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墨寒一边喝着茶水一边不疾不徐的讲着这一年里发生的所有事,包括晋王如何设计“杀死”萧洛,孙欲挽如何献计杀害萧渊,自己的脸又是如何变成这样,以及为何会出现在洛阳,一桩桩一件件,讲了足足一个时辰。萧唤月则小口小口的啃着糖葫芦,认认真真听他讲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一串挂着八个山楂球的糖葫芦也足足吃了一个时辰,故人久未见,西京风云,又岂是一个漫长的午后可以说完的。萧唤月也对段墨寒简单说了自己的遭遇,段墨寒听闻她现在和一个江湖人住在一起,还是个老头,心里十分不放心,忙问道:
“那个丹青客可靠吗?不如,你随我住到洛阳别院吧,那是当初我娘和我爹成婚时御赐的,我娘幼时是在洛阳长大的,后来先帝从战乱中结束了前朝,便举家迁往长安定都,可我娘依旧怀念家乡洛阳,先帝这才在洛阳敕造别院,以供我娘游玩时居住。反正那里足够大,还有好多房间,你想住哪间自己挑便是。”
萧唤月摇了摇头,笑道:“不必了,那个丹青客是我义父的故交,跟我爹也颇有交情,还认识我哥,我跟着他没问题,我偶尔也去鸿运镖局帮若兰姐照顾孩子,也能在她那住几天,况且……你这次来既然是陪长平公主的,我若是也住过去,公主肯定会不高兴的,毕竟你现在也算是她的未婚夫,她既知自己命不久矣,会愈发依赖你的,我这个时候,还是不去打扰你们了吧。”
段墨寒听了萧唤月一番话,眼神里渐渐流露出惊讶,萧唤月有些不解的问:“怎么了?我……我又说错话了?”
段墨寒轻笑着摇了摇头,柔声道:“不是,你说的很对,我只是突然觉得,你长大了,跟我记忆里的你不一样了,你现在思虑周全,是个能拿主意的人了。”
萧唤月微微垂下眼眸,暗自思索:有吗?可能真的有吧。
段墨寒又道:“不过,我还是觉得你一个大小姐今天在这住几天明天在那住几天的不合适,你还是跟我去洛阳别院吧,长平公主是有些小气,但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好好跟她说,她也不至于轰你走。”
萧唤月仍是不愿去麻烦段墨寒,只道:“不用了,我现在挺好的,你不用为我担心,照顾好长平公主才是要紧事,你那日放我出长安,我一直没办法报答你,现在总不能再麻烦你了。”
段墨寒一时无言,也只得妥协,他哪里需要她报答,可萧唤月的性子他了解,多说也没用,她决定的事,不是轻易就能动摇的。
见太阳已有偏西之意,萧唤月开口道:“时候也不早了,段公子早些回去吧,别让公主等急了。”
段墨寒闻言,倒是忽然想起一事,连忙问道:“对了唤月,长平公主说想吃洛阳的点心,你知不知道哪家的点心做的好啊?”
萧唤月自然是知道的,她连忙领了段墨寒去洛阳最好的点心铺子,段墨寒把御医列的那张忌口单子递给掌柜的看,掌柜的惊的目瞪口呆,就差说出那句“啥都不能吃这还能活?”最后,挑选了大半天,捡了四种勉强符合要求的点心,装进一个漂亮的盒子里,段墨寒又给萧唤月也装了一份让她带回去吃,虽然萧唤月百般推辞,但段墨寒却执意要她拿着不要客气,最后还问萧唤月要了丹青客的住址。
萧唤月猜到段墨寒这几日可能会趁着长平公主休息时登门拜访,也便没再多说什么,提了糕点就与段墨寒道了别,二人各自离去。萧唤月回去后,便直奔自己的房间,此时屋里还坐着一人,便是玉茉。萧立言收到萧唤月的信后,得知她在洛阳跟着丹青客了,便明白她一时半会儿回不了家了,便趁着自己在老家的朋友去长安探亲时,让人家把玉茉捎着带到洛阳,玉茉到达洛阳后就拜别了萧立言的朋友,按照萧唤月信件上的地址找到了丹青客的住处,主仆二人相见那叫一个抱头痛哭。
丹青客倒是不介意多养一个小丫头,还一脸炫耀的跟萧唤月说:
“怎么样,小美人儿,我就说你爹了解我吧!瞧瞧,把你家丫鬟都送过来了,这是要让你长住呢!”
萧唤月气的好些天没理他,反正她现在有玉茉,才不会无聊呢。主仆二人好好聊了聊这一年发生的事,萧唤月这才知道原来父亲告老还乡是去帮晋王拉拢江南封疆大吏的。
此时,玉茉已经来洛阳十来天了,见萧唤月提了个糕点盒走进来,玉茉忙起身接过,问道:
“这是若兰娘子送的?”
萧唤月摆摆手,道:“不是,你猜我今天见着谁了?”
玉茉猜不出,萧唤月便道:“荣宁公主家的段公子!”
玉茉大惊:“段公子?他怎么会来洛阳?”
萧唤月坐到一旁,打开食盒捏了一块糕点塞进玉茉嘴里,又塞了一块到自己嘴里,这才开始慢慢跟玉茉讲段墨寒告诉她的那些事。
待玉茉听到萧洛未死的消息时,开心的险些打翻食盒,吓得萧唤月一把护住食盒,委屈道:
“你干什么呀!这可是段公子送的,就这一点糕饼要不少银子呢,瞧瞧你这样子,比我还激动!”
玉茉如此激动萧唤月并不意外,玉茉,是有些喜欢萧洛的。
玉茉闻言连忙陪着笑脸道:“哎呀大小姐我错了还不行吗,我这不是高兴吗,你说老爷和夫人也真是,既然大公子没死,也不跟我透个信儿,害得我伤心了那么久。”
萧唤月笑道:“我爹连我都没告诉,更不用说是你了,段公子跟我说我爹娘知情时我都惊呆了,他们夫妇俩瞒得也忒严实了,让我伤心那么久,见着个糖葫芦都能掉眼泪。”
玉茉兴奋地说:“现在好了,咱们总能有机会再见到大公子的,就是不知道他现在人在哪。”
萧唤月闻言,却正色道:“你也不要高兴过了头,既然这件事是秘密,你万不可泄露了出去,否则对我哥对晋王都不利,我虽然心里还是恨着晋王的,但现在若想让萧家回到从前,必须要依靠晋王,玉茉,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玉茉连忙点着头说:“我懂,我都懂,老爷还让我劝你来着,怕你对晋王用情太深因爱生恨,坏了晋王的大事,没想到,小姐你自己想通了。”
萧唤月一怔,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玉茉又道:“小姐,我觉得你真的变了许多,你现在不用老爷和大公子操心了。”
萧唤月苦笑道:“他也是这样说的。”
玉茉疑惑:“谁?”
“段公子。”
虽然知道兹事体大,萧唤月还是把萧洛未死的消息告诉了丹青客和若兰这两个一直关心着萧洛的人,并一再嘱咐他二人莫要再告诉别人,丹青客知道消息后大喜过望,若兰虽然也很高兴,但并没有表现在脸上,只是平静道:
“唤月,谢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你放心,我连我爹都不会告诉的,我可以保证,鸿运镖局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萧唤月对若兰是放心的,她本身就是个不爱说话的人,从不乱嚼舌根子。可丹青客就不一样了,爱聊天儿,朋友多,还整天在外面给人家画像,他万一管不住自己的嘴,挨家挨户传了个遍,那还了得,萧唤月见丹青客大有忘乎所以之意,气的逼着他立字据保证不泄露萧洛未死的秘密,丹青客无奈,委屈道:
“我看上去就这么不靠谱吗?”
哪知萧唤月玉茉若兰三个人对视了一眼,却是齐刷刷地点了头。
且说那长平公主休息两天后只在洛阳跟段墨寒逛了半天就因胃病发作回别院歇着了,虽然只是半天,但公主还是很开心的,段墨寒给她买了很多小玩意儿,可以说是有求必应了,她发病不舒服时,也是段墨寒坐在床边端着碗喂她吃药。公主吃了药以后便抱着段墨寒的胳膊睡着了,段墨寒待她睡熟后,轻轻把自己的胳膊从她手里抽回,便偷偷溜了出去。萧唤月跟一个江湖老头住在同一屋檐下,段墨寒是越想越不放心,他决定趁着公主休息不需要人陪时,去丹青客的住处看看。
此时,萧唤月正趴在软榻上打瞌睡,忽而听到窗户一响,抬头望去,却见段墨寒已坐在窗边,小心翼翼的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遂直接从窗户跳进了萧唤月的闺房。
萧唤月连忙从软榻上爬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裙和鬓发,抱怨道:
“段公子怎么这样啊!你来也不提前下拜帖,我这乱糟糟的……”
萧唤月下意识的瞄了瞄自己未整理的床铺,连忙扑过去将床幔拉紧,然后转过身,不好意思地说:
“你就当没看见。”
段墨寒不怀好意的笑了笑,兀自打量起萧唤月屋里的陈设,道:
“我若是提前知会了你,你一定会提前把各处收拾妥当,那我还怎么知道你过得好不好,我就是要杀你个出其不意,看看你到底过得怎么样。”
萧唤月没闲心理他,而是趁机跑去梳妆台重新整理了头发,补了妆,又赶快手忙脚乱的弄一下桌子上没来得及收拾的茶具和残留着糕点渣的小碟子,一边收拾一边说:
“段公子还会爬人家姑娘的窗户啊,我以前可不知道你有这本事。”
段墨寒狡黠一笑,道:“那是,你当然不知道,你以前只知道我跟你哥钻过狗洞。”
萧唤月一甩手,道:“我可告诉你,从前在西京萧家的时候即便是我哥也没翻过我房间的窗户!你可真是铁哥们儿够意思,什么事都做的出来,当心让我哥知道了捏死你!”
然而,萧唤月话音未落就手忙脚乱地打翻了一个小碟子,段墨寒噗嗤一声笑出了声,萧唤月气的连忙跑到门外冲着后院喊道:“玉茉,快回来!别收衣服啦!我这有急事!”
外面隐隐约约传来了玉茉应答的声音,不多时,玉茉就抱着一大摞洗好晒干的衣服进了门,登时便大吃一惊道:“呀!段公子!你从哪里进来的!奴婢都没看见你!”
不等段墨寒说话,萧唤月便说:“他爬我窗户,你说过分不过分,还说是要杀我个措手不及看我过得怎么样,油嘴滑舌!”
玉茉颇为无奈的把衣服放好,便转身回来收拾桌上的茶杯碟子,段墨寒却责怪道:
“我说茉丫头,你这个一等大丫鬟是怎么当的,床铺也不收拾,茶具也不收拾,你家老爷让你来这享清福的吗?”
玉茉无辜的看了看萧唤月,萧唤月连忙说:
“我是看外面天快要下雨了,这夏天的雷阵雨说下就下,衣服得赶紧收,这才让玉茉先去收了衣服再回来收拾茶具的!哪知道你来的那么及时!至于那床铺,那夏天睡觉哪有不出汗的,出了汗的被子还叠在一起捂着发霉呢?铺开晾一下不行吗?”
段墨寒故作疑惑道:“不对呀,你那被子也不是铺开的呀?我怎么记得是团成一个疙瘩窝在那的,我瞅瞅去!”
说完便要起身去拉开萧唤月的床幔,萧唤月连忙上前一步挡在床前,呵道:
“住手!家里又没有外人为什么要每天都收拾的整整齐齐,玉茉也是人她也会累!我让她歇两天怎么了!谁知道你个皇亲国戚也这么不守礼义廉耻,随便翻人家姑娘的窗户不请自来,还想翻我床铺,我哥都不会随便掀开我床幔的,你倒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啊!”
段墨寒撇了撇嘴坐回桌旁,道:
“你哥你哥又是你哥,你哥就那么好?有哥的人了不起啊!早知道就不告诉你萧洛没死了!那我问你,你哥跟晋王,谁更好?”
“我……”
萧唤月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回答,索性气道:
“他俩有什么好比的,反正都比你好!”
段墨寒闻言,不禁笑道:
“你看你,这么禁不起打趣儿,你哥也有了新的伴侣了,你也该想想你自己的婚事了,总不能吊死在晋王这一棵树上……”
段墨寒话没说完,便听到砰的一声,又一个碟子碎了,这次是玉茉打碎的,段墨寒听到动静后声音戛然而止,不解的打量着眼前的玉茉。
玉茉抬起头局促的看着段墨寒和萧唤月,怔愣了半晌,忙说:
“是奴婢太慌乱了,奴婢这就去拿扫帚来清理。”
说完,转身便跑到了院子里。段墨寒看着玉茉的背影,又看了看萧唤月的脸色,忽然就明白了什么,连忙歉意地说:
“对不起啊唤月,我……我忘了玉茉喜欢你哥哥了,我……我不该在她跟前提……”
“是谁家的姑娘?”
萧唤月打断道。萧洛有了新的伴侣,她还是很关心这件事的,段墨寒告诉她是孙欲挽设计害死了萧渊时,她还一度担心萧洛在感情上伤的太重走不出来。
段墨寒见萧唤月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这才松了一口气,解释道:
“你记不记得前几年西京谭家出事时,谭家嫡长女谭灵在发配的路上被人劫走了,劫走她的人正是晋王府暗卫,后来谭灵便开始为晋王效力,晋王为她取了一个新的名字,这个名字你是知道的,叫做红杉。”
“红杉?”
萧唤月心头一颤,是那个埋伏在香茗居的艺伎,原来,红杉就是当年神秘失踪的谭家大小姐谭灵!
她只见过她半张脸,印象里是个眉目清秀的,可她是谭家的女儿,萧唤月担忧道:
“她是犯官之女,如何才能名正言顺地嫁给我哥,晋王会给她重新安排一个身份吗?”
段墨寒摆摆手说:“那倒不用,谭家当年是被诬陷的,等晋王登基便可为谭家平反。当年事发时晋王就发现了诬陷谭将军的证据,只是他那时人微言轻,且一直在宫里深居简出的养病,无法出面为谭将军鸣冤,这才出此下策救下谭灵为己所用,顺便帮她隐藏身份,后来晋王又让岭南的暗卫帮忙照顾谭将军和谭灵的弟弟谭铮。现在,谭将军已经按照晋王的要求在岭南集结了一小支军队扮作不同身份的百姓分三批往长安附近聚集,以供来日宫变时急用。”
原来是这样,萧唤月愈发的觉得自己一直都小看了晋王,谭家出事时晋王才十七岁吧,他那时便有了这样的谋略和手段,那时便能把手伸到岭南去翻云覆雨,即便是先太子还活着,也未必有这样的本事,也许,有的人生下来就是帝王命吧,这样一个年纪轻轻就能操控大局的人,也许真的就是真龙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