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剑别院。
十几个少年的身影点缀其间,他们正盘腿坐在地面上打坐,吐纳气息的姿态甚为闲适,尤其是那雪白的常服,在浓郁的绿色背景的映衬下煞是好看。
魏晋时期盛行宽袍广袖,垂饰飘飘,这群少年的服饰虽已将袖口和下袍进行了改小,但浑身的轻灵飘逸却丝毫未被掩饰。
不知怎么地,清尔一下便联想到了历史上的“魏晋风度”,想他们周身不凡的气度,便真正应了这四个字。
不知是谁先注意到的清尔,然后十几名少年都相继停了下来。
清尔有时候极痛恨这副身体,因为眼睛不好使,每每看人都看不清面目,耽误了好多绝美的男色入眼。
她走上前去,细细凝视,不禁深吸了一口气,这些人单看皮相,果真是一个比一个出众,如果放到现代,大概可以组个男团直接出道了。
她又转念一想,只是不知他们私下里有没有仕族子弟身上浪荡不羁的臭毛病,会不会喜欢花天酒地,看重钱财?
如果情况严重的话,鉴于她身无分文,没有钱巴结他们,想必精心制定的“攀附”计划便不太容易实施。
清尔于是清了清嗓子微笑道:“各位师兄弟,兰茵初愈,特地前来看望各位。”
不管能不能成,自己总得试试,毕竟一直呆在自己的破屋子里肯定没有出路,机会还得自己寻觅。
却说清心寡欲的别院里蓦然来了个女子,还是明艳动人的兰家小姐,十几个人登时有些脸红,连眼神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急忙答应着点了点头。
“各位兄弟,”见自己的美色奏效,清尔松了口气,便扔开端了半天的架子,边锤着酸麻的腿边问:“你们其中谁是来云府最晚的呀?”
最晚来的,便可能最清楚山外的情形。
自己“攀附”对方成功一起下山之后,也最容易逃到安全的地方。
看到他们小姐一秒消失的“端庄”,明锐和白苓已经习以为常地视而不见了。
一众人却颇为诧异,有的先前见过小姐的自然不必说,某些后来人心里也直嘀咕,传言中的兰茵小姐以娴静淡雅为名,此番见了,却有些……豪放?
“是他。”末首的少年被众人推了出来,清尔仔细瞧了瞧,那人面皮白净,透着书生气质,但似乎身体有些羸弱,总之看着不像习武之人。
清尔露出抱歉的表情,顺便伸出了手:“不好意思哈,因为失忆,我现在谁都认不得了,不知我该称呼你……”
静默半晌,伸出的手僵立在半空。对面的人脸色清冷,并没有作出反应。
空气里弥漫着一丝尴尬的气息。
“他叫纪云清,是去年才被师父带上山的。生辰比小姐年长一岁,所以小姐想叫的话便叫师兄吧。”
许是看到纪云清木着脸并不答话,为首的那个面目俊美的男子便开了口。“只是,不知道小姐寻他何事?”那人的声音中气十足,浑厚自然,可能是刚练过气息吐纳之后的结果。
清尔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纪云清,她生前虽然属于自私自恋这一群体,却因为经常留意自己的东西有没有被别人偷拿偷用,从而练就了一副察言观色的好本事。
此时她看着纪云清有些苍白的脸色和鼻尖细密的汗珠,心下产生了一丝疑虑,自己之前根本没见过他,这次自己礼貌相问,这家伙没有理由不回答吧。
除非是她不知道之前的自己和这纪云清有点结怨,所以不愿意搭理自己,再有便是他有难言之隐。
可这么简单的问题能有什么不方便说的,难道其实是……根本不敢张口说话吗?
清尔身形一震。
可能偷偷摸摸地出去做过什么剧烈运动后,害怕一张嘴便露馅,所以根本不敢说话吗?
清尔有些锐利的目光扫射过去,刚才经历的惊险一幕她还印象深刻,虽然不一定是这个人干的,可对于自己生命安全的极端敏感却促使她做了假设,如果是纪云清刚刚刺杀完她之后便被知远追击,一路躲藏回到了别院,混进了练武的队伍,是不是此刻正气息不匀,无法开口说话呢?
因为一旦开口,便会暴露自己的身份。
为了证实自己的想法,清尔还特意留意了一下其余人的面部,均因练过气功而脸色红润,只有他,苍白的好像刚耗了一番气力。
清尔心下微动,正准备让他说句话,却忽然跳出一个身影挡在她面前。
“小姐,属下失职,没有追到刺客。”看了一眼这个阻挡她“断案”,超级没有眼力见的人,清尔无语地往旁边挥了挥手。
片刻,知远的脸依旧挡在她眼前,“请小姐恕罪。”
“赶紧下去。”清尔的怒气已经到了临界点。
“小姐你原谅我,我就下……”知远话音未落,清尔已经一个箭步从他旁边绕了过去,衣袂带起的风在他面前打了个旋,令人感觉隐隐有些寒冷。
清尔的视线在十几个人之间来回穿梭,却没看到刚才那个瘦弱的身影。
“纪云清呢?”清尔左顾右盼。
“他练剑去了。”仍是那个为首的人答道,眼神投向不远处,脸色有些无奈。
“小姐你别和他一般见识,也不知道云清那小子今日是不是吃错药了,从一大清早就开始练剑,一句话不说,一时冲撞了小姐,我代他跟小姐道个歉吧。”
“一早上都在练剑?你们不是在练……气功吗?”
清尔滴水不漏的推断好像有了一个破绽。
“是啊,小姐你看,”顺着此人手指的方向看去,是一块隆起的巨大山石,恰恰挡住了清尔想看清山石背后事物的目光。
“我们一起吐纳,他便是在那里独自练习了一早上剑法,可能小姐刚才并不曾注意到吧?”
几乎是瞬间,那在她心中蔓延出来的几点疑虑都分别有了对应的答案。
估计是自己侦探小说看多了,便开始胡思乱想了吧,清尔自嘲地笑笑,幸亏这些人没有看见自己自作聪明的内心想法。
她微微汗颜,索性把刚才的想法一股脑抛在了一边儿,加快步伐迈进了内室。
那位名叫纪云清的少年从山石背后的孔洞里注视着女子的身影没入门扉,神情泛着一种看不透的冰冷光芒,一尾凛冽的剑光划过,两者如同水乳交融般,立刻浑然一体。
清尔和除了纪云清在内的一众师兄交谈甚欢,见清尔果真没有小姐的架势,他们也渐渐放开了束缚,一时场面十分热闹温馨。
清尔得知刚才替纪云清说话的是师父的首名弟子,便是她的大师兄,名唤木羽筠,生性温润谦和。
饭席上,他为清尔夹菜备水,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清尔不由地鼻子一酸,想起了自己另一个世界的哥哥,现在她孑然一人来到这里,唯一抛弃不下的便是她的家人。
望着木羽筠的一颦一笑,清尔越发觉得和自己的哥哥有三分相似。
“哥哥。”她的目光呆呆地,有些不自觉地叫出了声,虽然声音不大,却被木羽筠听到了。
他愣了一下,眼底立刻柔软了下来,含笑道:“小姐失忆过后难免见人之后处处陌生,从今天开始,我们便是小姐的兄长,如果有困难或是烦闷,都立刻来寻便可,我们会倾尽全力帮助自己的师妹的。”
说罢环顾了一圈,十几个少年关切的目光便都围拢了过来,一片“是,是”的回答纷沓而至。清尔感到周身一阵温暖。
不论这段话是否出自真心,清尔都不在意了。
当溺水者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攀爬上岸,面对周围如同幻像一般的陌生场景迷茫不已时,有一群人向她伸出了手,不论出自何种原因,这些伸出的手给了她来到这个时代后第一次真正的勇气。
在见到他们以后,她看到了阳光。
是那种突破云层的缝隙而穿透进来的阳光,所以更显得弥足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