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六月的鲜花……
在我能考虑到的首要关系上
在梅雨尚未抵达的南京城
我向前走,或者退缩
不停绊倒在苍茫的舞台上
旷野上矗立着铜墙铁壁
没有风,也没有光亮
或有或无的呼吸就藏匿其间
丧失幻想的朋友们这里相见
溶于我们血液的耻辱
仿佛是空气和大海的伟大结合
给予我们的是足够的空间、养分和尊严
为了六月的鲜花,我们忙于精心护理
(2009年6月24日)
基于空气的准则……
基于空气的准则,我们注定放弃歌唱
磨磨唧唧地哼哼而已
既不想与人分享,也不想自己受到的憋屈
为那浮夸绚烂的春光
耀眼的桃花终于淹没在无尽的夜中
树木和小草不为我们的情绪所动
继续着它们的操守,并迅速找到自己的位置
变化或静止,之于我们之外客观存在着
此时此刻,我们选择走开
带着石头,带着干粮
面对强大的星期一,我们在唯一的梦中
清嗓,像小溪一样自鸣
(2009年4月6日)
我有一副新鲜的面孔
我有一副新鲜的面孔
使我看起来总像刚来到这个世界
三十年来,青春痘没有停止生长
那张脸不再是人世的坦途
摸着他们
就像入侵他们的领地
在夜晚醒来
他们仍旧在爬行
作作索索的黑暗工作者
带给我的是褪去的皮肤
和奔涌而逝的青春
我有一副新鲜的面孔
似乎并不长在我的身体上
而是拿在手上
只在穿行于人群时才出现
青春痘多么美丽啊
他们遮住我扭曲的表情
谁也不知道这是一名外来者
(2006年5月2日)
我曾经是一名人类
在马厩里
从夹杂着腥膻味的枯草中
能闻到救世的气息
那过去的事实是针对未来的
但我们命定走相反的道路
审判无数次发生
人们已经麻木
他们看到的仅仅是电闪雷鸣
躲进屋里或者打伞就是了
在狭小的房间里
我是唯一的主人
我为他们祈祷
可一个异教徒的祈祷又有什么用呢
我曾经是一名人类
可我现在只是一只昆虫
或者说是一只像耗子一样的动物也行
甚至说是一株丑陋的仙人掌
甚至是空气中的一粒浮尘
未来是错误的
我不相信它
我更改的只是我的现在
在炎热的夏夜
我瑟瑟发抖
我想为自己买一对翅膀
因为我试图使我明白
蹲在这里和飞身离去
是否有本质的区别
但在我明白这一道理之前
我哪里都不会去
只愿在炎热的夜晚
蜷缩成一团
牙齿不停地打颤
似乎为了一种祈祷
(2003年6月23日)
我的内心有一只小魔鬼
我对世界充满忧虑
因为我的内心有一只小魔鬼
我对自己充满厌恶
也因我的内心有一只小魔鬼
我对未来抱着悲观的态度
还因我的内心有一只小魔鬼
我不知道这只小魔鬼
从何处来
欲往何处去
也不知道他
今夕几岁,是否幼稚
还会长到怎样老成的境地
但愿这只小魔鬼
没有看中我的身体
打消他在此繁衍生息的愿望
我倒愿意
在夜晚与他交谈
聊聊他的生活是否还如意
我也想象
在天明之后
他从我的身体里走出来
坐在我的对面
像朋友一样,品茗
(2007年11月6日)
我徒步走过很多时光和道路……
我徒步走过很多时光和道路
既成的事实传递给已生老茧的脚掌
并绘制了屈辱的地图
省略的是更深的伤害
时而走一些捷径,为了更快地抵达自虐
继续走下去
不确定的经验在血液里游荡
在黑夜里还戴着墨镜
小心翼翼却免不了碰壁
横冲直撞时,又无路可走
我有一个日趋完善的人生
就像我有一件越来越值钱的古董
可我无法忍受继续把它抱在怀中
摔碎它吧,在这熙熙攘攘的马路边
“咣当”一声,多么清脆
这就是我奉献给邪恶命运的祭品
这就是我要看到的明日
(2008年11月)
夜有多深……
夜有多深,我不知道
坐在窗前看到的
是自己一成不变的面容
数年来,一样的模糊,一样的犹豫不决
窗外有什么
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拖拉机的“突突”声由远及近
由近及远,渐至消失
外部世界的声音是暧昧的,缥缈的
我决定推开我的窗户
探出头看看窗外有什么
黑暗,无边的黑暗
我伫立于此,其实是深陷在这黑暗的核心之中
有些站立不稳,甚至有些眩晕
但没有一丝恐惧
青蛙在鸣叫,当然还有蟋蟀
我双耳尖竖,以警觉的姿态
听着,听着,面向远方
后来什么都听不清了
慢慢地,渐渐地
一种神秘的虚无似乎在黑暗中隐隐约约地呈现
继而啜泣、尖叫……
我从未试探过夜有多深
我从未在深夜打开窗户
然而,这一刻
有些不同
但我确实不知道夜有多深
打开的窗户是否还要关闭
(2002年5月29日)
夜晚的忏悔辞
不可亵渎的夜晚
我为自己不能号啕大哭而自责
在这个星球上,泪水的总量是不变的
作为一个人,却不能为人类减少一丝悲伤
我无法对悲伤和泪水作出更精确的研究
乘着粗砺之心,疯狂地掠过晃动着的世界和在其中走动的人们
有时也为之动容
可顽固的生理机制只显示出冷酷或愤怒
愿这天赐之夜,这纯洁之时
叫我泪如雨下
浇灌那久已干涸的土地
在一天悖论的早晨,浇灭怀疑
看见小草发芽,鲜花盛开
(2008年10月21日)
仁慈的夜晚
总有一个仁慈的夜晚在等着我
它远离白日的炎热和烦躁
它叫我坚硬的心渐渐软化
月亮高悬
鸟儿飞翔
甚至还有歌声悠扬传来
减少了不可忍受生活的沉重感
在往返不断的时日里
我听到了轻涛拍岸
在这纤尘渐至下沉的时刻
从充满水腥味的江风中
我品尝了幸福的滋味
喧嚣之潮退去之时
我心怀感激
在这仁慈的夜晚
(2007年8月15日)
梦
梦以静物的形态被钉在干枯的树上
忧伤从它的身上流过
那些身带往事印记的黑暗
大片大片地从树下疾驰而去
无数虚空的面孔
徘徊在画面的边缘之外
那些并未显现的喉咙
正对着梦
在那里无声地呐喊
期待声音通过树枝
传达给孤独的梦
说出他自己
对于雪(或者是白色)的爱
接连着可怕的时光之链
曾经遥远的痛苦
就闪烁在眼前
就在那里,就在那里
梦移动着它滞涩的步伐
开始行走
(2004年8月25日)
梦中对话
那个小家伙
趴在草地上,把腚蹶得老高
嘴巴也许够着泥土了
看不到他的脸
我走过去跟他打招呼
他“嗖”的跃了起来
冲我啐了口唾沫
“我并不认识你呀!你怎么能……”
他指着我说
“你想想看,有一面镜子……”
我依稀认出了他
曾经有一张发黄的照片
一直待在我的相册里
“我讨厌你!”
他还是如此没有礼貌
繁盛时刻毕竟短暂
“过些年,你会像我一样。”
孩子,我相信你也会无辜地老去
像我今天一样
他走开,背影越来越模糊
我醒来,后背有些隐痛
(2008年9月26日)
地狱中的自画像
他坐在对面
未知的方向赋予他以面貌
他要讲述过程与事物
以及它们背后的秘密
有一朵花
从他的脸上长出来
突然对我说话
我以沉默作武器
不声不响,与它对峙
而他却已赤裸着站立
泰然自若地行走在烈火中
花朵与他的面孔
渐至消失
(2004年8月30日)
月光下的自画像
月光以整体的宁静
如瀑一样倾泻于室内
你,坐在那里,全身赤裸
戴着一顶宽沿的牛仔帽
如果不是你
就是只有五岁的我
童年的月光奔跑着
回到它的故乡
遥远的灰烬开始复活、起舞
所有零乱的过去都变得严谨起来
一帧秩序井然的风俗画渐渐展开
在画之一隅,一个孩子在仰望着天空
看不清他的表情
它在人们沉寂的时刻到来
凉凉的,透过皮肤
初秋里一个似有等待的夜晚
(2004年9月6日)
暴雨
一场不洁的暴雨
骤然而至
延续了半年甚至更久
那些坚硬的事物开始霉变,朽腐
并逐渐侵蚀了我们的身躯
从双手双脚到心肝脾肺
甚至一度发展到头颅
那些顽固的心灵也不可避免
一些离开的人有福了
他们没有遭遇到这场雨
我们这些迟疑者
却意外地发现
家中还有这么多的财产
身上还有这么多的器官
内心还有些许爱恨情仇
嗨,如此看来
我们不免又要征引古人:
好雨知时节
(2008年8月13日)
镜子
夜深之时
站在镜子前,凝视
多重的影子不停地闪过
其中有个模糊的背影
从那么多影子中蹒跚地挤出来
左顾右盼,踉踉跄跄
像个傻瓜蛋
面目时而清晰,时而又消失殆尽
——与上帝相仿的容貌
那是世界的妖术
在此行业,他堪称大师
做个鬼脸,打个哈欠
立马就赋予照镜者以魔鬼的狡诈
或天使的翅膀
可是这不过是个游戏
多次摔跤的教训似乎早已置之脑后
离开这里,你仍是走不好路的人
镜子是深秋之夜的立面
虚幻而又强大
是你既要逃脱又要进入的命运
甚至是
夹杂着复杂意味的生活
或,最后的安慰
(2007年10月22日)
折腾
二十多年后我才艰难地明白
生活就是一场无缘无故的折腾
在折腾中
我们完成自我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