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膳用毕,苏子墨拱手道。
“感谢于爷这几日的盛情招待,我们两在此叨扰良久,如今中秋节已过,两日内就准备上路了。”
“哎呀,这么快就要走啦,我今日还命下人去汝南采购,近期准备办置一次盛大的流水宴呢,两位客人一定要参加了宴会再走。”
于文志身为商贾,平常的应酬交往不少,认识的人中有不少富商新贵,也喜欢附庸风雅,如今府上来了两位文采风流又颇有名气的客人,忍不住想炫耀一下。
苏子墨听闻,心中明了,倒也不戳破,几番推让,辞了于文志的盛情邀约。
于文志听他语气坚决,只能作罢。“那么接下来两位客人准备往那儿去呢?”
“约莫是往西境昆仑墟那边去吧。”华予答道。
“既然如此,那于某也不挽留了,只不过这几日要出门办事,不能为两位送行了。在下准备了一些药品和用具,路途中可能用得上,还望苏公子和九先生千万不要推辞。”
“于爷如此费心,在下受之有愧,却之不恭,就收下了。”
客套苏子墨说着,又命云耳拿出一幅画卷。
“这是在下昨夜今晨所绘的一幅嫦娥奔月图,作为于爷接待我们的谢礼。还望于爷能笑纳。”
画卷平铺展开,只见一位女子,身着苏绣月华裙,衣袂飘飘,探手向天,凌霄飞去,头仰明月,虽姿容绝世,却神色寂然,令人心下凄然。
画旁题着一句,“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画上女子栩栩如生,动态神飞,于文志一见,喜笑颜开。
见了画上题的诗,才缓缓明白过来,苏子墨是在暗示他好好对待明荣,莫要冷落她于孤阁之中,日夜断肠,心中感触。
“公子真是有心了,我一定好好收藏,裱了挂在堂中。”
他走后,华予问明荣道。
“对于一个水性杨花,移情别恋的男人,依然这样一心一意,值得吗?”
“人心自然是有薄情的一面,但若是用薄情去对待薄情,这人间,岂不是更凉薄了吗?
“我曾经许诺了,与他一生一世一双人,白头偕老。即使他负了约,离我而去,我再把他寻回来,不就好了?”明荣唇间带笑,嫣然道。
华予望着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神情复杂。
静默了片刻,又问道,“听说离月坞乡西南不远处,有一座名为井坞的山,不知夫人是否听说过?”
明荣略显惊讶,“井坞山?这山我们只在传说中听闻过,没有人亲见过。”
“此乡西南角曾经发生过地震,有一块塌陷的地块,传闻有可能便是曾经井坞山的所在。”
“这是很古老的传闻了,只有我们当地人才知道,先生为何突然问这个?”
华予淡淡答,“不过是有点好奇罢了。”
“那么我们就先行出门了,明日再来与夫人辞别。”
“嗯嗯,两位慢走。”明荣静静地望着两人离开,仍是一脸微笑幸福的样子,低下头来,开始做针线活。的
华予和苏子墨驾了车马,离开鹤栖苑。
“于文志的这位夫人,倒真是个痴情人。”马车上,苏子墨感道。
“你一路上见到的,镜妖阑儿,顾夕颜,谢依依,沈元洲,谁又不痴情?”华予淡然道。
“正因为是痴情,才会有执念,才会一念成妖。”
苏子墨颔首,又问,“方才先生问的井坞山,是个什么来头,山上有妖兽吗?”
华予答道,“倒不是妖兽,而是妖人。”
“我曾在古书上读到过,南方有一部落名为虫落氏,其族人皆为美人,头可于夜间离开身体,以耳为翼,外出觅食。”
“天明时头复归于身体,否则死去。”
苏子墨似有所思,而后道,“这个传说,我也读到过。但是书中所写,并不是苍梧的井坞山,而是古老的因墀国。”
华予点了点头,“书上的确这样记载。那日我们去谷神庙时,我曾在神像低端的浮雕上,看到过一些奇怪的文字雕刻。”
“昨晚突然想起,那些象形文字,应该就是由因墀的文字演变而来的,今早我又查阅了一下典籍,按照地理位置推算,因墀国的所在,的确与月坞乡很接近。”
苏子墨:“所以先生猜测,那塌陷的井坞山,是从前虫落氏所在的地方?”
华予答,“不错,今日我们先往那个方向去看看,是否有这样一个地壳塌陷处。”
“若是真的,或许能帮助解释为何玄牝的力量如此不同寻常。”
马车经过了漠漠稻田,眼见就要驶出月坞乡了,车窗半掩半开,忽见一个红色僧衣的身影一闪而过,踏着六洞布鞋,缓缓地向前行去。
“停车!”华予唤了一声,随后下了马车,候在路旁。
红衣僧人一步一步认真地走过来,头戴黄色的僧帽,手中握着一个古铜色的转经筒,一步一转,口中念念有词地颂告着什么。
显然经过长途跋涉,红色的僧服已经破旧沾灰,风尘仆仆,面容却是从然淡定,无比虔诚。
见华予等候在前,不紧不慢地依旧转着经筒,念诵着走近来,才鞠了个躬。
“先生候在我途经的路旁,有何指教?”
僧人面容很年轻,棱角分明,说话的语气倒是很老成。
他没有剃度,皮肤经风吹日晒,暗沉发红,颈上戴着一窜沉沉的念珠,一百零八颗,皆镶有六字真言。
“法师这是要往何处去,前面便要离开苍梧了,人际罕至,皆是险途。”华予道。
“我只是一个修行者,此番要去西境朝圣。是不可称法师的。”僧者低头,谦卑地说着。
华予的眼神扫过去,发现他的左手戴着一串血珀,在阳光下流转着红耀的光泽。
“哦?到西境的九间殿?”苏子墨也跟着下了马车,问道。
“正是。”僧者的目光丝毫不回避,直直地落在对面两人脸上,仿佛在审视他们一般。
华予道,“我们是外出游历的旅人,是听闻此路以西所经之处,原先有一座山,山上有个名为虫落的氏族,所以想要问询一下路人。”
那僧者双眼炯炯有神,沉声道,“恐怕你们是问错人了,我只是修行者,前路于我,皆是未知,皆是注定,也没有听闻过这样一个氏族。”
华予行了一礼,“那便失礼了。”
僧人回了礼,继续头也不回地向前徒步去。
苏子墨转过身,看着那个红色的影子消失在一片零落的秋叶中,才问。
“这恐怕是昆仑黄教的信徒吧,真是少见。”
“昆仑墟一直以来就是中洲的一个异数,如今九间殿的政权虽然归附于天弥之下,实际却高度独立。”华予道。
“黄教本是佛教的分支,近些年发展的势头竟是超过了主教,颇有些分庭抗礼的意思。前段时间南宫宸重新启用了无相殿,现下又有黄教信徒出现,恐怕是九间殿那边有什么动作了。”
“这个皇位,也真不是好坐的。”苏子墨叹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