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四大名著之一《红楼梦》第四十一回中有一款茄子制作的美食——“茄鲞”。作者借凤姐之口介绍了这款美食的制作过程:“……你把才下来的茄子把皮□了,只要净肉,切成碎钉子,用鸡油炸了,再用鸡脯子肉并香菇、新笋、五香腐干、各色果子,俱切成钉子,用鸡油煨了,用香油一收,外加糟油一拌,盛在瓷罐子里封严,要吃时拿出来,用炒的鸡瓜一拌就是。”
茄鲞这样的美食我没有享受过,但心底里以为这道美食中的茄子,只是这款美食的众多原料中的一味配角而已,倘若没有茄子的参与,换名称为“什锦香丁”,也能成为美食。何况这样的美食非但在古时与寻常百姓无缘,即使于今人民生活普遍提高的时代,能够在家里制作这道美食的,恐怕也是凤毛麟角。怪不得《红楼梦》中的刘姥姥听了“茄鲞”的制作方法后,“摇头吐舌道:‘我的佛祖,倒得十来只鸡来配它……’”。
至今我思念的茄子的美食,并非出自什么“名门望族”,只是几十年前的乡间,日常用来“下饭”的一种农家菜——抱盐的火灼茄。
火灼茄,通常是采用清晨从农田里采摘来的乌光发亮、透骨新鲜的茄子,水洗洁净,上笼屉蒸熟,冷却至常温;用一只陶甑盛装茄子,茄子在内盘放一层,撒一层适量的食盐,用手逐层揿压实,盘放茄子的量一般不超过甑容积的一半;最好在茄子层的顶面放一张比甑口面小、用竹条编制的“竹隔”,上压一块小于甑口径、表面被水流冲刷得圆滑的溪坑石;而后,将瓦甑煨在火缸里,在炭火的热灼下,茄子慢慢干缩渗出水,水面浸没了竹隔,升至溪坑石的腰,倒去这些卤水,取出石块和竹隔,只见一条条原本丰满的茄子都已瘦身皱瘪,这就是“抱盐的火灼茄”。用食碗盛几条火灼茄,浇上香喷喷的麻油拌匀就可“下饭”。
火灼茄入口嚼起来韧笃笃,宛似今天我们品尝的一道烹调得恰到好处的“红烧碲筋”,但嚼起来比碲筋更有味,有鲜嫩茄子的鲜,更有鲜中透出的丝丝甜,这甜味不似腻人的糖味,而似咀嚼天然谷物所透析出的醇厚的滋味。
在过去的年代,乡村的农家享用自产自销的火灼茄时,小孩子们不但觉得可口、好吃,而且知道不用花钱去买,因而津津有味地用这样的美食“下饭”时心无芥蒂;长辈们看到孩子们热捧自己的劳动成果,洋溢出的成就感就会挂满眉梢。普通的农家餐,因有了火灼茄这样的乡土美食而全家皆大欢喜,其乐融融。
我的两代长辈——祖母和母亲都是制作这种火灼茄的高手,她们采摘的茄子总是不老不嫩“正当鲜”,蒸熟的茄子不生不熟恰到火候,在火灼瘪缩后是韧中夹脆,放的盐不咸不淡,让人嚼起来回味醇甜。更甚者,她们两位老人家制作火灼茄时用的竹隔,都是特地用新鲜的刚砍下的竹子劈出的竹片编的,使制成的火灼茄平添了新竹的清香。在那时的夏秋季节,只要有火灼茄“下饭”,其他的菜肴就会被我们统统“靠边”。
火灼茄虽然好吃,但彼时因没有如今的冰箱可贮存,在热天时只能即制即用,制成的火灼茄最多只能搁置半天,时间稍长,皱缩的皮就簇生起白毛,口味变质、发酸。
随着科技的发展,至今一年四季都可吃到用新鲜的茄子烹调的菜肴,但是在祖母和母亲离世后,我就无缘再品食到“抱盐的火灼茄”这样的茄子美食。每每接触到茄子烹调的菜肴,我就格外思念在当年操持这宗我们口腹所需的乡土美食的这两位长辈,在记忆的深处会情不自禁地映显出她们一手撒盐,一手使劲揿压茄条而至头上的白发颤动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