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甄幕年和龙钱相对而坐，两人面前各有一书案。
龙钱的右手边摆着笔架、毛笔、镇纸，面前是一沓宣纸，左手边则摞着三本略有些古旧，但保存得很好的书。
甄幕年的桌案布置与龙钱的一般无二，只不过左手边并未摆书。他端坐在椅子上，平静地问道：“钱儿，你觉得与人相争，怎么才算高明？”
龙钱认真地沉思了一会儿，缓缓答道：“与人相争，若是动起手来，难保不会受伤，但若是能强到天下皆知，那不必动手，就可轻易取胜。”
“哈哈哈，你这么想，倒也没错。”甄幕年闻言一笑，旋即正色道：“孙子云，‘上兵伐谋’，这适用于两国交战，却也适用于与人相争。”
“‘上兵伐谋’……”龙钱重复着这四个字，眉心不自觉地蹙起，“师父，以‘谋’取胜固然好，但是江湖之事变幻莫测，怎可能一直‘谋’在人前呢？”
甄幕年唇角微勾，一双虎目中闪烁着与外形极不相称的智慧之光：“你刚才说的强得天下皆知，难道不是谋在人前吗？”
龙钱一愣，就听甄幕年继续道：“‘谋’分阴谋、阳谋，你刚刚的想法其实便是阳谋，最堂堂正正、无懈可击，不过不是我打击你自信心啊，你要达到你说的那个高度，可是相当有难度的。”
龙钱眸子黯淡了一下，不得不承认，甄幕年的话是对的，他虽然会为这个目标付出全部的心血，但是要实现它，却是真的极为艰难的一件事。
甄幕年搓搓下巴上的胡子，又道：“我收你为徒，便是为了这个。”
龙钱有些差异地抬头，一时竟有些没反应过来。
“你想成为天下第一，但是你和其他人相比有什么优势呢？你根骨比别人好吗？你悟性比别人高吗？你学了什么天下第一的高深功法吗？不，你没有，你唯一的优势，就是你的记性。”
甄幕年先是一套打击信心的三连问甩过去，然后才继续道：“这世上断没有扬短避长的道理，与其把时间和精力花在寻找功法、提高根骨这些难以改变的方面，不如以长补短，用你擅长的东西，来弥补你的不足之处。”
龙钱环视一圈书房里满架子的书，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可是……我对记书并没有什么天赋啊。”
甄幕年啧了一声：“你为什么要把书当成文字去记呢？”
龙钱愣了一下，眸子缓缓睁大：“你是说……”
“对，你把它当成图画甚至视频记不就好了吗？”甄幕年揉着自己的虬髯，得意道：“这就是图画记忆法，以你的能力，想来建个记忆宫殿都是有可能的啊。”
龙钱一脸“完了师父又在说我听不懂的话了”的表情，却并没像以前那样无视，而是把每个不懂的词都提了出来：“视频？图画记忆法？记忆宫殿？”
看着龙钱这一副誓要刨根问底的模样，甄幕年纠结了一下，还是努力解释道：“视频就是你记住了一段时间内发生的所有事，具体到你视线范围内的所有细节。
图画记忆法就是把记忆文字转化为记忆图画。
记忆宫殿也是记忆法的一种，就是你把一段记忆物化成某种物品存储在你想象中的记忆空间里，然后只要你在这片空间里找到这个物品，你就会想起来这段记忆。这种方法可以有效的对记忆进行归纳，以防它影响你的正常生活。”
龙钱慢慢点头，消化着甄幕年的这段话，也幸好他和甄幕年相处了三年，不然还真不一定能听明白。
甄幕年擦了把额头上的汗，似乎解释这些东西比让他教一天书还要累：“不懂就问，你要保持这个习惯，不过今天，我们还是快进入正题吧。”
龙钱闻言回过神来，点点头，拿过左手边最上面的一本书，只见封面上写着四个大字——孙子兵法。
“正如我刚才所言，孙子的主张是‘不战而屈人之兵’，让你先学孙子，也是因此。虽说江湖少不了刀光剑影，但是血见得多了，却不是一件好事。”甄幕年神色严肃的说，双目中透着些沉重的意味。
龙钱在这样的视线下，缓慢而郑重的点了下头，面上也变得严肃起来。
“翻开第一篇，由‘计’而入。”
龙钱在甄幕年的指示下，翻开面前的书册，一列列标好句读的文字映入眼帘。
“曹操曰：计者，选将，量敌，度地，料卒，远近，险易，计于庙堂也……”
“……”
“好了，今天就先学到这儿，你回去把书都看了，有不懂的地方明天下午来问我。”
听到这话时，龙钱恍然回过神来，这才惊觉天色已暗，桌上的油灯不知何时已经亮起。
二人出了书房，甄幕年径直往厨房走去，招呼龙钱道：“走吧，吃点东西去，临睡觉前你还需运功一次巩固一下吧？可不能空腹啊。”
龙钱跟过去，就听甄幕年继续解释道：“你上午运功时想必已经感觉到了，经脉中的暖流是来源于肌肉的，这些养分一般都是由食物中来，所以习武之人与常人相比，往往胃口更大，便是气血消耗得多的缘故。”
龙钱若有所思地问：“那若是没有补充或者补充不足，是不是就会气血亏空，损伤身体？”
“自然，这也是为什么有些习武之人明明挣得比一般人多，却依旧过得并不算好，只在吃这一项上，他们的花费就很可怕了，况且只是吃饱并不足够。”
龙钱面色微变，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
甄幕年见状笑道：“你且不要担心这些问题，我和老金暂且还是养得起你的。”
龙钱抿了抿唇，没说什么多谢之类的话，只眼神更坚定了些。
吃过饭食，龙钱回到房间，先洗漱完毕，而后点起油灯，翻开《孙子兵法》继续读了起来。
他读得并不快，而是要将每一字每一句记在心中，并尽力理解着，甚至把这些用兵之道与江湖争斗联系起来，一时间也入了迷。
直到灯油快要耗尽，房间变得昏暗，龙钱才将眼睛从书上拔下来，暗自感慨了一句：“没想到我竟也会有读书读入迷的一天，如果龙村长知道了，只怕要大吃一惊吧。”
想到龙村长，龙钱的思绪一下子飘回到那个与世无争，宛如世外桃源一般的小村子，有些怀念那时的生活。
他想念那些愿意接济他，让他平安长大的村人们，想念那些和他一起在村子里东奔西跑的伙伴们，想念那些在村头的大榕树底下讲些老掉牙的江湖传说的闲汉们，想念那个真心为他着想的老村长……
往日的画面历历在目，记忆中与小龙村有关的一切都被调动出来，片段式地无序呈现在面前。
“钱儿！解冻了，抓鱼去啊！”七八岁样子的一群孩子挤在龙钱的破院子门前，大呼小叫着。
“钱儿啊，天越来越冷了，我给你拿了两套我家小子不穿了的旧衣服，你别嫌弃，啊。”皮肤粗糙，眉目慈和的农妇递给他一个篮子，他回家之后才发现，衣服底下是一篮子饼和酱菜。
“钱儿啊，就算你一天歇三次，从小龙村走到白露镇最多也就一天时间……统共十里路你是怎么走五天的啊？”甄幕年面露不忍的样子也自他眼前一闪而过。
……
龙钱倏地睁大眼睛，不自觉地喃喃出声：“小龙村离白露镇并不算远，师父也说他常去村子里买粮食回来酿酒，可为什么……我完全不记得村里来过外人呢？”
他的眉头慢慢蹙起，心中万分不解，难道是他年纪小，忘了吗？
不，应该不是，先不说他记性有多好，就说村子里面来外人，应该会有很多人好奇去看的，这样与日常不同的情况，一般人只怕也会记得的，即使不会每次都记得，也总会记住第一次的。
“那我为什么完全没印象呢……”龙钱低声自语着，有心想去问问师父，但见外面天色已晚，他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算了，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明天应该也能问吧。”龙钱这样想着，还是收拾好东西，运功一周后就睡下了。
第二日一早，龙钱早早起了床，没用金钱镖催促便自动自发地去烧了热水，然后去院中做起昨日金钱镖教他的动作。
金钱镖见到这一幕自然极为满意，对龙钱的要求越发严格起来。
下午自是继续随甄幕年读书，龙钱把昨晚读书时产生的问题一一问了，甄幕年一一作答，对龙钱的接受能力了解更深，直接加快了节奏。
到第二日晚上，龙钱只觉这一天忙碌充实远胜从前，运功后很快就在这种浑身微温的感觉中进入了睡眠，一夜无梦。
此后练武读书也都如此，龙钱一日不曾懈怠，在甄幕年和金钱镖一文一武的教导下，飞速成长起来。
就像一株树苗，有了合适的土壤和充足的养分，便茁壮成长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