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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寨中

日头无聊地晒着,几个人无聊地立在寨门上闲看。南边的田野上添了许多新坟,插着幡,飞着纸灰,上演着小寡妇上坟,一个汉子将锹在地上斜踩了几次,起出一块形状,捧在了坟头上。寨门处,四个人抬着一具薄皮棺材又去壮大那些坟堆,棺中是昨日死去的一个土寇伤员,他晚死了几天,有幸赶上送温暖,混了具木头匣子。

寨墙上的寨丁,人人一身白,这是饥民刚换上的新棉衣,棉衣从弹棉花,纺线,织布,到做成衣裳,都是璞笠山一条龙作业,只少了印染这个环节,只得穿一身白。二马蛋子背着弓,呆呆地看着远去的那具薄皮棺材,郑乐密在一旁道:“薄了些,也算足棱足面”,又冲二马蛋子道:“咋,这般牵肠挂肚?”。二马蛋子回道:“郭黄脸怎生就入材哩?”,“你那老不死的娘咋比得了郭爷”,“你敢骂俺娘”,“我骂了,咋地?”,“郑二,你才来几天,璞笠山的人头你还认不齐,伤蚀人你也换个地方,骂俺娘,与你拼了”,说罢,二马蛋子一头撞向郑乐密,却被郑乐密一把揪住了脖领,寨丁们纷纷围了上来,将二人分解开。“郑老二,俺有一天放你的冷箭,你信不信”,“俺等着,恁有种连刘掌家也一气射杀”。

寨墙上正在吵嚷,寨墙下一人仰头叫道:“魏老三,恁叫老婆告下了,吕助理传你回去哩”。寨墙上探出一颗脑袋,回道:“俺打老婆也管?”。下面道:“是恁的理你打,不是恁的理你也打,恁回老寨与吕助理分说”。一旁有寨丁道:“弟妹又不是那夺饭碗,揭被子的泼货,你打她弄啥,掌家的管得对!”。

日头甚好,冰在田野中反射着粼粼白光。几个人挑着麦穰进了寨门,寨中的屋顶上蹲着些人,地上的人将一抱麦穰往水桶里浸了一下,便扔上屋顶,上面的人伸手接住,开始插补屋顶上的窟窿。寨墙外,几个汉子两腿稀泥,蹲在一旁喝糊糊,为首的汉子将碗往小桌上一放,道:“咱再动动?”。于是众人起身,去踩那堆泥坯。旁边一个汉子一手持瓦刀,一手持抹子,正往寨墙的窟窿里抹泥。

踩泥坯的一个汉子道:“平不平,一把泥,脱甚坯,弄些老骚泥往窟窿里一填拉倒”。另一个踩泥坯的汉子道:“那咋中,刘扁头是要脸的人,不定哪天知县下降,要弄得溜光,你木见老张一抹再抹么,我说老张,你倒轻省,闪下咱几个流大汗吃大苦”。老张道:“家宝,日后恁想吃苦也吃不着了,恁是要发达的人”。“发达个屁,不过是往陈州投亲戚”。一人道:“你还有亲戚投,叫咱拿四十五两离门离户,往哪走奔?半道上再叫勾军勾了去,四十五两听起来不少,到了外路,经不起两年敲诈,俺的地又不瞎,为啥抛家舍业去外路喝风?”。有人道:“老刘昨个不是走了么”。有人道:“老刘是外路人,没地,又是个财迷短见的,寡汉条子拿了十五两,屁股一甩投它娘张五平去了”。

这时,一个身影上了寨门楼子,在下面劳作的汉子立时噤了声,因为他们要听李助理讲些啥。寨门楼子上,李伟国问道:“送信的哩?”。郑乐密道:“走了。娘的,还没编户齐民,这便摊派上了,俺扯了个故,对讲掌家的不在,一个龟孙乡约,就敢讹下咱,不好开这个头,只怕往后破费多着哩”。李伟国道:“乡约是县上派来送信的,咱不与县上面子,奏是不与朝廷面子,咱不是侯鹭鸶,恁想叫掌家的造反?”。郑乐密道:“你是个啥意思?”。李伟国道:“要是俺拿主意,按人头,提一升谷子支应公差,再说说寨中的难处,不做憨大,又给县上面子”。

寨墙下踩泥坯的人,有人轻声道:“听说这小子是给刘扁头端夜壶端上来的”。却是没人敢接话,大家只道:“赵二,你可曾买断?”,赵二道:“合家被抢得净打溜光,不拿这四十五两心里庠,拿了吧,怕有啥不妥,刘掌家一似有本事的,一时还猜摸不透,是相跟着还是咋地,这是靠定的东家不?”。

叫家宝的土寇道:“唉,去陈州做伙计,可惜了俺这身武艺,前个在老虎背,俺砍翻了三个蛮子兵”。有人道:“听说老虎背那个姓郭的,被砍得稀烂,当下是怎生个情形,恁没往那人身上招呼?”。家宝怒道:“闭上你的粪门,你当是耍?”,又低声道:“这人是啥脾气?前个在璞笠山杀了几百人,往县上递呈子呈他的,比将才沈二姐上坟的黄裱纸还厚,你杀了他兄弟?这事通与俺不相干,离着远着哩。哟,军师回来了,咦,西路那几骑是啥人?”。

孙名亚立马在官道上,看着西边的几骑,那几骑远远地喊,孙先生留步。孙名亚笑了,冲西边叫道,大爷,可算来了。不多时,大堂哥刘洪勋纵马到近前,双方略事寒暄,刘洪勋道:“这才几天,这么些变故,把侯鹭鸶给横了,占了这座大寨子,老侯手下八百刀枪,就这么——”。孙名亚笑道:“这寨子如今还不敢说是咱的,单等着大爷来商议”。刘洪勋望着孙名亚身后的马车,道,咋有些气辛?孙名亚望了望艳阳天,道,这天可是不好。刘洪勋在马上俯身看了看马车上的柳条筐,骇异道,首级?孙名亚点了点头,道:“好不易才从开封弄出来,还寻着了巡抚元大人。一百多颗,叫各家来认”。刘洪勋低声道,何为?孙名亚指了指自已的心,刘洪勋轻轻点了下头。

“先生,大爷!”,寨墙上有人叫喊,却是郑乐密。墙上墙下对答了几句,郑乐密叫道:“筐里可是虎背坡砍下的脑瓜?”。孙名亚应了一声是。郑乐密的袋脑随即在垛口上消失了,只听寨内传来嚷叫:“家里有人死在虎背坡,叫砍了脑袋的,快来认领,掌家的绵善,花了一大注银子才将脑壳赎回,死人方好超生,可都莫丧了良心,忘了掌家的恩典”。刘洪勋与孙名亚对视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二人正欲进寨门,忽地从寨里冲出几个女人,哭天抢地冲下坡去,一个老妇跌了一跤,趴在地上起不来,旁人只顾从她身边冲过去,随即,更多的人冲了出来,孙名亚与刘洪勋只得引马在寨门旁。刘洪勋道:“先生是个有学问的,只怕往后去应科甲,闪下俺们”。孙名亚叹了一声,道:“一百秀才莫欢喜,五个贡生三个举,四十五个平平过,四十五个穷到底。那年说话要举了,却遭了贼,如今功名全不在心上,八股制艺取的是功名,景从二爷取的是功业,立业重于立名”。

终于,二人打马进寨,刚进寨门,刘洪勋便看到一口井,孙名亚介绍道,寨中有三口井,不受制,比璞笠山强多了。刘洪勋点了点头,四下观瞧,寨子与普通的村庄没什么分别,只是住得紧凑了些,茅屋破墙,堆垃圾的粪堆,泥地上满是褶子,路边立着茅房,镶在地里的粪缸无遮无掩,发出酸臭。院墙边一座茅房连着猪圈,伴着猪哼哼,茅房里边有人骂道:“恁有得吃,俺还没得吃呢,唉,这一家子咋熬,滚!”,却是大便时被猪拱了屁股。

村街上一队人忽地歌咏起来: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干革命靠的是统一思想。刘洪起问道,啥叫干哥命?孙名亚道,俄往省上去了几日,也不知晓。刘洪超道,老二就是会日怪。二人由村街拐进更窄的村巷,立马在一棵箭杆杨下,门口两个持枪的寨丁识不得刘洪勋,只道,孙先生回了。

屋内,老寿星站在陈旧的年画里,拄着拐捧着桃,笑盈盈地立在松柏下,仙鹤在头顶飞舞。画下面是一张条几,条几甚长,甚高,上面摆着不值钱的瓷瓶,瓶里插着鸡毛掸子,条几下是张八仙桌,不用时,八仙桌便缩到条几下,以免占地方,这是自宋代以来,千年不变的堂屋格局,唐代则不是这样,因为唐代睡的是榻榻米,没桌子没板凳。

刘洪起与金皋坐在老寿星下。刘洪起问道:“这几天寨中走了几个?”。金皋回道:“拿刀的走了四十几个,拖家带口的走了七八户,银子下去了近千两,这般下去——”,刘洪起道:“不妨,得了寨子,还得了两千两陪嫁,专款专用么”。又自语道,下去了一成。刘洪起又道:“搅家不良的,不想居家过日子的,想来快钱的,多在这一成之中”。刘洪勋道:“上回是停饷散伙,这回是关饷散伙,旁人是招兵买马,老二你不离一个散伙”。刘洪起笑道:“兵在精不在多,精不精,武艺好练,人心难说”。

刘洪起道:“老三与郭虎伤了,黄脸不在了,郑二是个六叶子,俺手上没几个办事人”。正说话间,李伟国进来,手里执着张贴子,他行了礼,将贴子奉上,道,平头垛下的。刘洪起打开一看,是郭三海的拜贴,里边文绉绉地说,某地一别三年,依违太久,明日为刘兄生辰,特备薄礼,治礼奉贺,过午一叙,以慰渴望,幸勿见却,又说刘洪起铲平侯鹭鸶是追赃翦恶,普邑同庆,人心感荷。落款是不伦不类的某某寄纸,将拜贴变成了书信的格式。刘洪起看了看,便将拜贴撇在一边,问道,今个几了?金皋道二十一了,刘洪起这才想到明天是自已的生日,他道我不过生辰,又问下贴之人走未走,李伟国说在寨门楼子上候着呢,刘洪起道:“叫他回去替我多拜上郭杆架,我弄老侯,只因老侯欺人太甚,庆生就免了,郭杆架若肯赏光,明日杯水候叙”。李伟国应了句是,下去了。

金皋道,郭三海这是害怕了,刘洪起笑了笑,只道,倒也叫他奉承得快活。

接下来,众人又议了议马匹,老虎背一战,官兵的军马折损甚多,战场上缴了几匹,自然不会送给刘洪起,攻二郎寨缴了几十匹马,也都叫官兵弄走了,现在刘洪起的马只有十几匹。马是进攻力量,刘洪起还没到发展到那个的阶段,能保住寨子就不错了,所以马匹的事情,只是略议了议。接下来又议牛的事情,再过一个多月就要春耕,没牛怎处?金皋说买牛,刘洪起却说买马不买牛,因为马既可以耕地,又可以作战。

最后,便是议人的事情。老虎背一战,折了郭黄脸,老江,伤了郭虎,刘洪道,曾经的镖师,刘洪起手上如今只剩六骑,寨中缺乏压制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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