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抿了抿薄唇，回过头去吩咐朱安福替我准备碗醒神汤来，又对我道：“酒略喝些确有些提神之效，你这样一味的喝却只是伤身罢了，下次可莫再如此。”
我微微颔首，他这才放心的坐直了身子与其他妃子说笑起来。这才开席不久，我自是没吃多少东西垫胃，方才一杯杯酒入喉也并不觉如何，现下倒是在胃里灼烈翻滚着，实在难受得紧。
朱安福端来的醒神汤我也只浅浅抿了几口便搁在了一旁，偏生这时候贵妃端起自己跟前的酒杯朝我道：“这一年来皇后娘娘敬章翚翟，事事亲力亲为，臣妾们深以敬佩，臣妾特此敬皇后娘娘一杯。”
这样的场合，我即便胃里难受也只好持着在人前一贯的端庄得体应对一切，贵妃那杯酒我自然也是喝下了，只是胃终于有些受不住，火辣辣的隐隐作痛起来。
宴过一半，萧品棹趁着大家意兴最为高涨，宣布了刘小仪怀孕之事，并下旨将她晋位婉仪，以示奖赏与重视。
这样一来自是恭贺之声络绎不绝，我却在心里暗叹，她们的手段怕也会像这些祝贺般此起彼伏，叫人防不胜防吧。
郑妃笑道：“刘婉仪有孕四月才肯透露，当真瞒得咱们好苦啊。”
刘婉仪只微微一笑，浅声道：“娘娘言重了。臣妾并非有意相瞒，实在是臣妾自己性子粗糙，也是前不久才发现的。”
邓容华哧哧笑了几声，才道：“姐姐先时还纳闷刘婉仪为何一声不吭便搬去了撷芳宫，还以为是哪里怠慢了刘婉仪呢，原是因为这个。”
刘婉仪一时语塞，太后温蔼却犹自带着分毋庸置疑的接话道：“刘婉仪搬去撷芳宫之时还不晓得自己已有身孕，此事捱到今夜再说也是哀家的意思，这样的大喜事，说与大家同乐岂不正好？”
太后说着又半开玩笑的对萧品罗道：“品罗，你皇兄眼见着便要抱上皇子了，你那里可也别叫哀家失望啊。”
萧品棹也笑着打趣他，道：“你小子可别如从前似的，一心扑在你那些古书学术上，冷落了身旁的佳人啊。”
萧品罗朗声笑笑却不答话，兀自端起一杯酒饮尽。气氛一时又愉悦不少。不知是否是我多心，总觉得萧品罗会不时的将视线自我身上览过。
德阳殿正中的高台上，又一场歌舞演罢，宫人们抬着一朵巨大的莲花花苞上台，丝竹又起，依稀能看见粉嫩的花苞里，一个女子翩然起舞的纤柔身姿。
敏妃死死盯着那高台之上，细白的柔夷紧握成拳，隐忍着美目中下一刻便要燃尽一切的烈火。萧品棹却是看得兴意盎然。
我起身离了坐，朝萧品棹微一欠身，道：“臣妾略有些醉意，想出去醒醒酒。”
他现下兴致全在台上，便也只扫了我一眼，随口道：“去吧，早些回来。”
我沿着边墙不动声色的往外去，经过高台时那朵花苞恰在此时一层层的渐次绽开。我走得沉缓，以至于丝竹再停时，清晰的听见了那声清泠柔婉的：“臣妾棠嫔，拜见皇上万岁万万岁。”
今夜的月色并不十分明亮，只是今日尤为喜庆些，各处都挂着红灯笼，宫巷空旷却并不漆黑。
肆虐了一个冬天的寒风仍不肯罢休，穿堂风呼啸而过，吹得我脸颊生疼。空寂无人的巷道上，每踏一步的声音都清晰回荡。
抬首却是云遮薄月，寒纱轻笼，口中没由来的一声长叹。
芝风掌一盏宫灯走在我身侧，听着我这薄叹，小声问一句：“娘娘怎么了，可是因为棠嫔小主她…”
我低低一笑，含笑道：“没有的事，你莫要胡乱猜想，本宫只是感叹这除夕佳节却不见明月，真是件憾事。”
“是吗？”娇媚却满是嘲讽的声音响起，我寻声回头，却是敏妃自另一条路上朝我走过来，半笑半讥的继续道：“月有阴晴圆缺，皇后娘娘要赏月，等到上元节岂不更好？棠嫔舞艺连臣妾都叹为观止，娘娘却走开了，才是遗憾呢。”
我自是不想与她多费唇舌，只道：“既是如此，敏妃怎么不继续留在德阳殿里呢？”
她冷笑着回道：“臣妾是怕皇后娘娘错过什么好消息，特意赶来告知的。皇上封了那贱人为芳仪，今后又要多一人与咱们分宠了，不知这样的结果是否合了皇后娘娘的心思？”
此事虽的确是我一手安排，可我心中滔滔不绝的酸楚又能与谁人说。我仍是一派不为所动，只是不咸不淡的回一句：“敏妃说话还是这样不留情面，棠嫔…”我说到这里一顿，故意略变了变语气，强调似的道：“不对，如今应该称棠芳仪了，棠芳仪获宠凭的是自己的本事，便如敏妃，当初不也是凭自己的‘本事’得了皇上的青眼么？”
敏妃一时无言以对，咬着唇恨恨剜了我一眼，半晌才道：“起码臣妾不会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将别的女人往皇上怀里推！臣妾还以为皇后娘娘与贵妃，郑妃之流总有些不同，却原来，也并无甚分别。”
她一贯如此，说话毫不委婉锋刀直现，而这锋刀，准确无误的将我最不愿承认的事情狠狠揭开。我爱萧品棹，我想留在他身边，想和他白头偕老，所以我必须活着，必须步步为营的，活得好好的！
我强压下心头翻滚起的强烈情绪，冷冷讽刺道：“是啊，所以甘婕妤跟了敏妃三年还只是个婕妤，你盛宠不衰也未见她分得多少杯羹啊，你说再这样下去，甘婕妤会不会有一天也倒戈了呢？”
她大为光火，却又不好对我肆意宣泄，只能强忍着，咬牙道：“这便不劳皇后娘娘替臣妾操心了。”说着便甩袖离开了这里。
待敏妃走远，我才将浑身的戒备与冰冷卸下，又是一声对月长叹。
巷道再次陷入沉寂，清脆的掌声在这样静能闻针落的夜晚显得格外明晰甚至刺耳。
“皇嫂好口齿。”暗影处一个人这样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