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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我的俄国朋友(1)

别墅旧闻

闻一

我和瓦莲京娜、艾达尔夫妇是15年前认识的。瓦莲京娜是体操运动员出身,后来做体操运动员的训练和比赛的组织工作,多年来率领苏联体操队几乎走遍了世界的各个角落。尤其是她曾多次到过我国,结识了许多朋友,对中国留下了非常美好的记忆。艾达尔是记者,是相当有名气的记者,曾经参与过莫斯科奥运会的报道工作,因而获奖,后来升格于办公室,做宣传鼓动的领导工作。

他们在莫斯科的家位于离“1905年地铁站”不远的一幢公寓里。家中常常有中国朋友来做客,因此瓦莲京娜总要存放一些那个时期如牛肉、鸡蛋、黄油之类的稀缺食品。每当这时,瓦莲京娜就会邀请中国朋友下厨去做个中国菜,于是,用黄油、葱头烹煎牛肉、再浇上酱油的混合香味就充塞于厨房之中,并渐渐弥漫到瓦莲京娜精心布置和装饰的客厅里去。而艾达尔这时就会极为兴奋地把客人带来的各种中国白酒摆放到桌子上来,并拿出自己珍藏的伏特加酒和当时市上已经难得一见的亚美尼亚或是摩尔多瓦的威士忌——“科涅亚克”。当他把晶莹剔透的水晶酒杯斟满之后,他那双眼睛闪烁的光亮是热情的、真诚的,透明得可以看到他那坦荡的心和直率的灵魂。

瓦莲京娜不喜欢艾达尔的饮酒,尤其是他的难以节制的豪饮。她和他也就常常因酒而怄气、吵嘴,甚至纷争不断。不过,每当中国客人来时,瓦莲京娜就要宽容多了,他会对刚刚斟满酒杯的艾达尔低声说:“少喝点!”

酒过三巡,艾达尔总会很自豪、很骄傲地说这样的话:“你瞧!我们家成了小中国大使馆了!”我曾几次面对他这样的话语,感受到他那如酒一般浓烈的激情。和中国人在一起,是他的骄傲,也是他生活中最宽慰、最舒心的时刻。这时,他那鞑靼血统的激情与豪迈就会表现得淋漓尽致。他会高谈阔论,他会踢踏起舞,他那高大、魁梧的身躯会散发出驱之不尽的活力。

除了和中国朋友的家庭聚会外,瓦莲京娜和艾达尔的生活却又常常陷于阴影之中。这种阴影,既有时代的,也有家庭的因素。在苏联刚刚解体的那个混乱、动荡的岁月里,在所有商店的货架上都几乎一无所有的那个岁月里,他们为生活水平的急剧下降而苦恼。更为重要的是,他们几乎一下子都赋闲在家,成了无所事事的人。瓦莲京娜几乎和体操界断绝了联系,郁郁寡欢。而艾达尔虽然还每天去他那间空荡荡的办公室,也是晚来早走,和几个女职员闲聊一阵就是公事了。他更是无所适从,办公室里喝酒,回到家里还是喝酒。满身的酒气和整天的昏昏沉沉让瓦莲京娜感到了极大的不快、厌烦,最后她厌倦了,躲到了乡间别墅,很少再在城里的公寓过夜。艾达尔越来越苦闷,终日郁郁寡欢、借酒浇愁,酒后沉睡。有时,艾达尔也到别墅去,口袋里放着一瓶伏特加酒。尽管一家团聚,有女儿女婿,还有一个4岁多点的外孙子和一个2岁多点的外孙女,但瓦莲京娜总是冷冷的。艾达尔是苦闷的,半夜时分,他会坐到木头别墅的台阶上,面对黑暗的和寂无人声的庭院,将一瓶伏特加酒几口就灌下。没有几分钟,他就会僵直地倒在地上,他那粗壮的身体撞击土地,声音闷雷一般。然后,就是他的女儿女婿闻声慌乱地跑出来,费尽力气将他弄到屋子里去……

终于有一天,艾达尔不再醒来。两天后,当瓦莲京娜回到城里的家中,发现了仰卧在床上的艾达尔时,艾达尔已经死去几十个小时。经医生检查,酒精破坏了艾达尔心脏部位的全部血管系统,他因最后一次暴饮心血管大面积爆裂而死亡。面对艾达尔冰冷坚硬的尸体,瓦莲京娜震惊了,心冰凉,浑身冰凉。但她毕竟是个见过世面的坚强的女人,她把艾达尔的尸体运到了乡间别墅,埋在了小村庄的村头墓地里。随后,她把城里的房子出租,销声匿迹地住在了乡间。

瓦莲京娜和艾达尔的这个不幸结局,我是后来听说的。自从听到了这个不幸的结局,我就在寻找她和她的一家人。15年来,我到莫斯科公事之暇的第一件私事,就是打听和寻找他们。瓦莲京娜的电话总是拨不通,而她的女儿玛丽娅又因为随丈夫科利亚去了圣彼得堡,我也和他们失去了联系。终于有一次,我去了“1905年地铁站”附近他们的家。开门出来的是一个中亚模样的人,我说找瓦莲京娜。他倒很客气,忙说:“您进来吧!瓦莲京娜留下电话了。”

他进到瓦莲京娜的那个客厅里,看来是去取电话号码了。我站在过厅里,打量着这个我曾经很熟悉的天地。右侧的那间厨房里零乱不堪,窗台上的鲜花不见了,灶台上是些没有洗刷的餐具,还有一股呛鼻的辛辣味从那里传出来。原来依墙而立的书柜不见了,却在墙角堆放了不少杂物,墙后的那间屋子紧闭着。“哦,这是她的电话号码。她留下话了,打这个电话,可以找到她。”我问:“她还常回来吗?这屋子全租给您了?”他说:“一个月也就回来一次吧。她自己还留了一间,就是这间!”我又看了一下这个紧闭着门的房间,这曾是瓦莲京娜和艾达尔的卧室,这也是艾达尔暴饮后孤寂而亡的那个世俗土地的一角!

令我沮丧的是,这一次我依然没有和瓦莲京娜联系上。岁月匆匆,又过去了几年,尽管这几年我都要到莫斯科去,可就是没有机会再见到瓦莲京娜。

2005年盛夏,当我又一次去莫斯科时,行前我终于获知了瓦莲京娜的准确消息——她别墅的电话号码。

莫斯科的夏日,白天是很长的,到了午夜时分,天空中仍泛着白色。黄昏时刻就如同白昼一样。就在这白昼般的黄昏时刻,我终于拨通了瓦莲京娜的电话,那头传来了她的急促的、有点尖利的声音。当她确认是我时,我听得出她的声音是激动的。她说:“你在哪里呢?在莫斯科!那到我家来吧!你知道吗?我去年去了趟北京,给你和朋友们打电话,就是没有人接。好呀,总算和你联系上了!”接着,她几乎是不喘气地说了她的手机号码、她的别墅所在的位置,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说:“不!不行!你找不到的,我来接你。”稍停片刻,她又说:“对了,玛丽娅要来,我让她接你去。”

15年前,尽管玛丽娅已经有了3岁多的儿子瓦夏和2岁多的女儿妞霞,但她还是亭亭玉立的美女子,有着瓦莲京娜的婀娜多姿和时尚风韵,有着艾达尔的脸型和一双清澈的眼睛。她带领我们去“伊兹梅洛沃”大市场拜访她的画家朋友们,并在那白桦树下和草地上对着瓶口喝伏特加酒、用小刀切割一节肉肠的情景,我至今历历在目。我思绪和想象中的玛丽娅是这个样子的。

一辆银灰色的“尼桑”车停在了我的面前,驾驶室里走出了一位胖胖的中年女子。她身着一件休闲式白色亚麻衬衣,袖子高高地挽在上臂上,浅色的布裤子只到小腿,全身上下散发着一种莫斯科夏日特有的时尚气息。她高声地说:“闻,终于又见到你了!”我这才发现,迎面走过来的是玛丽娅,尽管身体发福了,但那样子,尤其是那眼神,还是15年前的那样:热情、坦率,像一湾泉水,清澈见底,而她的脸越发像艾达尔了。我说:“玛丽娅,看来你生活得很好呀!”她忙说:“胖了,胖了!瞧瞧妞霞,我能不胖吗?”

我这才发现,汽车的后座里端坐着一个少女,漂亮,沉静,甚至有点腼腆。我简直无法将眼前的这个妞霞和15年前那个在我面前、用蓝眼睛端详着我这黑眼睛的小女孩联系在一起。我眼前的这个妞霞就是活脱脱的、当年的玛丽娅。当妞霞都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时,玛丽娅能不胖吗?我坐到副驾驶的座位上,回头对妞霞说:“你还记得我吗?”她莞尔一笑说:“记得!”还是留在我记忆中的那个小妞霞的轻柔,甚至有些颤抖的声音。

玛丽娅的车子开得很熟巧,用我们这里的话来说,甚至有些野。我们谈起了当年聚会时的许多细节,怎么在瓦莲京娜的厨房里和中国式的馅,怎么擀饺子皮、包饺子,做中国式的葱油饼,怎么和画家们讨价还价,怎么喝伏特加酒,瓦夏怎么个认真的样子,妞霞怎么个好玩。这一切15年来是埋在记忆深处的,我没有想到,这些埋在深处的东西会在一瞬间全都浮现出来,而且是那样的清晰,那样的枝节齐全。

妞霞插嘴说:“中国好玩吗?”我说:“你想去?我带你去长城、故宫,去你想去的地方!”妞霞说:“好啊!不过今年去不了了。”我问为什么,玛丽娅接过来说:“我已经给瓦夏和妞霞预备好了,刚刚办完了手续,就等明天我去买票了。这个暑假,瓦夏去埃及,妞霞去土耳其。”我说:“自己去,还是和同学一块去?”玛丽娅说:“有几个同学一起去。他们比我们美多了。”是的,玛丽娅这句话确实是真心话。当她这个年纪时,她没有去过土耳其,更没有去过埃及。那个时候,苏联是个封闭的国家,出国旅游像神话一般,是个充满危险和神秘色彩的事。现在,俄罗斯全方位地向世界开放,出国游明码标价。俄罗斯离欧洲很近,费用并不高,因此,去土耳其、去埃及,去法国和意大利,去黑海、红海、地中海,就成了许多人家假期的优先选择。

我问玛丽娅:“你和科利亚怎么不一块儿去?”玛丽娅说:“科利亚可忙了!我是个全职的家庭主妇,他不走,我只有陪着他。”我知道,玛丽娅曾经继承父亲的职业,当了一名记者,现在看来她显然已经为自己的全职家庭主妇自豪了。她告诉我,科利亚已经从政府机构转换到一家美国公司俄罗斯分公司工作,回到了莫斯科。这家公司是生产合成包装材料的,科利亚任这家公司的销售经理。这是一份不错的差事,薪水也很丰厚。玛丽娅有些得意地对我说:“闻,我们的别墅正在装修,现在到处是东西,下次,下次你来时,我们一定请你到我们的别墅去!”玛丽娅说,他们的别墅就在离俯首山不远的一处森林里。我知道,从俯首山到莫斯科去的这一条线上,历来都是政府人士和各种富人们修建别墅的地方。尤其是这15年来,库图佐夫大道一线就成了完全的豪宅区。玛丽娅和科利亚能在这一地区修建的自己的别墅,他们的生活境遇就是可想而知的了。

“闻!”玛丽娅又说开了。“我有了老三了,小玛莎,三岁了!”我说:“现在在哪里呢?”她说:“在瓦利娅的别墅呢!一会你就能见到。”瓦利娅是瓦莲京娜的爱称,俄罗斯人和我们不一样,即使爸爸妈妈也是常常直呼其名的。“你知道吗?瓦利娅现在一个人守着一座大房子,一个偌大的园子里,满地里种着瓜果蔬菜。那么多的蔬菜,那么多的瓜果,根本就吃不完。我对她说了,别种那么多了。她总是嚷嚷腰酸腿疼,就是不肯停下来。要是我呀,我早就躺在树阴下凉快了。在那里,也没有人和她说话,有几个邻居,房子又隔得远远的。我们也只有在周末才过去,所以我把玛莎给送过去,让她陪着她……”

车子开进了一座城市,我马上说:“玛丽娅!我到过这里,这是纳罗-福明斯克吧?”“是呀,你来过?”“来过!我从这里去过卓娅就义的彼得里谢沃村。”“啊呀,”玛丽娅大声说,“我们的别墅就在离彼得里谢沃不远的地方。那你怎么没有来?”“朋友告诉过我,你们别墅离彼得里谢沃村不远,可没有详细地址怎么找呀!我三次去过彼得里谢沃村,三次我都对同行的人说,我有个朋友的别墅就在这附近,可我就是找不着它。”

从纳罗-福明斯克往彼得里谢沃村方向,是一条很宽畅的道路,路两边是夏日草地和林木组成的一片葱绿。玛丽娅开得更快了,草地、林木一闪而过,风呼呼地吹进车里来,带来一股草的、叶的、小溪的、田野的清香。就在一处拐弯的地方,我认出了去彼得里谢沃村的那条小路,我高声说:“那就是去彼得里谢沃的路!”玛丽娅说:“没错!可我们要往南拐了,我们的别墅在那边。”玛丽娅没有减速,却同时给瓦利娅打电话,通报我们快到了。

一条较为狭窄的路通向一条河,河上有一座木桥。就在汽车越过桥头的那一瞬间,我看到了河旁立着一块牌子,上写:“克里亚波沃河”。这是俄罗斯的习俗,无论是大河小河,还是干枯得见了河床的河,都要立上一块牌子,写上河的名字。汽车开出桥头不远,就向左猛拐,瞬间就停在了一处绿色浓密的篱笆门前。“到了!”玛丽娅说。就在这瞬间,我看到了瓦莲京娜,她正站在篱笆门前,朝汽车里张望。我赶忙下车,就在我们紧紧握住手的时候,我们相互都打量起来,半晌没有讲话。她把眼镜取下来,放在了胸前围裙的大口袋里。围裙是蓝色的,上面有无数个黑色的斑点。瓦莲京娜说:“不好意思!我正在干活。”我注意到,瓦莲京娜的鬓角已经灰白,那满头的金发灰白相间了。只有那脸依旧是昔日模样,只有眼神还是那样的闪光。她那股集运动员、教练员和组织者于一身的精明干练、时刻准备应付挑战的神态不见了,身材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背不像当年那样挺直了。我开口了,但话语有些言不由衷:“瓦利娅,你没有太大变化,还是那样精神!”瓦莲京娜也说:“你也一样!没有变化!”

可是,怎么能没有变化呢?岁月不会白白消失的,额上的白发、眼角的皱纹、发胖的身躯、迟缓的思维,都是上苍刻下的生命流逝的痕迹。尽管白桦树可以常绿,草地可以一岁一枯荣,但是人的生命却是无休止地流逝、消失,无法再生的。我们终于拥抱在一起,当我们再次面对时,我的眼眶有点湿润,而我发觉瓦莲京娜也悄悄地擦了一下眼角。我想,我们这时肯定是同时都想起了那个已经长眠于地下的艾达尔,不过,我们谁都没有说起来。

玛丽娅已经把汽车停在了院子的中央,一个小姑娘正紧跟在她的身后。这自然是玛莎了。“玛莎,这是闻!”我蹲下身来,看着玛莎。那双眼睛是碧蓝的,真好看!她正紧紧地盯着我看,就像当年的妞霞。我说:“玛莎,你在别墅干什么呢?”玛莎摆弄着手上的一个五彩绒毛小狗,看了一眼瓦莲京娜说:“听瓦利娅讲故事,和瓦利娅一起干活……”我笑了。玛丽娅把车门关好,对瓦莲京娜说:“科利亚和瓦夏晚上来。”大概是开车累了,她马上就走到树阴下,跌坐在那里的一把椅子上凉快起来了,玛莎跟了过去,依偎在她的身上,而妞霞也走了过去,坐在她身旁的一把小椅子上。我这才发现,妞霞比她妈妈还时尚:上身是一件黑色的、无领短袖衫,胸前裂开了几个大口子,而底衬却是鲜红的,因此这些裂开的大口子就像是一张张血盆大口,最上面的两个裂口的后面,在红底上画着一只黑色的、睫毛很长的圆睁的大眼睛,下身是一条莫斯科这个夏日正流行的亚麻长裤,淡绿淡绿的颜色,肥肥的裤腿覆盖住穿着耐克球鞋的整个脚面,而在短袖衫和长裤之间,露出一条纤细的腰,一条2005年莫斯科、俄罗斯夏日流行的少女时尚线……从树下传来玛丽娅的声音:“我们歇一会儿!”

瓦莲京娜一摊手对我说:“看看我这园子!”

园子的中央是别墅里唯一的一处建筑——完全用木头建起的房子。房前是一排树木,在这排树木和篱笆墙之间是一条甬道,说得更确切一点是一条细长的小径,弯弯曲曲,从玛丽娅落座的树阴下一直通向对面的一块菜地。小径两侧,栽种的全是花草。有黄色的、紫色的、橙黄色的、藕荷色的,白色的单叶菊花,还有各种说不出名字来的野花,花朵不大,但却开得十分娇艳。所有这些花都错落有致,从小径向外,最低一层是绿油油的草,草上是一排黄色的野菊花,再上面是紫色的、白色的、橙黄色的花,而最高处是红色的、非洲无忘菊那样的菊花。小径的那头是菜地,几分大的土地上,却分成了几个单独的区。中间是青蒜,那叶子都被辫成了小辫子,旁边是俄罗斯人爱吃的、几乎每道菜上都要撒上一点的小茴香。瓦莲京娜问我:“想吃吗?”我点了点头,她随即从围裙口袋拿出了一把剪子,剪下了几株小茴香叶,我拿在手里,那特有的香味直冲心脾。她对我说:“这夏天,我就整天在园子里干活!从天一亮到黑得看不见了,我都在园子里。多少活儿要干哪!你瞧,这马林那都掉在地上了,来不及采下来呀!”

就在菜地的旁边,长满了高到我肩膀的“马林那”浆果灌木丛。那鲜艳的粉红色的马林那挂满枝头,煞是诱人。马林那这种浆果本是树林里野生的,对于俄罗斯人来说,这几乎是一种“圣果”。除了入口清香酸甜的美味外,它有清热、防风、祛湿的功效,是一种天然的药物。俄罗斯人尤其相信马林那能治感冒。一到夏天,森林里,漫山遍野都长着马林那;清晨,老太太们便走进林子里去,采摘马林那和其他浆果,当太阳升起时,她们就赶到村口的摊贩棚、城市边缘的集市或者地铁站口,将马林那浆果铺地而立,等待买主。10个卢布就能买大大的一盒子,漂亮的城里的女孩子们就边吃边聊。

瓦莲京娜拿来一个塑料桶,用绳子系在我的腰间,笑着说:“帮我采马林那吧!”她也是一身这样的打扮,只不过她腰间的塑料桶要比我的大。我边采边说:“这么多的马林那你怎么吃?”她说:“吃不完,吃不完啊!玛丽娅带一些回城里去,我做点果酱。还有不少,天天都有一大堆。我就一早起来,提着它们去村口的摊贩棚,在那里卖掉!”刹那间,这几句极普通的话令我震撼。我对着瓦莲京娜看着,怎么也不相信,这个曾是体育战线上骄子的瓦莲京娜会“堕落”成这个样子。我看了好一会才说:“您去集市?你在那里站着,像个老婆婆那样为了几个卢布,等着,默默地站着?”

瓦莲京娜难以觉察地叹了口气说:“这怎么不行呢?我的朋友!我不是为了那几个卢布,我是可惜这鲜灵灵的果子呀……”这时,玛丽娅从马林那灌木丛旁走过,显然是听到了我们的谈话,她说:“我早就说了,为了这几个卢布,不值得那么起早贪黑地来回跑!”她的这句话风一般刮过灌木丛,从菜地上飘走、消失,她也走进房子里去了。瓦莲京娜又说:“玛丽娅他们不明白,不明白呀!现在,这马林那,这菜园子,我是一天也离不开呀!到哪里去?到城里去?不去了,不去了,孤单单一个人,待在那房子里有什么意思?这里好,这里有菜地、林子和我作伴,干起活儿来就什么都是身外的事了……”

我插嘴说:“玛丽娅和科利亚不是混得挺好吗?”瓦莲京娜把几个大的马林那放进了桶里,接着说:“他们不错,对我也挺好。可我得有我的天地呀,这个他们不懂。艾达尔去了后,我把他葬在了村头的墓地里,在这里我离他近,可以随时去看他。”我说:“带我去艾达尔的墓地吧,中国朋友们很惦念他,我要去看看他。”她说:“好的,待会我们去。闻,你知道吗?这些年的生活过得不容易呀,我得出一个结论:一个人的健康是珍贵于一切的,除了自己,不要去期望任何人。”

这句充满个人沧桑经历的、富含哲理的话,在这绿色的、几乎是寂静无声的庭院里听起来,更有一种凄凉,甚至神秘的感觉。我也几乎就在这一瞬间明白了,为什么瓦莲京娜一直幽居在这远离喧闹城市的僻静小村庄里,并且把这小小的庭院侍弄得天堂一般。瓦莲京娜又说了起来:“我现在不缺钱哪,我有退休金,城里的房子有1000美元的租金,我还有这一处别墅,我还需要什么呢?不需要了!再说这房子吧!它是我当年悄悄省钱买下的,用我的出差补助费,用我的工资,用我节省下的钱。艾达尔不知道,他只顾喝酒,把钱花个精光。那时,我就有个不祥的预兆:这么下去,怎么行啊!当然那时我还没有想到,苏联会不再存在!”

我说:“现在,像这样一座别墅房子可贵了去了!”瓦莲京娜说:“可不是!要是现在我可买不起了。那时。玛丽娅还小,我又不想让艾达尔知道,于是我就一个人悄悄地买地、买建筑材料,悄悄地请人施工。一句话,以防‘黑色的日子’呀,不幸的是,都言中了,言中了,无论国事、家事都言中了!所以,我常说,一个人的健康是珍贵于一切的……”

我们将装满了马林那的桶从腰间解下,瓦莲京娜拍了拍腰说:“不行了!这腰不听使唤了。”我想说,少干点吧,但是我没有开口。这少干点,现在对于瓦莲京娜来说,无异于是要剥夺她生的乐趣、活的希望。她离开了这满园的绿色和硕果,还有什么意义呢?

瓦莲京娜终于从胸前的大口袋里取出了一把剪子,沿着小径,剪下了一束花:白色、黄色和橙红色的菊花。她把花束递给我说:“去看艾达尔!”玛丽娅开车,瓦莲京娜还是那身干活的打扮。玛莎手中拿着那条五彩的小绒毛狗,坐在我的身旁。她对我说:“我和瓦利娅常去看艾达尔!”

俄罗斯的农村有个习俗,死去的亲人都安葬在村口的公用墓地里。每一座墓都用栏杆围着,墓里有死去亲人的碑石,碑石前是花池和祭台,花池里栽种着花草,而祭台上的花瓶里,则是亲人来祭扫时灌满的清水和花束。艾达尔的墓地在地势较高的地方,我从老远就看见了刻有他的半身像的黑色大理石墓碑。我们来到墓前,瓦莲京娜把花池里的杂草拔掉,我把那一束鲜花插到了花瓶里。我在艾达尔的墓碑前深深地鞠躬致意,我说的是:“艾达尔,我们的朋友,我来看你了,我带来了想念你的朋友们的思念之情,我们永远记得一句话:‘我们家成了小中国大使馆’了。”

瓦莲京娜说:“当年我给他安葬立碑时,这里还没有几处墓地,而现在你看,已经一大片,是个很像样的墓地了!”我注目那黑色的墓碑,那上面镌刻着几行字:“亲爱的丈夫、热爱的父亲和亲密的朋友、可爱的爷爷、善良的和富有同情心的大好人,1937—1995”。我看着这墓碑,立即感受到了瓦莲京娜一家对艾达尔的怀念,这几行字满含着他们全家对他的依念深情。当我们离开时,瓦莲京娜轻轻地抚摩着黑色大理石的顶端,温柔地说:“我们走了,艾达尔!我再来看你!”而在15年前,在我的记忆中,瓦莲京娜没有这样对艾达尔说过话……

午餐后,玛丽娅带着玛莎休息了,瓦莲京娜对我说:“想到森林里去吗?”我说去,于是我们就走出这庭院篱笆墙的后门,经过一条用干枯的树枝铺起的小路,走下坡地,来到河边。沿着这清澈见底的河,是一片盛开着白色的、深蓝色的野花的草地。草有齐腰高,脚下无路,可瓦莲京娜却大步地朝前走,显然她知道这草地中的路。我跟在她的后面,沿着她踩倒的草的痕迹前行,我还有点惴惴不安,深怕一脚踏下去是个坑,或是块积水的沼泽之地。当我们来到森林的边缘时,我回头看望瓦莲京娜的别墅,一片青葱,只有那木头房子的尖顶矗立在林阴的高处。

这是一片茂密的树林,阔叶树和针叶树同时生长在那里。几乎都是大树,树顶要仰首而看,树枝交织着树枝,华盖般支撑在蓝天之下。林中,到处都有倒下的大树干,而树下则是稠密的草丛。一进了树林,瓦莲京娜就几乎没有直起过腰来,她在采浆果,同时还极为高兴地说:“闻,快来吃,这是林子里最好的、最有营养的浆果!”她采的是红醋栗,那种小如黄豆、亮似玛瑙的浆果。这是一种矮矮的、几乎贴近地面而生的灌木丛,而且总是长在大树的树阴之下,我从高处望去,什么浆果也没有看见。可瓦莲京娜却到处都发现有红醋栗:“快来!这给你,快吃!你要蹲下来!”当我蹲下来时,我竟然发现那草丛中,到处都有星星点点的红醋栗在闪光,我叫了起来:“我这里有一大片!”瓦莲京娜骄傲地说:“这是我的红醋栗林子!我还有蘑菇林!马林那林!”瓦莲京娜这话是告诉我,她对这片森林熟悉得就像熟悉自己的庭院,哪里可以采到蘑菇、采到浆果,以及采到怎样的蘑菇和浆果,她都了如指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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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亦是最年轻获奖的国际影帝,也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特工,代号“黑暗”。一朝试炼,一朝回归,她会亲手铲除那些伤害过她在乎的人的人。他是神之子,她是宇宙之女。当腹黑遇上高冷,他们将让人颤抖。片段一:月佳颐:“喂,你给我滚开”宿帝天:“娘子,我不叫喂,不过我可以带你一起滚的”月佳颐:“滚!?”片段二:宿傲愿:“娘亲,那个负心汉出去勾搭别人。”月佳颐:“真的?”宿傲愿:“恩恩,真的真的!”月佳颐:“那我们走吧!”“娘子,你要去哪里啊?”月佳颐一惊,赶紧回道:“我哪里都不去,真的,你要相信我”“恩,我相信娘子,我们去喝喝茶聊聊人生吧”“我不去”“娘子,你真的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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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方边陲的小村里,原本与世无争,却因一人到来,彻底改变了村子的命运。少年流落街头,混迹市井,巧遇良人,从此浪迹江湖。“除恶霸”、“剿山贼”、“追饷银”、“平边关”......“只要我还活着,休想伤我师傅”说罢提剑便朝为首的一骑马男子冲去。女子一愣,留有血渍的嘴角泛起浅浅微笑,自言自语道:“这孩子,长大了”“杀啊、不要让他们跑了”二十多匹快马飞驰而过。“我欲遵人间正道而行,可你们却如此待我,啊~~~~~~~!”“这铃儿原本是你赠与我的,你说听见铃儿声就知道是我,师傅,山高路远绝不了我,定要追回你的影踪。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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