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简化到极致的道具
道具虽然简单,但他实际上是在用道具说话。贝克特赋予道具强烈的象征意味,强化人物的局促不安,将荒诞感外化。《等待戈多》的剧情发生在一条光秃秃的小路上,道具只有一棵仅有四五片叶子的矮树。这棵几乎枯萎的矮树如同是对春天的莫大讽刺,它与其说是春天的象征,不如说是荒原的隐喻。贝克特以这棵树暗示了人类的困境:饥寒交迫、无家可归、孤独而荒诞,唯一的出路就是等待或自杀。在《克拉普最后的录音带》中,磁带以最简洁的形式发挥了最丰富的作用。它不仅包含了主人公的过去,而且映现了现在。作为一个主人公追忆往昔、发现自我的重要物品,磁带为主人公在时空和心理距离中,进行两个自我的对话提供了可能。贝克特像很多荒诞派戏剧家一样,依靠道具的巧妙使用,打破常规,达到“反戏剧”的目的。夸大道具的功效,将荒诞感视觉化,很好地实现了对“能容纳混乱的形式”的探索。
(四)在戏剧结构上采用重复再现法
开端与结尾,场景或生活片断会在剧中多次再现。它的目的是强调生活的枯燥无味,缺乏生机,荒诞无聊。《剧终》一剧中始终萦绕着没落的气氛,“结束”(end)一词在戏里反复出现,与剧名《剧终》(Endgame)相互映衬,遥相呼应。但整个戏剧的封闭式静态结构又暗示了一种无法结束的感觉。正是这种迂回盘旋的结构形式,巧妙暗示了人物既不想生,也不想死的矛盾心理。《克拉普最后的录音带》也一样。69岁的克拉普与30年前的他几乎没有差别:衣衫褴褛,还在信封背面写字,还是“刚听过一盘旧磁带”,还要将感想录在一盘磁带上,只是这是他的“最后一盘磁带”了。30年的生活毫无改变,它庸俗、乏味、空洞、荒诞。这一循环结构暗示了人类的孤独与痛苦的没有尽头,同时也体现了作品内部的和谐统一。
总之,贝克特作为荒诞派戏剧的代表人物,典型体现了荒诞派戏剧的“反戏剧”特征。他努力探索着新的手法,以“能容纳混乱的形式”表现荒诞的内容。贝克特的戏剧虽然充满着世界末日的情绪和悲观主义的绝望,但这其中包含的更是他对于全人类的同情,“只有痛苦达到极限才会失去同情而产生绝望”,正因如此,贝克特的作品表现出近乎绝望的心情,标明全人类的不幸,但在他凄如挽歌的语调中,回响着拯救受难者和安慰受难灵魂的声音。
欧仁·尤奈斯库
一、生平与创作
欧仁·尤奈斯库(1912—1994)是荒诞派戏剧的奠基人、荒诞派的经典作家,也是第一个将荒诞派戏剧搬上戏剧舞台的法国剧作家。
1912年尤奈斯库生于罗马尼亚斯拉丁纳市,父亲是罗马尼亚人,母亲是法国人,他的童年在法国度过。13岁时父母离异,随父亲回罗马尼亚上了中学,后就读于布加勒斯特大学法文系,毕业后任法文教师并从事文学评论。1938年定居法国,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曾在出版社做校对。1970年当选为法兰西学士院院士,加入法国知识界“四十名不朽者”的行列。
尤奈斯库13岁时就写了一个爱国主义的剧本,但后来对戏剧极端反感,认为即便是最优秀的剧本,一旦搬上舞台就变得很虚伪。表演越真实越显得虚伪。他反对戏剧的教育作用,反对现实主义戏剧。正是在这个基础上形成了他的“反戏剧”的戏剧理论。
在戏剧与生活的关系上,他主张戏剧不要太切合时代,要表现超即时的、超历史的精神状态和思想状态,表现纯粹的思想危机和根本现实的危机。在戏剧冲突上,他认为只有无法解决的事务才具有悲剧性,所以他主张戏剧不提供出路,实际上他也无法提供出路,因为他表现的是无法解决的事物。在戏剧情节处理方面,他提出要对现实加以分解、变形。
尤奈斯库于1949年创作了他的第一个剧本《秃头歌女》。1950年剧本在巴黎的梦游人剧场上演,由于其极端手法不被人理解,首演时仅有3名观众。这种冷落并未挫伤尤奈斯库从事戏剧创作的勇气,在这之后他继续积极实践他的“反戏剧”主张,创作了40多个剧本,撰写了许多戏剧理论文章。他的剧本主要有:《秃头歌女》(1949)、《椅子》(1950)、《雅格或驯服》(1950)、《上课》(1951)、《未来在鸡蛋中》(1951)、《待婚的少女》(1951)、《责任的牺牲者》(1952)、《阿美戴或怎样摆脱它》(1953)、《新房客》(1953)、《阿麦迪或脱身术》(1954)、《不为钱的杀人者》(1957)、《犀牛》(1958)、《空中行人》(1962)、《国王正在死去》(1962)、《饥和渴》(1966)、《可怕的妓院》(1974)。
尤奈斯库三十多年的戏剧创作,全面体现了他的反戏剧理论,1960年他的第13个剧本《犀牛》在法兰西剧院上演,受到热烈欢迎,这也是法国国家剧院上演的第一个荒诞派戏剧家的作品。
尤奈斯库认为人生就像梦幻一般,“人生是荒诞的,认真严肃地对待荒诞的人生则更加荒谬可笑”。人生的探索是毫无意义的,语言和词汇也是无足轻重的。因此他采用支离破碎而又荒诞不稽的舞台形象来表现主题。他的作品中描写的大多是社会的受害者,描写物对人的压迫,物质对精神的胜利。但是他并不如实地描写现实,他只是表现现实在人们头脑中引起的噩梦。
二、作品分析
(一)《椅子》
孤岛上有两个九旬老人,老头儿95岁,妻子94岁,他们不堪寂寞,便玩起儿童游戏,回忆小时候的生活,满口都是胡编的故事,突然老头哭喊着要妈妈,老太太就把他搂在怀中哄,老头儿又说他找到“人生的秘密“,准备向人类宣布这个消息。于是请了一个50多岁的职业演说家,并请了皇帝、上校、雕塑家、总统先生、革命家、反革命家、新闻界人物、年轻的太太们、小孩等听他演说。演说即将开始,“听众”陆续到来,两个老人忙碌地搬椅子,椅子很快摆满房间。最终演说家来了,老头委托演说家来替他宣布“人生的秘密”,要他“把所有的话都讲出来”。说完,老夫妇俩就跳海自杀了。那位职业演说家又打手势,又叹息,又咳嗽,原来他是个哑巴。他拿笔写出来的文字也是杂乱无章,这样老头发现的真理将永远没人知道了。听众所热切盼望的人生秘密,只能是个不解之谜。这时那些受邀前来的人“大笑着、彼此交谈着,他们发出嘘的声音和表示轻蔑的咳嗽声”,“这一切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落幕。故事的主题,已经旁落,失去了意义。老人跳海、演讲者是哑巴本身没有引起听众任何的思考。听众在意的只是“彼此交谈”“发出嘘的声音”和“表示轻蔑的咳嗽声”。
这部戏的主题是虚无。它要说明的是人生的追求和探索都是徒劳无益的;演说家的又聋又哑表明人与人之间的任何沟通都是不可能的。满台的椅子占据着所有的空间,两个老人在椅子中间艰难地走动着,意味着物质文明的发达不但不能拯救人类,反而挤掉了人的立足之地,戏剧强调物对人的压迫,强调世界的非现实性。
(二)《新房客》
在巴黎,一位新房客看好了房子准备搬家,他雇了两名搬夫为他搬运家具。一开始,搬夫们搬运的只是一些小件。一位搬夫吃力地搬着一只非常轻巧的花瓶,他用的力气很大,以至于步履踉跄,差点摔倒。之后,两位搬夫开始搬运大件家具。而搬的东西越大,搬夫们却越显得轻松有劲,漫不经心,就像玩耍一样。在新房客的指挥下,搬夫们将家具放在指定的位置。家具起先大都放在舞台的四周,由于东西太多,逐渐向舞台中间放置,围成了一个圆圈。新房客开始时给自己站的地方画了一个圆圈,而后又在舞台上画了一个大圆,但家具越来越多,最后占去了他画的圆线。家具越来越大,无处堆放,只好拿来梯子向空中发展。与此同时,房客所占有的位置越来越小,最后连他站的位置也没有了。塞纳河不流了,也被家具堵住了,没有水了。尽管这样,新房客的家具仍然被不断地搬进屋子。楼梯、街道、全国的地铁、河流都堵住了,房客自己也被迫待在房间的一个小角落。戏中没有过多的台词,但到处堆放的家具本身就是最好的台词,家具不断地向人压下来,门被堵死了就把天花板打开从上面往里面塞家具。作者用家具生动地表明,人所追求的物质全部转化为人的对立面,成为压迫人的工具,它充斥了每一个角落,占据了所有的空间,它的势力甚至扼杀了一切自由。人间变成一个令人窒息的牢房。
(三)《秃头歌女》
史密斯夫妇在家里待得无聊,女的就开始自言自语唠叨个没完,接着夫妇开始东拉西扯地聊天。马丁夫妇应邀来吃晚饭,但马丁和自己的妻子居然不认识,经过一番长谈他们才搞明白原来他们是乘同一辆车,从同一个地方来,住在同一条街、同一栋楼、同一个房间,还睡在同一个床上,还有共同的女儿,这时才弄清楚他们是夫妻俩。但一个女仆进来说那个男人的孩子左眼是红色的,那女人的孩子右眼是红色的。如此一来,他们通过推理确定的夫妻关系被这样的一个细节顷刻之间推翻了。直到最后他们的关系依然没有确定。因为人类的逻辑是不可靠的。
两对夫妻见面却忘记为了什么而见面。他们听到三次门铃响,但都没有人在门口按铃,第四次门铃响后,进来一个消防队长,他讲了一个一头小公牛吃下玻璃生下母牛,后来又和人结婚的故事后预言,再过三刻钟又十六分钟将有火灾发生,便离开了。剧中并没有秃头歌女这个人,只是消防队长临走时问了一句:“倒忘了,那秃头歌女呢?”消防队长走后他们继续聊,结尾时,马丁夫妇和史密斯夫妇调换了位置,又开始了第一幕那样的对话。这表明,人类早失去了独一无二的个性,失去了自己的本质。
(四)《犀牛》
这部作品表现的是人类异化的主题。在法国一个外省的小镇上,一个夏天的星期天,法律出版社的校对员贝兰杰来到广场一家咖啡店。他是来会一个名叫让的朋友的。让衣冠楚楚,精神饱满,而贝兰杰却因整天奔波于工作,疲惫不堪。为了放松一下精神,他整夜寻欢作乐。看到朋友这副模样,让劝他拿出毅力改掉恶习,恪守自己的公务员的义务。忽然,远处传来一头犀牛的叫声,原来一头犀牛在大街上横冲直撞,不停地吼叫着。让与其他顾客非常惊恐,贝兰杰对此毫不理会,表情漠然,犀牛跑过后,人们惊魂未定,议论纷纷。让和贝兰杰想了解这头犀牛从何处跑来,是从动物园里溜出来的?还是从马戏团偷跑出来的?这时,贝兰杰的同事——一位金发女郎苔丝经过这里。他们继续讨论着,几天后城里变成犀牛的人越来越多,苔丝小姐带着食品来看望贝兰杰,并告诉他最新消息,全城有四分之一的人,包括红衣主教与公爵都变成了犀牛,商店已被犀牛劫掠一空。这时街上的犀牛越来越多,嗥声震天,还夹杂着喇叭与鼓声,势不可当。全体消防队员也参加了犀牛的行列,在林荫道上呼啸而过。本来,贝兰杰与狄达尔都在追求苔丝小姐。苔丝拿出食品,邀请狄达尔与他们俩共进饭餐,而狄达尔认为自己的责任就是追随上司与同事,于是拒绝了邀请,不顾贝兰杰的反对,奔下楼去加入了犀牛队伍。于是贝兰杰向苔丝表达了爱情,两个人感到非常幸福。突然,电话铃响了,贝兰杰拿起听筒,不料里面传来的也是犀牛的叫声。贝兰杰又打开收音机,想听一下新闻节目,收音机里传来的也是犀牛嗥嗥的叫声。原来,犀牛已经把电台占领了。这时,全城只有苔丝与贝兰杰还保持着人形。贝兰杰决心将他俩作为人类的始祖亚当与夏娃,使人类能繁衍下去,拯救整个人类。可是苔丝听了犀牛的叫声,觉得如同音乐般美妙,觉得变成犀牛才是正常的。她对贝兰杰说:“有理的是大伙儿,既不是你,也不是我”,“也许我们才是反常的”。贝兰杰拿着镜子,端详了一下自己的形象,认为还是人的模样好,他决心抵抗到底,绝不做犀牛。苔丝小姐与他分道扬镳,下楼当犀牛去了。
舞台上只剩下贝兰杰一个人了。他极其孤独,叫道:“别让我一个人待着呀!”他又朝着犀牛群发誓说:“我不会追随你们,我不理解你们!我原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我是人,一个人。”楼下,犀牛群疯狂地奔驰,卷起滚滚的烟尘。贝兰杰惊魂不定,突然,他在镜子中发现自己的模样很古怪。他拿出几幅同事的人像,同墙上的犀牛像对比一下,觉得还是犀牛漂亮,人竟是那么丑,后悔自己没有变成犀牛。然而悔之晚矣,贝兰杰再也变不成犀牛了。最后,他面对墙上那些犀牛头像,绝望地叫道:“我是最后一个人,我将坚持到底!我绝不投降!”
表现非理性的世界和人的异化是尤奈斯库思想的出发点。他说:“任何社会制度也不能把我们从生的痛苦和死的恐惧中拯救出来。”在他的作品中世界的面目显得冷酷、陌生、不可理解。这是因为他取消了理性,理性是资产阶级衡量一切的尺度,荒诞派戏剧取消了这个尺度,因此世界就显得不可思议,所以世界上的事情是无法用理性或人的语言来说清楚的。在他的作品中,人的形象也被降到了最低点,他们没有起源、没有发展、没有社会存在,没有个性。这和莎士比亚作品中的人类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