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身子一抖,从遗忘多年的旧梦中惊醒——
回忆……
纤若无骨的玉手攥着故人的遗物,一串光泽柔和、色如南珠的佛骨舍利念珠。
菩提悲悯,
可笑!
残暴地“恶魔”也配供养佛珠?
萧竹吃力地撑起身体,将晶亮的蔻丹按得惨白。秀发轻扬,如浮动的浓云笼罩着瘦削的肩膀。樱唇微启,颓然靠在窗边,望在滴着水的雨檐出神。一滴,两滴,三滴……
淋湿了温哥华,淋湿了记忆,淋湿了她寂寞无依的心。
“Michelle,节哀。政哥的遗体已经下葬了。以你的身份,不合适继续留在这里。”
萧竹没有注意到一身素黑的狄威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嘴角漾起一抹淡得不能再淡得笑:“David,夫妻一场,我想留在这里为George守灵。”席乔政一生未娶,可怜走时连个戴孝的人都没有。
“Michelle,我答应过政哥要保证你不出任何危险。眼下局势混乱,我怕……”作为席乔政最要好的兄弟,保护好其“家眷”是他不可推卸的责任,即使她不是对方真正的妻子,只是个见不得光的地下情人。更要命的是,她的丈夫倪凯文是杀死席乔政的第一嫌疑人,那家伙早就暗藏着另立门户的野心。
“怕什么?怕倪凯文会以此为借口带人来这里搞事?”女人说着话将飘渺的目光从窗外如画的中式园林移向狄威典型的港仔面孔。
“Kevin一定会来的,不需要任何借口。我是怕他在公众场合当面让你出丑。”
萧竹眼神飘忽,凄凉自嘲,“出丑?呵,从来就不是秘密……整个联合社团还有什么人不知道这段丑陋的奸情?”泪水冲破心底血淋淋的隔膜流了出来。席乔政已经死了三天了,悲愤,压抑,她终于找回了痛哭的能力。她一直以为是席乔政为了兼并台湾帮会而杀死了她的父亲,这个荒谬的误会一直延续到“恶魔”殒命。
霸占了她三年的“魔鬼”终于死了,为了掩护唯一了解她父亲死亡真相的证人。为了向她证明自己的清白,轻易付出了宝贵的生命……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划破了大屋的寂静,是终日里鞍前马后守护着席乔政的跟班秦牛。对方习惯性地甩了下眼前的一撮金毛,扫了屋内的两人一眼,满脸焦虑地说道:“David哥,香港的白先生,台湾的梅先生还有泰国的季先生得到消息后连夜派人赶来吊唁。人正在路上,刚刚打过电话。外面各派的弟兄乱作一团,眼下无人主持大局,我怕到时候会出乱子,还是请您先出去看看,稳住大家。”
狄威点了点头,无奈地看了眼固执而伤感的女人,轻声安慰道:“我先出去看下……算了,照顾好自己,随你便吧。”难得这个女人自愿披麻戴孝为兄弟守灵,免得死者看上去孤苦伶仃。三年来,两人每次见面都像是遇到冤家,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两名男子一前一后出了门,大屋里再次恢复了苍凉的寂静。萧竹交叉十指,深深地哈出一口热气——
冷……
第一次感觉到气候宜人的温哥华如此阴冷,即使是在温暖而潮湿的雨季。风拂银杏,雨打芭蕉,雾绕丹枫,露湿秋草。当初席乔政耗费巨资在异国他乡修建了这所精致的中式庭院,常常一个人坐在宽大的落地窗前聆听着不知从什么地方找来的歌,听着听着有时竟会跟着唱起来,脸上露出难得的惬意与温和:
鸿雁,天空上,对对排成行。江水长,秋草黄,草原上琴声忧伤。
鸿雁,向南方,飞过芦苇荡。天苍茫,雁何往,心中是北方家乡。
鸿雁,北归还,带上我的思念,歌声远,琴声长,草原上春意暖。
鸿雁,向苍天,天空有多遥远,酒喝干,再斟满,今夜不醉不还……
后来,她才知道这首名叫《鸿雁》的蒙古族歌曲来自位于大洋彼岸的祖国,是席乔政通过互联网在某个国内网站上找到的。
某一天,他多喝了一点,跟她说起很多他小时候的事情。他的父亲是传说中的“大圈仔”,即祖籍大陆,出身行伍的BIGCIRCLEBOYS。在79年的对越自卫反击战中残废了一只胳膊。八十年代初偷渡到香港,因为语言和文化观念上的差异久久难以立足,最终辗转来到了温哥华,数年之后又将自幼“长在红旗下,根正苗红”的他也弄了过来。
烈血青春,目睹了这块异国土地上大陆,港澳,台湾等等华裔势力的派别分歧,经过多年的不懈努力,终于依靠雄厚的实力和过人的智慧实现了自己的理想——兼并地域性帮派组织,使整个温哥华华人黑道获得了统一。
矮几上的青瓷茶盏幽幽地冒着热气,如梦如幻,仿佛一扇飘渺的门阻隔着遥不可及的忘川彼岸。恍惚之间,总觉得故去的男人就在这里,隐约还能嗅到对方身上那抹参杂着淡淡烟草味的暗然香气。
修长的玉指拈起一杯香茗,滚落的热泪在清亮的茶汤里泛起一波涟漪,痛,在心湖里漾开一片绯红的血色,爱——悄然故去……
冰冷的红唇在瓷杯的边缘留下一个似有若无的唇印,就象那个男人曾在她身体里留下的痕迹,没有人能看得见,却实实在在地给她苍白的生命打下了深深的烙印……
哭泣,泪湿青衣;
宣泄,在这间写满她血泪的大屋里。
赫然起身,疾步冲进熟悉的卧房,总觉得席乔正此时就在房间里。那张承载着她三载屈辱的大床静静地躺在那里,象一张残忍的面孔冷眼目睹着三年来发生在凄凉长夜里的点点滴滴。
如释重负,放任身体跌落在柔软的床垫上,大丛的白菊瞬间落入乾坤颠倒的视线里。落英如雪,暗香盈鼻,人去楼空,遗恨满地……
颤抖的手指拉开床边的抽屉,一副寒光慑人的手铐让人触目惊心。专横——如一把无情的利刃撕裂她单薄的尊严。恐惧!紧闭起双眼,将那只收藏着残忍的抽屉狠狠推了回去。
回忆,
耳边再次响起“魔鬼”低沉而嚣张的邪魅嗓音,“贱货,我就是要把你那高高在上的优越感践踏在脚下!大圈仔又如何?很低贱吗……不要用这种见鬼的眼神看着我!千金小姐就很了不起吗?还不是躺在下面任由我肆意玩弄?”
“不要……混蛋……啊……”
放肆的唇齿暴躁地扫荡着她瑟瑟发抖的身体,在苍白稚嫩的身体上留下连绵的淤青。跋扈而昂扬的情?j恣行无忌地闯入干涸的?q区。痛,沿着肿胀而灼烧的血脉蔓延;恨,重重戳进心灵的谷底……
温热再度侵袭了眼睛,在每一根长长的睫毛上挂起晶莹的泪滴。噩梦结束了,她应该高兴才对,可她实在弄不清楚自己是为了什么而哭泣?
也许,她早已迷失了自己……
不,那不是爱!只是自责!长久以来她的确是误会他了。如果没有之前的那些误会,或许不是今天这种血淋淋的结果。
“George……”纤弱的十指用力抓紧洁白的床单,平整的床面霎时呈现出纷乱的皱褶,象汇集在心底的愁思,千沟万壑。猛然收拢那些残留着故人余味的床单紧紧抱在胸口,一边抽噎,一边断断续续地清唱着:“鸿雁,天空上……对对排成行。江水长,秋草黄,草原上琴声忧伤……”
“Michelle,”恍惚中,隐隐听到故人的呼唤,“种如是因,收如是果。前世宿业,因果轮回,注定你我二人生生世世不得相守……”
“George?”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亦不知此时自己是醒着还是睡着。
“把那串舍利子送回原来的地方,破解那道‘永世不为夫妻’的血咒……”
“原来的地方?我该怎么做?”疑惑之中,那个熟悉的声音已渐渐离她远去了……
“George,George……”昏暗之中,想要追上去问个清楚。放声大喊,却被自己的哭喊声惊醒。
见鬼,原来只是场梦……
雨停了,艳阳撕裂了乌云,在如洗的苍穹下投射出凛冽的光芒。层层缠绕在纤秀玉腕上的一百零八颗舍利子反射出一片温暖而祥和的佛光。这串舍利子究竟来自什么地方?刚刚莫不是席乔政托梦给她?什么血咒,什么前世今生?莫非,真的有轮回吗?
思绪未定,狄威清朗的男声猛然吓了她一跳,“Michelle,赶来吊唁的贵客马上就要到了,你真的打算——”
萧竹无比坚定,固执地打断了对方的话,“是的!我准备一下,这就出去恭候客人。David,麻烦你私底下一一知会大家,以免到时引起不必要的尴尬。还有,通知外面守门的人马,这个地方不欢迎倪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