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爆出了一则特大特奇的新闻,说是李枝荣老汉“尿”出来一个小孩。
这条新闻可“创”下了世界吉尼斯纪录之最。于是,整个兴旺小区舆论大哗,那些无事可做闲得发愁的休闲专业队员立马都忙起来了,一个个瞪着惊疑的眼睛争先恐后地打听、传播、议论……
事情发生在东四马路旁。当时,天刚发亮。东方天际呈现出一片模糊的铅灰,凛冽寒风扫去大地上的浮尘、残叶和白色污染物,展示出一条冰冻带鱼般的暗灰色马路,却给天空那浑浊底色上拥来一堆堆面目可憎的“黑心棉”。这样的鬼天气,一般人这会儿还正在被窝里向美梦微笑呢,只有急于向生命讨还健康而不怕严寒的晨练老人,才敢于冒老天之大不韪,在这里顶着寒风做操或打拳……
患有偏瘫后遗症的李枝荣老汉,就是这条马路上的常客之一。他面容清癯,发稀耳大,慈祥和善,常穿一身多年一贯制的中山服,让人容易联想起已故相声演员马三立。他自从那次严重脑出血被偶发善心的“阎王爷大赦”以后,这些年表现不错,一直按照医生的指导顽强地坚持锻炼,因而体质也在与时俱进地恢复。他亲身体验到“生命在于科学运动”(科学两个字是他自己根据亲身体验加上去的)的好处,所以天天来这里晨练,就成了他晚年的必修课。他爱说顺口溜,早把到这里来的好处总结出来,浓缩成几句话,就是:“紧靠苗圃空气好,远离闹市车辆少,说笑健身去烦恼,老伴想起容易找……”这里不仅是他康复锻炼的首选场所,也被兴旺小区的许多老年朋友所认可。
每天,他带着上世纪的“遗老级”袖珍收音机,正点出发,腿画着圈儿,慢慢拐到这里。一方面收听天下大事、时政要闻,准备上午给老年朋友们择优传达兼点评,以此占领无聊的闲话市场。另一方面就练五禽戏、八段锦、打太极拳等等,增强自身体质。这样脑力体力活动并行,个人集体互相沟通,一举多得,生活得十分充实。多年来,他一直坚持这种规律的生活,从不间断。
通过一阵活动,这会儿他已觉得浑身温热,腿脚轻快了,正准备做做整理运动,打道回府时,急尿了。
李枝荣有个早起喝一杯温开水的好习惯。今天喝多了一点,加上天气又冷,还没有坚持到预定的时间就憋不住了。年龄大了,生理功能不可逆转地老化了,说尿就必须马上放出去,稍一迟缓就会尿湿内裤,十分尴尬。所以,他急忙穿过马路,一边解裤带一边向苗圃深处走去。
退休老工人李玉柱怪他烦琐:“哎呀,你看你,本来行动就不方便,尿一泡尿还像二万五千里长征似的,准备跋涉万水千山哩。干脆尿到路边拉倒了,谁敢把你那套设备割掉?”
李枝荣边走边说:“我不怕割,反正它们快到报废期了,器官移植也没人要了。我是觉得那样做不文明……”
李玉柱说:“谁要说你不文明,你就说‘我自己的零件,就不能掏出来检验一下磨损程度吗?’……”
“现在不是提倡节能减排吗,尿到苗圃里边,既减少污水随便排放,还能变废为宝,给树苗增加点养料……”李枝荣说着已经进入苗圃,解开裤裆了。然而他感到不争气的是射程太近,那冒着热气的尿简直是房檐滴雨,一出口就滴下去,发出噗噗的响声,就像落在受了潮的破鼓上一样。他认为是尿到自己厚厚的棉鞋上了,怕留下尿臊味,不禁怀念起年轻时射程远、压力大、尿出去能把土墙冲透的英雄气概来。他下意识地弯腰查看鞋子,又听见似乎有婴儿的哭声,低沉沙哑,微弱干涩,断断续续,有气无力,像从地缝里钻出来似的。他蹲下去仔细听,却借初露的晨光看见一只湿漉漉的纸箱。他明白了,这是自己刚尿湿的,声音就从这里发出的,心头又涌上一丝没有尿远的歉意。轻轻打开箱盖,把尿弹了弹一看,不由得“啊呀”惊叫了一声。里面竟是一个女婴,尽管用小棉被裹着,小脸儿还是被冻成了紫茄子。箱子里面还放着几袋鲜奶,一只奶瓶,还有一张信纸,上面写着:“尊敬的好心人,给这个可怜的孩子一条活路吧……”
李枝荣心头猛烈一颤,顿起怜悯之心,自言自语地说:“啊呀,真可怜这孩子了,是哪家人这么心狠!”
此时几个老人都循声围过来,边看边议论:“喂,老家伙咋的了?啊,你真行,一泡尿就‘尿’出个小千斤!”
“呀,还是个月娃儿哩,快向110报警,迟了会冻死的!”
“110能管了这事?若来上几个年轻娃,三折腾两折腾还不把这小命割杀了,不如送社会福利院……”
“现在开放得太过分了吧,那些少男少女,憨不愣腾的就知道在一起胡日鬼,弄下孩子傻眼了,生出来就扔。他们甚至不知这是犯罪……”
“可能有什么生理毛病,父母才这样,你检查一下……”
……
李枝荣赶紧把纸箱盖好:“检查啥呀!天这么冷,不敢看了,怕冻坏孩子……”说着掏出一团卫生纸把湿漉漉的纸箱又擦了擦,抱起来就走。
大家按纸条下端写的出生日期推算,这孩子出生刚刚五天。几个人议论着纸条,猜测着孩子被遗弃的原因……
寒风一阵阵吹来,李枝荣本能地打了几个寒战,忙把自己的毛围巾摘下来苫在箱缝处,加快步伐往前赶……
“老李,你计划往哪儿抱?”
“抱回家去。我们养活她!”
李玉柱顿时铁青着脸,严肃地说:“老李,不行!你疯了!你家桐桐才发现了白血病,正在花钱治疗,你再把这个小孩抱回去,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李玉柱说的桐桐是李枝荣的大闺女桐宁,也是他捡来的一个弃婴,现在已经上了大学三年级。因为患了白血病,几个月来他家已经借下了几万元的外债……
李枝荣果断地回答:“不抱回去咋办?往别处送,三倒两倒早把孩子折腾死了……”
“老李,这怎么行啊!”又一位老人过来劝阻,“玉柱说得对,不能抱回去。听说这孩子昨天就在解放路那边放了一上午,好多人看一看就又扭头走了,谁都不愿要。是不是有什么生理缺陷呀,你可要慎重啊!你们俩已退休多年,又都有病。这几年为了孩子们上学,把家里能卖的都卖光了,还欠下几万块钱的外债!若要下这孩子,生活怎么维持?”
“你抱回她去,不光给你添麻烦,主要还是老伴侍弄,她能受得了那委屈吗?”
李枝荣风趣地说:“委屈?她就像裹脚女人的脚趾头,受一辈子委屈还以苦为乐呢……”
大家都笑了,但还有人劝他:“放下吧,我去给民政局打电话,叫他们想办法……”
“不行!我不忍心她被活活冻死,也不愿让民政部门增加负担。还是我自己想办法吧,她毕竟是一条活生生的命啊!说不定将来是什么了不起的人才啊!”李枝荣根本不听众人劝告,双手颤抖着,牢牢抱住那纸箱,顶着寒风艰难而又固执地往回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