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系氏家》在艺术上最突出的表现是李骏虎叙述方式的成功。这种成功是一种有独特个性、有创新意义,将叙述与结构、与细节融为一体的成功。可以说,整个故事的叙述节奏做到了几乎无懈可击的程度,无论是对现实状态的描述,还是对以往事情的追叙,或者是对主要人物和次要人物心理活动的刻画,都是那样地自然顺畅,该详写之处决不偷工减料,比如写到兰英与公社秘书偷情时,两人渴望却又紧张的心理,是那样真切,那样细腻,将两人的性格特征展示得一览无余;该简略之处决不冗长繁琐,比如有一些年代过渡期,就用几句话带过,让读者感觉到时代已经前进了就够了,不去做过多的交代。可以说,故事整体的力量,细节描写的魅力,语言丰富的张力,思想内涵的冲击力,等等,都得到了充分发挥,让读者不能不有一种阅读时的愉悦享受;同时,也引发读者对女性情感、乡村社会等问题的多方位思考。
有人说,李骏虎有写小说的天赋,从他的作品中自然能够读出这一点。不过,我感觉,这并不是李骏虎小说写作取得成绩的根本原因,因为,如果没有一点天赋,他根本就写不出小说来。我强调的是,李骏虎的勤奋与悟性,才是成就他创作成功的核心。从一些关于他的访谈文章中就可以看到,他阅读过许许多多能够找到的文学作品,包括《红楼梦》等经典文学名著,昆德拉、博尔赫斯、杰克·伦敦、马尔克斯、哈代、福克纳等外国名家名作,王小波等国内当今影响很大名家的作品。看得出,这些作家作品的思想深刻性和艺术独特性,已经渗透到了李骏虎的整个创作过程,他在回答《山西日报》记者问题时就坦言,自己写作《母系氏家》时,就是要“学习哈代小说里人心与自然浑然一体,用自然风景烘托人心,又用人心去考量风景的笔力,并借鉴中国古典小说刻画人物的简约传神之美”。事实上,李骏虎在成名前,也曾经尝过许多退稿的味道,但他却能够坚持不懈地写下去,这些都是他的勤奋。而他的悟性,则表现在能从司空见惯的普通生活中,发现人生的内涵,悟出生活的本质。像《母系氏家》小说中的许多闪烁着智慧的细节,许多出人意料的故事结局,许多质朴却内涵丰富的语言,没有他的独特悟性,是写不出来的。
从李骏虎小说创作成功跨越的事实,来看待当今国内小说创作状态,我以为,作家能够写出让普通人拿起来就放不下并且不低俗的小说不容易,能够写出让读者和评论家都看好的小说尤其难。不过,难并不是不可能,这要作家拿出真才实学的本事来,故弄玄虚或者功力不够是要露怯的。李骏虎“真才实学的本事”,其实是显而易见的,就是我在前面所说的:生活积累与努力读书。关键是要实实在在去做才能有收获。
凭借《母系氏家》成功转型的李骏虎,在新的天地里一定会孜孜不倦地探求,自然会不断写出成熟之作。我相信我的这个判断不会错。
2010年3月
用实绩证明实力
——读韩思中的小说新作
印象中的韩思中,是一位有着丰富的生活阅历、独特的思考能力和敏锐的艺术感觉的作家,分析事物或研究问题,往往是坚持己见,不愿意附和别人。但是,读他的这两部新作《结果狗命》和《滋味》,我却感觉到很少有那种苦涩的理性思考和个人心态的宣泄,更鲜有那种居高临下的发言姿态,他是以一颗“平常心”去感受和体验现实世界,感受和体验复杂人生的。这样,就能够把他思想内涵的独特思考和艺术感受的探索精神渗透到作品中,准确地把握住故事的基本特征,准确地洞察出人物的心灵奥秘,人物和场景在整部作品中既表现得真切、自然,又具有比较鲜明的艺术个性。可以说,在这两部作品中,不光中短篇小说所要求的深刻内涵、艺术精神、明确的线索结构、复杂的人物性格、真实的生活细节等等基本要素全部体现出来了;更主要的是有属于韩思中自己的独特之处,比如对身处下层社会男性与女性心灵世界的细腻刻画,看似松散却又有紧密内在关联的故事结构,等等。
韩思中已经有十几年的写作经历,出版有长篇小说《歌谣》《温柔乡》,中篇小说集《嫌犯在逃》,短篇小说集《毒日头》等,还有一部长篇小说新作《死去活来》也即将面世。他前几年发表的中篇小说《和歌手吴有有打官司》,曾被《中篇小说选刊》等转载,社会反响热烈,并被改编为电影等艺术作品。多年来,韩思中淡泊明志,醉心于文学创作。他写作的素材,全部是来自于最基层的现实生活,小说叙述方式追求曲折生动,故事结局总有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的效果,能给读者造成极大的心灵共鸣。最近几年,韩思中凭着自己的创作实绩,正在成为山西“新生代”作家的骨干之一,发展态势越来越引起国内文坛的较大关注。前几年,山西省恢复评选“赵树理文学奖”活动,韩思中一举获得了2001—2003年度文学新人奖,评委会给出的评语是:“韩思中是山西文坛成绩突出的‘新锐作家’之一。十余年来,他以执著的精神献身文学创作,发表中短篇小说五十余部(篇)和长篇小说两部。他的作品充满了深刻的思想内涵,在努力继承现实主义创作方法的同时,又积极借鉴现代派等表现方法,力求走出一条比较扎实的创作路子。”我以为,这个评语对韩思中的评价是中肯的、到位的。获奖之后的韩思中更为勤奋,成绩斐然,《结果狗命》和《滋味》就是佐证。他是在用实绩证明自己的实力。
《结果狗命》的故事题材并不特别新颖,或者说,是许多作家写过无数次的以性爱为核心的家庭矛盾纠葛;但是,韩思中却能写出新意写出特点写出与别人不同之处来。作品选择的描写对象切入点很有匠心:养猪农民李仁义有三条不同品种的狗,这三条通人性的狗,为他家看护猪场,跟他建立了感情;然而,为了满足村委会主任吃狗肉暖胃的嗜好,以图能让主任开恩批点地皮扩张猪场,只好忍痛让朋友杀了两条。村主任不光满足了胃觉嗜好,还占有了李仁义妻子黄美丽的身体。当李仁义知道了这些后,走上了自杀道路,虽然抢救及时留下性命,却让他的心灵受到极大摧残。而黄美丽也是为了自己家的利益委身于村主任,但她看到丈夫走上绝路后,同样心灵震颤,最终良心战胜了利益和欲望。
韩思中把利益、欲望、良心这些道德与价值取向糅合在一起,演绎出一段令人深思的人生悲喜剧,充满了看点,充满了文化。从整部作品可以看出,故事不去刻意追求情节的离奇曲折,而是把落笔点放在细节描写之上,以此对人物内心世界进行入木三分的剖析。小说所写到的几个人物,既不是那类有远大理想的先进分子,也不是无恶不作的坏蛋,他们是那种富有鲜明而复杂的个性,又与特殊的生活时代密切相关的普通人;他们的所作所为,让我们无法简单地用好或坏、亲切或冷漠、可爱或可恨等等概念界定,他们的价值在于,让我们从他们身上去思考人的生存意义。
《滋味》是一篇比较规范化的短篇小说。故事表现的是一个很有典型性的生活片段:文化局司机郝远为了妻子的工作调动,好不容易邀请周副县长钓一次鱼。尽管他煞费苦心作了准备,尤其是跟妻子反复沟通,认为只要能让周副县长满足钓鱼的乐趣,并且让周副县长美食一顿,就可以达到目的;然而,郝远所有精心安排的一切,其实都不是周副县长需要的,而他的妻子仅仅使出一点女性的魅力,就打动了周副县长,顺利地实现了调动工作的目的。从这个故事可以看出,韩思中同样是在用细节很好地挖掘出人性的内涵。人与人之间的沟通,不仅仅在于物质条件如何,重要的在于精神世界是否愉悦。我们不能简单地把周副县长理解为重色相轻物质之人,其实他的行为是一种人性本能,说明在物质条件富裕的时代,精神愉悦其实更重要。
我以为,从《结果狗命》和《滋味》可以看出,韩思中是把写小说作为一种体验人的生命历程的方式,所以,他的这两部作品的叙事方法,就是着重刻画人性复杂的心路轨迹。不论是展示李仁义、郝远等主人公内心世界的状态,还是对其他人物进行细致的剖析,都紧紧地扣住人性的复杂命运,动荡的情绪、简洁的对话、特定的环境,都是为了加强人物的复杂性。尤其是故事详略的处理,看得出韩思中是颇费了一番思考的,一些出故事出性格出深刻之处,写得很详尽很透彻,而一些可有可无的过程,则是简略到最小,决不拖泥带水。这样,叙述的魅力就显示出来了。
《结果狗命》和《滋味》的叙述语言都比较有质感,有张力。这种语言特色,首先是跟故事情节、跟人物性格是相吻合的。韩思中奉行的原则,是将语言与故事和人物融化为一体,语言是为故事和人物服务;同时,故事和人物也离不开语言。文学作品赖以生存的重要因素是语言,有特色的语言,会让作品上一个档次;如果语言一般化,那么就是有很不错的故事情节,有性格鲜明的人物,也会大打折扣的。韩思中的语言,很好地提升了小说的文化品位,是作品成功的重要因素。
正处于创作黄金期的韩思中,凭着不懈怠的性格,必将会写出许多精品力作的,继续用实绩证明他的实力。
2009年10月
揭示底层民众的人生意义
——读陈克海的两部中篇小说
陈克海经过五六年的锻炼,已经成为一名称职的文学刊物编辑。然而,他不满足于只给别人编稿、校对,要亲自“上阵”当作者,这几年,就陆续写过散文、诗歌和评论。由于他有大学中文系的基本功,加上几年当文学编辑的感受,还有就是他独特的判断能力,一出手就不凡,得到不少资深文学界人士的赞赏。如此,也就激发了他写作的信心,决心在最能体现文学创作才能的小说上也尝试尝试。于是,写出了《太白》,写出了《从前记》。当然,克海是初次写小说,不可能像那些成熟的小说家一次成功,但他的初稿就很有基础,让几位写小说的、编小说的和评小说的朋友读过,提出了不少建设性意见,他又几度修改,有了显著提升,也就有了本期给他推小辑的条件。
我一直关注着陈克海的创作,也读过他的不少散文和评论,还跟他就写作方面的问题作过探讨。因此,看到他写出这两部小说,并不感到意外,认为是他近年来对于文学观念和写作方法思考的必然成果,而且,这只是他写作的起步。据我的感觉,克海一定不会是偶一为之,随着人生阅历的丰富和艺术悟性的成熟,各种体裁的写作都会有长足进展的。
就《太白》和《从前记》这两部小说而言,我明显感觉到,克海把写作的目标定位在了底层民众日常生活上。“底层”是一个有着丰富涵盖面的文化概念,也是近几年文学理论界曾经讨论过的一个创作话题。在中国小说传统里,它是与自然形态的社会及其文化观念联系在一起的,能够比较真实地表达挣扎在社会底层的广大民众的生活态度和精神状态。因而,在较长的时间里,不少作家凭着对底层民众生活的丰厚经验和美好感情,在文学创作的各个层面上或强或弱地体现出底层文学的魅力,写出过不少富有创作情感和艺术魅力的优秀作品。我个人以为,底层写作其实应当看做是永远不过时的写作概念,关键是要体现出时代特色来。应当说,克海的这两部作品的时代印记是明显的,揭示出了当今社会底层民众生活的本来面目,很好地挖掘出了人物的内心世界。
我理解,真正意义上的底层小说作品,从来都是执著于对普通民众的生存的揭示与探索:一是人的生存状态,怎样活法;二是人生存在的价值,即人的生命意义。二者缺失任何一面,文学境界与审美意境都会缺失。克海的小说,之所以能充满文学活力,正是来自于他对底层民众的生活非常熟悉。在他的作品中,我们能够看到凡俗生活隐藏下的复杂人生,比如《太白》中的朱东、刘琳、老杨、初中英语教师等人物,关于爱情、婚姻的不同态度;比如《从前记》中的朱中、杨纯田和杨祖献父子等人物,关于生存的奋斗经历。事实上,这些人物的复杂人生,具有一定的代表性,许多生活在底层的人的基本精神生活和物质生活需求很难得到满足,只能作出一些过激行为,造成一种社会问题。通过这些社会问题,是要引发读者思考人生存在的价值,认识传统与现代的冲突,感受文明与落后的交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