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白露镇，甄家酒铺门前。
“师父，金老，那我就走了。”
龙钱牵着一头皮毛油亮光洁，双眼炯炯有神的毛驴，深黑的眸子显得十分平静，只在道别时闪过一瞬的不自然。
“走吧，路上跟紧二毛。”甄幕年有点儿不放心的叮嘱了一句，五年时间并未让他有太多变化，依旧是个穿着长袍的山匪形象，此时看着龙钱，眼睛里颇多感慨的模样，显出几分和外貌不符的多愁善感来。
金钱镖则根本没理这两人，只在一旁一边给二毛顺毛，一边给它喂着胡萝卜，用不高不低的声音道：“二毛啊，来，多吃点儿，那小子完全不认路，你可要把他看好了呀。”
年轻健壮的二毛喷出一道鼻息，飞快的嚼着胡萝卜，一双大眼睛透着股机灵劲儿。
龙钱听到金钱镖这看似嘲讽实则暗含关心的话，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笑，再次跟二人道了别，翻身坐上毛驴，扯了扯手里特别定制给二毛的缰绳，道：“二毛，走了。”
二毛把金钱镖手里的最后一截萝卜缨子叼走，转身颠儿颠儿地小跑起来，十分欢快活泼。
金钱镖和甄幕年看着一人一驴远去的背影，一时间都有些感慨。
“没想到，不过五年，他就已经能出师了。”甄幕年揉搓着自己蓬乱扎手的胡子，语气中满是欣慰的意味。
金钱镖哈哈笑道：“反正能教的我都教了，之后就看他的造化咯。”
“是啊，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只希望他此去一切顺利。”甄幕年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担忧的情绪。
金钱镖使劲儿拍了他胳膊一下，大声道：“这可是我教出来的，一定会顺利！”
甄幕年疼得呲了一下牙，还是不甘示弱地嚷道：“那是我徒弟！”
二人吵吵嚷嚷地回了店里，声音大得龙钱都能听见，他听着这熟悉的吵闹声，面色柔和下来，眸中却更加坚定几分。
“二毛，咱们要努力啊。”
他低声说着，伸手摸了摸毛驴的颈侧。
二毛欢快地叫了一声，颠儿得越发起劲儿了。
有二毛在，没有迷路的问题，脚程也比两条腿要快不少，即使一路歇歇走走，第二日晌午，一人一驴也已经到了月霞城。
五年未至，月霞城依旧繁华热闹，晌午时分也有无数人在城门处进进出出。
龙钱抬起头，眼神恍惚了一下，经过训练的大脑几乎是下意识地去找出月霞城的记忆，好在他及时回过神来，迅速从记忆中翻出一堆书本，打断了这一过程。
稍微缓了缓，他用一种完全陌生的眼神审视着眼前的城池。城门和城墙俱都有些斑驳的痕迹，但依旧掩不去那种独一份的华美精致，月霞城三个飘逸秀美的字旁边刻有流云遮月的图案，甚至每一块长砖上都有月亮的标记，分别是弯月、半月、圆月，每五块砖为一个循环。
“蒋大哥，这月霞城未免也太细致了吧？”
一个脆生生的女声打断了龙钱的思绪，他回头望去，看见一群穿着天波府弟子服的人，正翻身下马，说话的正是其中一个目露惊叹的少女。
那群人身后还停着两架马车，前面那架装饰精美，虽没有太多金银宝石之类彰显财力，但只看造型和雕工，便可知道价值不菲，后面那架虽然稍显朴素，但看着也是极为结实的。
“小凌，让你多读书，你就是不听。这月霞城建于五国称雄时期，是当时的曜日王送给晓月公主的聘礼，不但要表达他对公主的深情，更要表达他对两国结为同盟的坚定决心，自然是再怎么郑重都不为过了。”
一个稍显尖细些的女声响起，对刚刚那少女解释了一番，声音里带着几分骄傲，紧接着又询问那背对着龙钱的男子：“蒋大哥，我说的对不对？”
“对，小阮说得没错，这月霞城建立之初确实是为着这个因由，所以自那之后，虽然朝代更迭无数，但直到本朝，都还是象征着坚定的爱情与对不同风俗的包容，这也是为什么月霞城能够聚集天下大部分珍奇货物。”
这“蒋大哥”声音爽朗中带着几分沉稳，细细听来颇为耳熟，龙钱定睛细看，恰见到这人侧头时露出的侧脸，才发现这还是个熟人——正是他两年前见过的天波府弟子，蒋斌。
“蒋大哥！”龙钱招呼一声，牵着毛驴走了过去，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之色。
蒋斌听到有人唤自己名字，转头一看，却见一个相貌平凡，眸色乌黑，身材匀称修长的青年，牵着一头毛驴，面带惊喜地朝他走过来。
“你是……”蒋斌看这人总有几分眼熟，一时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蒋大哥，我是龙钱啊。”龙钱急急解释，语气有些激动，“五年前，我和金老因发现了七杀阁的事，去天波府求助，您不记得了吗？”
“哦哦，你是当时那个……”蒋斌恍然大悟，差点脱口而出“小乞丐”三字，又急忙咽了回去。
龙钱倒是不甚在意地笑道：“对，我就是当初那个小乞丐。”
蒋斌成熟了些的脸上露出一个龙钱熟悉的尴尬笑容，这让龙钱心里生出几分亲切之感，面上的笑容也越发真挚热情起来。
“当年的事真的多亏了蒋大哥还有天波府的各位了，我一直很想亲自再道一回谢，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蒋大哥，不知蒋大哥何时有空？肯不肯赏小弟一个面子，让小弟请蒋大哥好好吃一顿，也算了了小弟这最大的心愿。”
被龙钱这么热切地看着，蒋斌有些不好意思，一边摆手一边道：“当初的事本就是我们分内之事，我们还要谢谢你和金老来报信呢，哪值当你如此感谢。”
龙钱露出失望之色，很快又笑起来，但任谁都能看出他的勉强。
“也是，蒋大哥公事繁忙，恐怕没时间和我出去吃饭吧？再说……我也请不了什么好的，等以后我有钱了，再请蒋大哥吧。”
蒋斌见状急忙道：“不不，吃饭当然没问题，只是怎好意思叫龙小兄弟你出钱，你来月霞城，怎么着也应该是我这地主请客做东啊。”
龙钱闻言，眸子这才又亮起来，笑道：“谁请客先不忙，只是不知蒋大哥何时有空啊？”
蒋斌爽朗道：“等回了天波府交接一下，便也没什么事了，龙小兄弟若是着急，咱们中午就可出去吃。”
“不急，我看蒋大哥的时间就好。”龙钱得了肯定答复，肉眼可见的放松下来，“抱歉抱歉，小弟一时激动，却是耽误了蒋大哥进城。”
蒋斌这时才反应过来，连连招呼众人进城，边继续对龙钱道：“你这五年过得如何？看你的样子，应该还不错？”
龙钱摸了下脖子，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还好还好，我和金老离开月霞城后，找了个小镇定居，卖些手艺活儿，倒也过得去。”
“那就好，你这次来月霞城，是有什么事吗？”蒋斌当时和龙钱并没说过太多话，此时许是被龙钱的热情感染，也有了闲聊的兴趣。
“也没什么事，只是金老说，我还年轻，理应多出来看看，反正我有手有脚的，总不至于饿死在路上。”龙钱这样说着，一脸兴奋的模样，看上去正是个朝气蓬勃的好青年。
蒋斌哈哈一笑，在龙钱肩上拍了一巴掌，道：“好小子，年轻人嘛，就该多出来走走。”
二人走在前面一路闲聊，后面跟着的少年少女们有的在打量月霞城宽阔干净，人群熙攘而有序的街道，讨论有哪些云京没有的东西，有的凑在那架装饰精美的马车旁边，似乎是在和车内的人搭话，也有的则对走在前面的蒋斌和龙钱有些好奇。
“小凌，你刚刚听没听到，那个土包子说到五年前的七杀阁之事？”小阮凑在小凌身边，和她咬耳朵。
“当然听到了，没想到这人看着不起眼，竟然经历过五年前那事，不过，小阮你别叫人家土包子，小心让蒋大哥听见。”小凌点头，眼睛里也满是好奇。
“我又没说错，他自己还说他是小乞丐呢……”小阮嘀咕了一句，还是改口了：“不知这人是什么来历，看着不像是师承什么大门派的样子啊。”
小凌也有些疑惑：“是啊，即使是什么隐士高人的弟子出来历练，也不可能这么……寒酸吧，之前见过的天山派弟子，也只是穿衣习惯什么的和咱们不太一样而已。”
其实龙钱穿得并不算差，虽然不是什么绸缎一类，但也是质量不错的布料，只不过颜色朴素了点，款式旧了点，虽然干净但一看就不是新衣服而已，只是这对从小在都城云京长大，锦衣玉食的二女来说已经是挺寒酸的衣服了。
龙钱自然不知道身后有人对他的着装品头论足，他以为了安全为借口，已经从蒋斌口中，逐渐了解到江湖近几年发生的大事。
包括五年前，那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