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天上前一步,抱拳道:“陈六叔,前日已经商议妥当。您为何出尔反尔?”
陈六叔面色不悦道:“聂公子既无意定亲,咱们贫民贱地自不敢久留。还是速速离去的好!二位预付的银两也一并收回罢!”言毕,自旁边一人手中接过裹着银两的荷包丢了过来。
荷包跌落地上,滚满灰土。姬媚人皱眉道:“既是不留,我等自会离去!”冷冷一哼,一撩丝袍当先离去。
紫烟见主子不悦,欲言又止。返身回屋收拾了衣饰,快步跟去了。聂天摇摇头,苦笑着跟了姬媚人行去。福祥一看,只得跟上。
门口众人让出一条小道,侯他几人出去。陈六叔见他们径直下山,皱眉道:“去几个人,与姚大夫学一学,不得留宿他二人!”
乡民们待二位公子素无恶意,只是陈公发话,不得不从。几个青壮一些的扛着锄头飞快下山。
姬媚人与聂天还未下山,那几个抄小道的已经先秉过了姚闲。姚闲点头应了,几个男子扛着锄头守在药王庙门口。看架势,便连药王庙也是不能住的。
姬媚人与聂天下山,本打算在姚大夫家借宿几日。可惜,还未到姚闲住处便被那些个凶神恶煞的乡民挡住了去路。
姬媚人抿唇不语,聂天笑道:“在下尚有包袱留在姚大夫住处,总得取回罢!”几个人退开,候在门口催促。
姚闲跛着脚,歉意道:“陈公已经发话,老头子也没有办法勒。这里有些干粮,公子带上罢!”他双手递上一个蓝布包,里面裹了一小捧粗玉麦粉。
聂天与姬媚人自然不接,姚闲日子清苦,多靠乡民周济。这一包已是全部粮食。
买马之事,怕是不能指望了。马车带不走,书箱带不走。王胜不敢问,寻了绳子,捆了车上毯子炭盆等物,牢牢背在身上。福祥与紫烟背着金银细软、果品吃食,五个人匆匆上路。
陈丫丫早起下山练字,不知山上之事。此刻见他们要走,急得团团转。飞快跑出门,就欲上山求情。门口守候的乡民自是抓住她,不让她去。她急得直哭:“福祥哥,你们为什么要走勒?”
福祥正想编个理由,哄她作罢。紫烟杏眼一瞪,怒道:“还不是因为你!”
陈丫丫一愣,不再挣扎,泪眼汪汪的看福祥。
众人被陈公撵出药王乡,只得步行往荒山野岭去。一路艰险可想而知,都有些沉闷,不愿搭理她。
紫烟骂了这一句,不再多言,背着包袱随在姬媚人后头行去。
陈丫丫苦兮兮道:“我怎么勒?为啥是我勒?”
福祥犹疑片刻,让众人走过去。背着包袱走到陈丫丫面前,安慰道:“丫丫莫哭。我家公子急着赶路罢了,无关你的。”
紫烟回头见他独自与陈丫丫叙话,也不拦阻,跟上众人去了。
陈丫丫见福祥一个人停下,可怜巴巴道:“紫宴哥哥说是我害你们走的勒!”
福祥摇摇头:“你紫宴哥哥胡说呢!你莫信她!丫丫好生练字,我瞧着你写的比我还好呢!”
陈丫丫笑道:“是么?”
福祥肯定道:“嗯。”转头看公子走远了,笑道:“我们走了!”
陈丫丫只得点头,望着他们离去。
姚闲倚在门边见福祥冲他笑着挥手,含笑点头望了许久。
一行人没了马车,又是这样冬日天气。沿着官道走走停停,行到午时,实在走不动了,歇在路边。
官道不算宽,车辙印深。王胜离了官道,远远铺开毯子,紫烟小心搀着姬媚人坐下。姬媚人与紫烟毕竟鬼魅,行了几个时辰也未见着累意。王胜自小干活学拳,身板强健。背了重物,走得最快不说,不见喘气。聂天与福祥却是大汗淋漓,衣衫都湿了。
众人喝了些水,吃些食物。聂天擦擦汗开口道:“前方二十里便是风雷岭,过了风雷岭就到凤来了。咱们天黑若走不过去,夜里就得宿在岭下了。”
姬媚人闻言抬头:“为何?”
聂天笑笑:“都说风雷岭有鬼怪,白日走不过,夜里是不能宿在岭上的。”
紫烟神色古怪看他一眼,低着头收拾包袱。此次被陈公撵走,物件多落在姚闲处。随身带的不多,只有几件衣物。
姬媚人左手食指上戴着的彼岸花戒,乃是百年前阎君亲手为她打造。也不知使得甚法术,连通着妖冶宫的储物殿,金珠宝玉取之不尽。她来人世时,阎君又给她打了三千箱金花,特为行走人世。是以,虽是落下物件,倒是丝毫不惧。
众人歇了一会,循着图册,沿着官道复又前行。
冬日天黑的快,至酉时已经伸手不见五指。行了一日,不见半个庄户。前方五里,便是风雷岭。一行人脚程不济,终是未及过岭。
荒山夜路,鬼物肆行。聂天不敢再走,吩咐王胜寻个避风处露宿。
王胜铺开毯子摆好炭盆,拿火折子小心生火。福祥与紫烟自附近拣些干柴枯草,不一会搭起了熊熊柴堆。
姬媚人抱着双膝,坐在毯上。天气寒冷,她倒不觉。望着面前红红的火光,勾着嘴角。被撵了倒也挺好,风餐露宿,别有一番滋味。
紫烟瞧见她面色,知她心中愉悦。乖巧坐在一旁,也不扰她。
昨夜福祥说的那样明白,她就是再糊涂也懂得了。今早聂天拒了陈丫丫婚事,缘由不说自明。紫烟望着身旁憨厚的福祥,眯着眼笑嘻嘻。
聂天却无她们的好兴致,坐在火堆旁早把陈公咒骂了百八十遍。一群蛮横刁民,穷乡僻壤妄想攀亲?攀亲不成,居然举刀相向!这以众欺人的架势教他好不窝火!若非姬媚人在此,他定要拿出举人身份压压他们的火气!
夜寒天凉,又无遮蔽,众人难以入睡。吃了些干硬吃食,对坐无言。
王胜握着小刀,闷声不响的削着柴棍。削得尖了,提着棍子转入林中。半个时辰后转出来,手中多出一只受伤的山鸡,火红羽毛十分好看。
紫烟惊讶跑过去,小心摸着那乱蹦的山鸡。王胜红着脸:“一会烤了,可香呢!”
紫烟闻言一愣:“为什么要吃呀?多可怜!”
王胜不解道:“我看小姐和你都没吃东西呢。你不饿?”
紫烟一虚:“饿也不吃,放了罢!”
王胜摇摇头,让开她:“你们不吃东西怎么好?我们明日还得赶路呢!”自顾取了小刀,跑到远处将山鸡开膛破肚,去了毛羽内脏。
聂天他们三个男子,吃些果饼怎么够?王胜烤了山鸡,他们正好果腹。姬媚人见了那受伤的山鸡微微皱眉,并未阻止。
银月微露,云层飞退。山风呼啸,背风处确要好上许多。王胜穿着山鸡,架在火上细细翻烤。香味弥漫,令人胃口大开。
聂天赞道:“王胜当有一手!这伸手不见五指的,你怎就捉了来?”
王胜得意道:“聂公子不知,小的自小便爱耍拳打猎。捉只山鸡不在话下!”
姬媚人听他卖弄,嘴角一勾。
福祥笑呵呵道:“王胜哥真有本事!我前日见了你打拳,也打的极好呢!你去考武状元罢!”
王胜一暗:“如今武状元也要识字呢。我大字不识一个,考不了!”
紫烟笑道:“你不是识了两个么?前月我教你的!”
王胜烤着山鸡,沉脸道:“我都写会了呢。”
福祥笑呵呵道:“王胜哥,我跟公子也学了些字,我教你好不好?”
王胜转头喜道:“真的?”
夜风凄寒,桦木招摇。众人正自叙话,一个男子笑嘻嘻的声音道:“不如,哥哥教你罢?”
众人惊惧抬头,柴堆旁一棵老桦木上,栖着一个容貌艳丽的年轻男子。修长身量,温玉面色。雪白大氅裹在身上,青色绒帽上饰了雪白的皮毛。
聂天不悦道:“何方公子?窥听他人话语!”
白氅男子纵身跃下,笑嘻嘻道:“我一直在树上睡觉,是你们吵了我!”似乎极是委屈。走到王胜身边,俯身笑道:“哥哥教你识字,这山鸡归我罢!”虽是问语,却不待王胜答他。伸手抢过山鸡,大口啃起来。
王胜不料他会不问自取,惊愕片刻,起身就欲抢回来。白氅男子一边躲闪一边嘻笑道:“急个甚么?哥哥吃完自会教你!”
王胜捉他不着,怒道:“你这人真不要脸!”他拳脚功夫了得,却是沾不到白氅男子的身。
姬媚人坐在火堆前,噙着笑意看他二人缠斗。白氅男子看她一眼,眼中放光道:“美人,你笑甚?”
一行五人皆是男妆,这男子轻易道破姬媚人的女子身份。紫烟一惊,挡在主子身前斥道:“你这无赖,胡言乱语!我家公子岂是女子?”
白氅男子置若罔闻,三两口将山鸡啃个遍,丢给王胜:“还你便是!哥哥吃饱了!”拍着油腻腻的双手,走到姬媚人身边坐下,偏着头笑嘻嘻:“小姑娘说得好!哥哥就叫胡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