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蔡蕴第二次进入西门府时,西门庆除了用美酒佳肴用心款待外,还安排了两个妓女陪他饮酒取乐。这位蔡御史也来者不拒,与妓女们下棋饮酒玩乐之后,公然和其中一个妓女董娇儿春风一度。其间,还附庸风雅地在董娇儿的湘妃竹泥金面扇儿上题诗一首。我们知道,明宣德年间朝廷曾有一次关于娼妓制度的大改革,废除了唐代以来的官妓制,严禁官员狎妓宿娼。明初也确曾严厉地处理过多起官员宿娼事件。但是,这一禁令放置在晚明,已经形同虚设。史书上就记载皇帝带头“幸妖妓”的事情。“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各级官吏也公开地狎妓,士人普遍地以与名妓交往为幸事,千金买笑、纵情放性被时人视为风流佳话。如此世风下,出现了以《板桥杂记》为代表的品评名妓、专叙妓业的笔记,将晚明士人狎妓的习惯和趣味事无巨细地记录下来。流风所及,概莫能外。洞悉世风和士风的作者深刻地揭露了这样的事实。比如,蔡蕴为妓女董娇儿题诗即是士人狎妓习惯的一种。
另外一个不容忽视的风气是士人们的“断袖之癖”。热衷此道的人数众多,上自帝王公侯,下至庶民百姓,都趋之若鹜。而士人是其中的中坚力量,引领着这一风尚。晚明名士张岱在《自为墓志铭》曾说过这样一段话来概括自己年少的生活:“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橘虐,书蠹诗魔。”他堂而皇之地宣称自己“好娈童”。据记载,晚明一些大都市出现了专为同性恋服务的卖淫场所——男院,而且生意甚是兴隆。因为有这一嗜好,好多士人居然因此而丢官。比如万历十二年(1584年),时任礼部主事、名士屠隆曾“泛舟置酒,青帘白舫,纵浪泖浦间,以仙令自许,在郎署益诗酒。西宁宋小侯少年好声诗,相得甚欢。两家肆筵曲宴,男女杂坐,绝缨灭烛之语,喧传都下,中白简罢官。”时隔仅仅一年,着名的戏曲家、南京国子监博士臧懋循也因同样的原因被弹劾罢官。耐人寻味的是,时人对此丝毫没有道德上的鄙夷和批判,而将其视为蔑视世俗、纵情适性的洒脱风度而吹捧。直到明末的钱谦益还对此称羡不已,认为是士林的一段美谈。
《金瓶梅》中出现的一些士人也有此癖好。比如进士安忱和蔡蕴一同到西门府时对西门庆的娈童书童儿一见倾心。对面如傅粉,唇若涂脂的书童儿又是赏酒又是极口的称赞他“此子绝妙而无以加矣!”更是不避嫌疑地拉着书童儿的手,亲昵地坐在一起饮酒取乐。安进士的纵情好色和好男风的一面被表现得淋漓尽致。
猥琐下流的温秀才更是狂热地迷恋娈童。值得说明的是,他有自己的妻子,而且妻子就和他住在一起,他应该是一个典型的双性恋者。晚明的一些士人都不是纯粹意义上的同性恋者,因为他们对异性也同样有强烈的占有欲。同性恋和异性恋在他们看来是可以并行不悖的。他们既好美女又好娈童,追求人生的自适和放情。温秀才的可恨之处在于他自己的私生活淫靡腐烂,却又对妻子进行非人的控制和压制。他只要一出家门,就将妻子锁在房间里。妻子唯一的外出就是回娘家看看,还不能留宿,不到晚上就得回来。她每天只是傍晚的时候被允许出门倒马桶,其余时间一律都被束缚在房间里,真正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一个囚徒。难怪潘金莲一针见血地指出:“他那老婆也是个不长俊的行货子,嫁了他,怕不的也没见个天日儿,敢每日只在屋里坐天牢哩!”如此严酷地对待自己的妻子,俨然一副道学者的嘴脸。但是他自己却丝毫不讲士林的修持和操守,不仅无赖透顶地打听雇主房帷之事,而且逼迫小厮与他行苟且之欢。为了满足他变态的淫欲,对小厮先是利诱,将其灌醉达到奸淫之目的。如若小厮稍有反抗则采取威逼的手段,甚至还动手打骂,活脱是一个穷凶极恶的无耻流氓。积压的委屈和怨恨让小厮画童儿起来反抗,将他的流氓无赖行径一一地告诉了主人,最终撕下了温必古“温文尔雅”的伪饰,暴露了他丑恶卑劣的嘴脸。震怒之下的西门庆也无法容忍他吃里爬外的行径,将他赶出了西门府。但是我们知道,像这样秽行恶德的人还是会继续为害的,只要他的假面具不被识破,他就有继续行骗的市场。恶浊的士风之下,这样的士人是不乏其人的!
《金瓶梅》的作者对沉浮于波涛汹涌的欲海中的士林群像的具体生动的描绘,揭示了晚明奢靡淫荡、物欲横流的社会对正常人性的挤压。人们的心灵世界因此而陷入一种混乱迷惘的境地,走向了人性的荒野之中。士人的纵情放性是这种颓败风气影响的结果,是当时世俗社会流行风尚的真实映现。
三、享乐的贪求
晚明社会,是一个享乐之风甚嚣尘上的时代。此种风尚之形成,与商业之繁荣、商人奢靡的生活关系至大。商人声色犬马的生活,不仅引导着商业、服务业之发展,亦引领着城市生活之风尚。这种风尚,亦直接带到士人群落中来。奢靡享乐,作为观念,作为趣味,作为风尚,在社会的各个角落蔓延。据《明神宗实录》记载,万历二十二年八月,陕西道御史赵文炳上疏称:“未有小民奢侈而不困窘者,亦未有居官奢侈而能清介者。迩来繁华僭逾,风俗大坏,则去奢崇俭,诚就时急务。但大臣不行,何以表百官;京师不行,何以示天下,则皆宜身先节约以为众庶倡。”看来,晚明从上到下形成的奢侈享乐之风已经成为不容忽视的全社会性的问题。具体来说,反映在《金瓶梅》中,我们可以看到当时享乐世风大体包括以下几个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