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温和,微风轻拂,宁静的院子里听不见一点声响,连虫鸣鸟叫都无。想来是自己不常住的原因,院内无树无花,自然吸引不了什么蝶啊鸟的。阿九在檐下坐了会儿,想到自从住进来,除了前厅和自己的院子,其他地方她都没去过,真是毫无生活情趣可言。
回屋加了件外套,她决定仔细地逛一逛舅舅和母亲曾经在大梁的家。这是间三进的院落,第一进是大厅,与偏厅一起都是招待之所,第二进是舅舅住的院子,第三进是母亲当年住过的,后两处曾遭人破坏,舅舅找人收拾后,现如今什么都没有。
阿九住在二进院子旁的偏院里,她图省事,除了生活必需,什么都没添置。她住的房间后面有个小阁楼,寒川住在上面。音音和罗大夫为了照顾她,各自在偏院里的小厢房里住着。
他们来之前,这房子一直由舅舅的老朋友焦伯照看。这焦伯年迈话少,一直在后面的花园中呆着,在阿九搬进来的第一天,背对着他们扔了钥匙算是打招呼,后来再也没见过。
焦伯在院子里盖了间小草屋,白天莳花弄草,晚上住在草屋里,后花园是他的世界,阿九听舅舅的嘱咐,不去打扰。
逛了一圈,发现院子里东西极少,没有什么稀奇之处。晨光微露,骄阳初升,去看看花草也是极好。阿九转了个弯,往焦伯的后花园走去。
有花有草的地方,气息就是不一样,远远便能闻到一股花香,淡淡的,愈是走近,愈能感觉到花香的浓烈,随之淡淡的青草香也逐渐袭来,实在沁人心脾。
阿九加快脚步朝前走,推开院门时,焦伯正在浇水。听到有人进来,焦伯愣住了,可能没想到有人会来,但他并未回头。片刻后,他放下水壶,从草屋里搬出了凳子来,放到门廊上。
“姑娘请坐。”他一直低着头,阿九只看得见他佝偻的背和花白的头发。
阿九点头道谢,坐了过去。焦伯不急不慢走回原处,拿起水壶继续浇水。浇了一圈,他把水壶拿回屋里,取出一把菜刀,走到另一边的地里,蹲了下来,背对着她。
不知他在干什么,阿九很是好奇,走了过去。走近一看,发现他正在割韭菜。放眼四周一看,原来这一片地竟被他改成了菜园子,右边花草,左边韭菜萝卜。
“你在这里种菜?”
焦伯手上的动作停顿了片刻,很快又恢复了:“姑娘若是不许,我明日就把它改回去。”
“不不不,我只是很惊奇,花园里怎么还能种菜。”
“花能怡情,菜可果腹,这样的园子才能更大地发挥它的作用。”他仍是头也不抬地割着韭菜,说话不卑不亢,让阿九很有好感。
“能送我一些吗?”她说的极谦卑,向长者讨要零花钱似的,甚至听起来有些撒娇。不曾想,这句话倒更让焦伯吃惊一样。他放下手里的刀,头压的更低了。
舅舅不让她打扰,心想这位朋友肯定是性情古怪之人,可能讨要韭菜便是犯了他的忌讳,她赶紧给自己打圆场:
“看见这么新鲜的韭菜,就想吃韭菜馅的饺子,您种的肯定很辛苦,您先尝鲜,下次我再找您讨一些。”说下次是给自己找台阶,她以后是不好意思再要的了。
焦伯突然抬起了头,看向她,她这时才看清他的脸,一道疤从左边额头一直划到右边嘴角,疤痕凸起,看起来甚是惊人。阿九本能地想退,身子微微往后倾斜,但脚并没迈出去。焦伯躲在这里不见人,显然是因为脸上这道骇人的疤,她又怎么能吓得逃开呢。
焦伯想用这疤吓走她,看到她硬是止住了后退的脚步,心下暗暗佩服:“这么大一片,老朽哪能吃得完,送你一些又何妨?”说完就回屋拿菜篮子,装了满满一篮子递给她。
“这……这么多!”这焦伯当真是个实诚人。
“韭菜只要有根在,割了一茬旧又生一茬新,过几日你再来瞧,新的就会长出来。”不知不觉间,他竟邀请她下次来。
“那我就不客气了,多谢。”
阿九挎着菜篮子出了院子,往回走时,正想着是自己送到厨房还是让音音送过去时,音音领着姝曼迎面走了过来。
“阿九,你怎么清瘦了许多!”姝曼小跑着走过来,摸着她的脸仔细看。
阿九这将菜篮子递给音音:“中午吃饺子,韭菜鸡蛋馅的。”说完才将姝曼的一双手从脸上拿下来,“生一场病能不瘦吗?”
“你的一摔可把我吓死了,刚把大夫喊来,那个寒川就把你抱走了,我带着大夫来过几次,他都不让我们进。谢天谢地,你没事。”姝曼说的情真意切,阿九握着她的手,心里很是感激。
“这段时间多亏你打理阁子,昨天我看了账目,比我做的好。”
“哈哈……那是,不是我自夸,我天生就是做这行的料。”姝曼生在藏娇阁,长在藏娇阁,她曾说过,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开一间跟藏娇阁一般大的青楼,“等我攒够了钱,赎了身,开间花楼跟你打擂台,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金屋坊。”
“那得等到何年何月,现在就有个机会,让你当上老板娘,不知你愿不愿意?”经过这一日的纠葛,阿九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茬旧的割完才会长新的,她是该离开的了。
姝曼是个聪明人,大概猜出了她的意思,好事来的太突然,她有些不信,欣喜之情却藏也藏不住:“怎么说?”
“藏娇阁是我舅舅的,但他常年在北狄,大部分事情都由我做主,我想我走后,给他推荐一位掌权人,他应该会听。如果你愿意,咱们接下来再谈抽成事项。当然,如果你想开一间只属于你的青楼,我会让下一任掌权人多多帮你。”
藏娇阁在都城根基稳健,跟当朝朝局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岂是其他青楼能够比拟的。姝曼自然知道其中厉害,慌忙点头道:“我愿意,当然愿意,岂止是愿意,当真是求之不得!”
“那便好。”虽知她肯定会答应,但见她答应得这么爽快,阿九心里落定,姝曼帮她剪断了最后一丝留下的可能。
“你要走?”姝曼这才想起来。
“嗯。”
“去哪儿?”
“去我该去的地方。”
“噗……你可别一病,病断了红尘,病出了慧根。”姝曼一生喜欢热闹,喜欢纸醉金迷繁花似锦,对出世出家的情怀都甚是鄙夷。阿九虽非她说的那种,也只能笑笑,没反驳。
“你什么时候走?”
“你这么盼着我走啊?”阿九揶揄道。
“呸!我是怕你赶不上我为想容办了的送别宴。”
“还说不是盼着我走,再过五日就十八了,我养病也不止五日吧。”
“哈哈……瞧你说的。”姝曼知道自己说的太急,怎么辩解都辩不清了,便陪笑着打哈哈,“对了,你病倒后严家小公子找过你两次。”
“你们告诉他我病了?”阿九瞪大了眼睛,生怕他们说了。
“当然没有,我们藏娇阁什么时候有过免费的消息了?”
阿九剜了她一眼,放下心来。
谁知第二日,严琚便堂而皇之地找了过来。看来严琚也学会使钱买消息了。
音音将严琚拦在门外,怎么都不让他进来。严琚也是个倔性子,怎么都不走,两个人一直僵持着,一步不让,竟熬到了傍晚。
阿九无奈,开了门出来,音音拉住她,她让音音进去吃饭,留了自己在外面和严琚说话,显然并不想让他进去。
“严公子非要见我,不知有什么非见不可的重要事?”
严琚左右瞧瞧,没看到人,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塞到阿九的手里:“我想这些钱足够给想容姑娘赎身了吧?”
阿九看了一眼,点点头:“够是够了,不过哪里都讲究个先来后到,已经有人为想容赎身,恐怕严公子来晚了一步。”
严琚拉长了脸,正声道:“我替她赎身是为了给她真正的自由之身,让她可以自由择人。让她不必因这赎身钱受制于人,而不是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见他一腔热情,满脸真诚,比在严琼面前畏首畏尾时可爱许多,阿九不禁伸手想要摸摸他的头。
“你干什么!”严琚一退三步远。
阿九知他误会了,并不解释,笑道:“严公子有情有义,长大后必定遇到更好的姑娘。”
“哼,我已经长大了!”严琚一说完,赶紧跑走了。阿九看着他的背影,嘴角一直挂着笑,没长大的小男孩实在可爱。
“下来吧。”阿九收回视线,瞥了眼房梁。
转眼间,一人从房梁上飘了下来,姿态潇洒,落地无声,素衣素面,手上提着一柄剑,正是严府大小姐的侍卫洛林。
“我家虽是小门小户,比不得严府,但也容不得别人随意进出,飞来飞去。”
洛林被发现已是极端尴尬,被她这么当面戳穿,更是难堪,只好施礼道歉:“得罪了。”转身便走。
阿九一进屋,气呼呼地大声喊:“寒川!寒川!”
“怎么了?”寒川立马从后院翻墙走壁过来,跳到她跟前,“阿九,怎么了?”
“你跟洛林谁功夫更好些?”
“不知道。”
“没交过手吗?”
“当年打过。”
“怎样?”
“略胜一筹。”
“好,下次他再敢来,你就给我打,打到他趴下为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