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练三九,夏练三九。闻鸡起舞,风雨无阻。
我以为秃鹫会严苛地要求我,让我明白练功的艰辛与不易,知难而退。然而没有,在临泉城简单地安顿下来后,他做的第一件事情是强摁着我重新捧起了书本。按他的话说,武艺对初入江湖的新手来说是块不错的垫脚石,但对我来说“但当涉猎”即可,真想在江湖上成就一片天地,头脑和手段远比能打几个人重要得多。
秃鹫的这些话让我一度以为他根本没有自己吹嘘的那么勇武,只是在为自己的庸弱寻找借口。直到有一天我亲眼看到他在说笑间将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直挺挺地踢翻在地,第一次见识了什么是威严内敛,巧力猛发。从此以后,我不再对他的教训有半点怀疑,读书练功一一照做。
九年的时间,白驹过隙般一闪而过。我不想对这段简单枯燥的日子做什么回忆,或者浪费时间地大段赘述。简言之,我终如秃鹫期望的那样,长成一副不谙世事的书生样子。当然,我更喜欢换一身装束,扮成一个不谙世事的富家子弟。
“一个人行路还是书生的装扮好一些,省得别人惦记。遇事也有个回旋的余地。”秃鹫为我的远行做着打算。
我也是这么认为,所以选了一件最为普通的襕衫,将匕首藏在腰后,粗布的香囊信物连同书信收在怀里,背上行囊,照例在清晨叩拜秃鹫。往日,秃鹫会在这时询问我的功课,交代我一些事情,这次他什么都没说,愣了一会神,什么都没看见一样地起身回房。
“你师父还是希望你别去趟那趟浑水。”师娘将我搀起来,知道劝阻不住但还是忍不住地要说。
“我知道。”
“有空的时候来封信。别看他整天板着个脸,最常念叨的就是你!”师娘边说边整理着我的衣服。
“嗯。”
“路上多加小心!”
“嗯。”
我简单地应着,不是不愿说话,是生怕说多了会忍不住落下泪来。师娘让我再去房里跟师父道个别,说这一去山高水长,难说什么时候再见面。我谢过师娘,进到师父的房里,叩拜。
师父还是一样的冷漠,安静地坐在椅子上,淡淡地回了一句,“知道了,去吧。”
我退身出来,紧了紧行囊,迈出院子。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我在巷口挥别送行的师母,转身的瞬间想到了这句话。这句话冲淡了所有离别的不舍。
临泉城。
师父曾经带着我将它里里外外地转了不下十遍。每转一次都会交给我一些新的方法:如何查看一座城池,如何与城中的各色人物来往,如何物色眼线搜集有价值的消息,如何将手里的消息卖给需要的人……等等等等。听得多了,我自以为稔熟于心,于是在临泉城里小试了一下身手,结果自然是没能越过钱财这关。那时的师父还很支持我,劝我不要灰心,宽慰我说青葵当年能在一年里起势是因为一个名叫秋水的贵人相助。我的贵人不在这里,在双流,名叫左兮。他对熙国甚至整个都了如指掌,会教你接下来怎么做!
清晨的骡马市还没有开市,雇车的、雇马的、买牲口的等在外面,站的一街两巷。我也是其中的一个,在距骡马市不多远的一家酒馆里找了张桌子坐下来。伙计客套几句,照我的吩咐随意上来一些饭肴。我正要吃,听见一串重重的脚步声。
一个糙汉背着包袱从外面大步踏进来,模样二十出头,身形虽没有十分的魁梧但一眼也能看出是个练家子,一口不太流利的宁洲话大声嚷着,“伙计,伙计!”
“哎,哎。客官要些什么?”
“来两盘烤饼!”
伙计略等了一下,识趣地请他坐下,“好嘞,客官慢等。”
我打量着这人,轻声叫过伙计来,问他认不认得。伙计仔细想了一番,摇头说没有。我点点头,让伙计给那人的桌上添一碗羊肉汤。
那汉子抬头,见伙计端来的羊汤先是一愣,问过后,站起身来对着我抱拳施礼。
我还礼,对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他没多客气,坐下,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我随便吃了几口,等着他吃得差不多,缓步走过去。
他慌忙起身,嘴里嚼着饼,含糊不清地让着,“坐,坐,坐。”
我拱手谢过,坐下来,“敢问壮士高姓大名。”
“不敢不敢,贱名曹戒!”他说着,粗犷的话语中露出一丝东洲口音。
“东洲人?”
“啊。熙国兰溪人。不知道兄弟叫什么。”
“不才姓王,王宝。看哥哥这样子,是要出远门?”
“啊。去估海坐船回东洲。这地方实在呆不惯”
“估海?小弟正要去那儿,不如结个伴儿,一路上也有个照应。”
“好啊!我正愁路上没人说话,憋闷得慌。”他答应得爽快,和我一起等着骡马市开市,雇了辆马车,一同出发。
从临泉到估海,十余天的路程还算顺当,唯一的小意外是半途遇上了两个毛贼。曹戒把我按下,过去简单几下收了他们的刀棒,一顿拳脚打得两人落荒而逃。
我借着拳脚功夫和他攀谈起来,听他说起熙国今年的大赦,也慢慢聊到他在兰溪失手打死一个刘姓的富家子弟,后来又在估海、临泉闹事伤人不得不躲去乡下的过往。至于犯事的原因嘛,无一例外都和姑娘有关。我毫不遮掩地笑他没出息。他也讪讪地笑了一阵,认同地点头,说我骂得对,然后在估海城外找了个理由和我分别。我再三挽留不住,只好任由他去。
估海城。
我依照左兮信上说的,先去码头寻到那艘运香料的船,找到船副。见过信物,对过暗语,他告诉我商船要后天才能起航,现在上船有些无聊。
他的话倒是提醒了我,将近一个月的路程确实需要些解闷的东西。我返回城里,在闹市上转了一圈,从书摊上找见一本书,拿起来刚翻开就听见身后有人叫我。
“王宝兄弟,救我!王宝兄弟,王……”
我顺着声音回头,看见曹戒带着脚镣正被几个士兵押着往东去。
“且慢,且慢!”我高声喊着,挤过人群追上去。
“兄弟我……”曹戒慌忙开口。
“闭嘴!”一旁的士兵用刀鞘狠狠地杵了一下。
为首的军士手按着腰间的佩刀,迈步过来,看着我,“你是他兄弟?”
“对。不知我哥哥……”我正说着,几个士兵围拢过来,把我堵在中间。
“过所!”军士不耐烦地命令。
“有。”我从怀里拿出来,恭恭敬敬地递上去。
“王宝,临泉城。”他仔细对过几遍,“怎么来估海的?”
“坐马车!”
“什么时间到的?”
“今天上午。”
“嗯,差不多。你们一起到的?”
“是呀。我说先找家客栈住下。他非要下车,说想见识见识估海的繁华。”我停了一下,见军士的神色略微缓和,小心地问,“我哥哥犯了什么事?”
“前两天城东死了个屠户,上面命令要加紧巡查。你这哥哥长得一副江湖模样,见着我们就躲,一问又说过所丢了,不然我们也不至于给他铐上。”军士把过所递还给我,吩咐士兵,“把镣下了。”
“多谢!多谢!”
“先别忙谢。遗失过所虽然不是什么大罪过,但按照律例也要拘押审问,查明身份补发后才能放行。”
“别别别!我这哥哥虽然长得粗壮,但还是第一次出远门,一路上就水土不服,身子不舒服,还望通融通融。”我边说边给曹戒使眼色,压低声音,“你身子不舒服!”
“咳,咳,咳。是!是!”曹戒干咳了几声。
“住哪儿呀?”军士问。
“就前面,福来客栈。”我随口一说,趁着指给他看的工夫,把两枚银钱塞给军士,“有空去喝杯茶水。”
“是这样啊!”军士会心地笑了,大声说,“既然有病,那就先不做拘押。不过明后天得去衙门点个名,我找人给你尽快补上,别耽误了正事。”
“感激不尽!”
“小事一桩!”军士和士兵们慢慢走远。
点名?就曹戒犯下的那些事,进去衙门也就别想出来了。我带着他仓皇出城,赶去码头,上船。
“去哪儿呀?”
“回东洲!”
“回东洲?你不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