥封闭的阳台支离破碎的
玻璃板玻璃瓶玻璃心无家
可归的人流墙头慈母的广告半
裸的胸和大腿屁眼一样的嘴巴
淫笑浪笑奸笑猫一样的呻吟
同性恋艾滋病还有我的舌头
一股脑吐出
我虚脱地瘫倒在新婚的床上
嘴角沾满了白沫
我睁开眼睛望望天色已晴
天空被光塞得只容一片云侧身而过
出门后我拦住一辆红色出租
司机毫无表情地问：去哪儿？
我张开嘴发出的竟是婴儿一般
的啼哭
1995.1.15上海
无事可干
为最后一位女人干完最后一杯酒后
我开始在空酒杯里发酵
新婚的妻子怀着腹中的儿子
在十二平方米的屋子里走来走去
电话铃响了
妻子一口咬住电话里的声音
不断地扯扯成满屋子的乱麻
腹中的儿子发出了鼾声
老鼠打翻了油瓶
是老鼠我不怀疑老猫儿子或者
其他任何人油流了一地
油不是酒
我起身准备出去走走
看外面有什么事情可干
翻遍自己的口袋
只剩下一瓶廉价花雕酒的钱
起身时我放了一屁
跟儿子的鼾声一样微弱
妻子放下电话一把将我抓住
“你刚才说了什么？”
“我干！”
打碎了酒杯打跑了老鼠
打翻了一桌子隔夜的饭菜碗筷
一只拖鞋飞出窗外
窗外一顿破口大骂
我搂着腹中的儿子
鼾声大作
1995.1.15上海
放风筝的老人
长线的一端挂着一位老人
另一端
我顺着老人的手
看了半天什么也没有
依然炫目的夕阳摇摇欲坠
老人不断扯动手中问线
线越来越长长出了我的年轮
我不愿与阳光继续纠缠
坐在未来的栅栏边等着
老人收回他的长线
没有交叉的路口
唯一的路标
让我找不到去路
1995.2.6夜
十八层高楼之间
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天与地之间并非只隔着我1米75的标准身高
将灯点亮了
人模人样地在灯光中来回走动
可我活不出一点人的滋味
影子始终踩在我的脚下没有挣扎
只有沉默并在我不留意时
与灯光不及的黑夜通奸
窗玻璃裂缝挤进一些腐朽的味道
这是被我遗弃窗外的肉体的味道
没有任何人任何法律可以指控我
我只杀害了自己
唯一能够送上道德法庭的
是我的影子与黑夜的奸情
1995.1.14上海
雪地里的苹果树
只剩下这些粗糙的枝干了
苹果先于大雪坠落或摘下
其实苹果与大雪是同样的自由落体
我一松手苹果便会和雪同时落下
结果我吃掉了苹果而雪
挂满了这些粗糙的枝干就如我
吃剩下的果皮
只剩下这些粗糙的枝干了还有
1995年元月16日子夜时分吃剩下
的果皮
1995.1.16上海
生命是一只憋足了气的球
本来憋足了劲谁知
被一只臭脚远远地踢出边界
在远离球门的地方无聊地
滚动然后停下然后被遗忘然后
随着巨大的地球转动
我憋足了气在这里等着
真想一刀子捅下去让自己松一口气
1995.3.28衡阳
英雄
走近时才发现
他
比我1米75的标准身高
还矮半个头
1995.3.30
女人是我的下酒菜
就如一碟油炸花生米
偶尔霉变的一粒
却让我回味终生
1995.3.30
排练
真希望马上结束
这一切已索然无味
每一秒钟都被无数次重复
被钉在原地钉在那一段时间
想回到以前或以后的生活
那些隆起的硬块
失去再也无法得来的痛
终于鼓足勇气
撕开某一段
在另一段中胡言乱语手舞足蹈
结果被罚练一生
1995.2.24
布景
一切都是虚设
泡沫的高山塑料的大树
踩着的大地悬在另一个平面
背后的远方是一张半透明的胶片放大
投射端在手中的杯子是空的
而天空在哪里
一切琐碎的都只给出侧面
侧面代表全部
而我只被一张过了塑的身份证代表
被一串干枯的数字浓缩成
430402700308153
1995.2.24衡阳
观众
视角之一：
现在我被浓妆艳抹
我不是我是任意的一个角色
是任意的一个片段一个符号
自由与隐私被灯光拍卖
不愿张开嘴巴
我嘴里仍含着一些
把我交给眼睛交给子弹
在某个精确的时间我必须
被击中
请允许我在被击中之前
倒下其他的都将被
省略
视角之二：
现在我是被称为白菜萝卜的有机生物
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
一些人
在高出我的平面做戏
我拒绝进入拒绝
被当作一杯可口可乐
我准备了足够多的纸巾
用来擦去或喜或悲的眼泪
提防可能的臭屁四溅的
鲜血
视角之三：
现在我什么也不是
在高处低处弥漫着
我站立过的地方已被侵占
我端坐过的位置已被剥夺
但我终于找到了这最佳的
视角
世界被
简化成好人坏人不好不坏的人
不是东西就像现在的我
脆弱的试管里
我化验不出眼泪真实的成分
一眼瞥见显微镜下世界
支离破碎
蜘蛛网已布满出口包括
太平门
1995.2.2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