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风回来了吗?”二楼的老人闻声下楼,脚步沉稳,不急不慢。
余清浅转头去看那站在楼梯口的老人。
七十几岁的老人,一头乌黑的短发梳得十分认真,不见一根银丝。刀刻的皱纹,微微下陷的眼窝,一双深褐色的眼眸,仿佛在悄悄地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余清浅见到徐老爷子的第一眼,便被他那一头黑得发亮的短发吸引了。
七十几岁的老人还能有这样一头黑发,真的是少之又少。
她记得余老爷子好像还比徐老爷子年轻几岁,却已是满头的花白银发了。
徐暖阳和徐季风看见徐老爷子下楼,都叫了一声“爷爷”。
余清浅随后也低低地叫了一声“爷爷好”,也不知道徐老爷子有没有听到。然后便低下了头,默默喝茶。
那眼神还是那样的犀利严肃,令人生畏。
徐暖阳见小姑娘低头喝茶,表情不自然,便猜到了七八分,笑着对徐老爷子说:“爷爷,你换个表情,小姑娘被你吓着了。”
……
被点名的徐老爷子怔了一会,而后微微舒缓了神情,有些尴尬地开口:“现在时间还早,小姑娘要不要来我书房坐坐?”
这是要单独谈谈?余清浅有些害怕。
她刚准备起身,身旁的徐季风便俯身到她耳边,他的左手抚上她的右手,小心翼翼地包裹住,轻声说道:“宝宝,我在外面等你,别害怕。”
她朝着他点了点头,站起身跟着徐老爷子上了二楼书房。
徐家老宅的布局和余家老宅的布局有点像,二楼是主厅和书房。
徐老爷子的书房正对着楼梯,一入门便扑面而来一股沉香的香气。
香味不甚浓烈,淡淡的,想是时间久了,气味散的差不多了。
沉香,祛秽致洁,安和身心,是母亲钟爱的香气。
房内的布局像极了老学究的书房。书桌是老式的檀木,桌上放着的宣纸上写了几字,还有着未干的墨迹。书架上的书倒是杂得很,余清浅只匆匆撇了几眼,便看到了关于心理学的、经济学的,甚至还有关于道教、佛教的书。书桌的对面像是一个专门用来下棋的桌子,桌上还留着未完的残局。
徐老爷子让余清浅先随便看看,然后便转身走到那放置香炉的矮桌旁“添香”。
四面的白色墙壁上挂着一些名家画作和书法作品。
余清浅看了一圈,大多的书法均以草书为主,但唯有一幅楷书,结体方正茂密,笔画横轻竖重,笔力雄强圆厚,气势庄严雄浑。
书卷上写有:君子之心事,天青日白,不可使人不知;君子之才华,玉韫珠藏,不可使人易知。
只一眼,余清浅便认出了那是徐季风所写。
她喜欢的人,心有清风,温暖如玉。
她转身想去看看其他草书作品,却瞥见了一旁专心“添香”的老人。
余清浅曾看过母亲焚香,一举一动都透着说不出的优雅自然。那也是她一直学不出来的。
添香的过程相较于焚香简单些,却也是极需要耐心的。
老人轻轻拈取小小的香丸、香球、香饼,放置在“隔火”上,动作优雅舒缓。香料借着这炭火微微薰烤,缓缓散发香气。
香丸焚烧,香味慢散。
他又将手放到灰面上方,凭手感判断灰下香饼的火势是过旺还是过弱。
香不及火,沉香舒缓而无烟燥气,却香风袅袅,低回悠长。
她还沉浸在这香气中,耳畔便响起了徐老爷子唤她的声音。
许是记着刚刚徐暖阳的那句玩笑,这次老爷子唤她清清,声音舒缓低沉,眼里添了温和,没有了往日的凌厉。
她在棋桌旁坐下,接过老爷子递来的茶,道了声谢谢,只安静喝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你爷爷最近怎么样了?”老爷子先开口。
“嗯,挺好的。”自从接到《冬迟》剧本后,余清浅就没回过余家,也都是从刘管家那里知晓余老爷子的状况。
“我倒是有几年没见你爷爷了。”老人目光飘远。
余家和徐家是世交,当年余老夫人弥留之际,徐老爷子特意带着儿子前来探望,据余老爷子所说,她和徐季风的婚事就是在那时候定下的。后来,徐家搬迁,将近十几年的时间没有与余家来往。
老人接着开口,却是要跟余清浅切磋棋艺。
从前下棋,她都是家中几个兄妹里面最厉害的那个,有时候甚至能跟余老爷子打成平手。余惜婷从小就爱跟她较劲,但多次对弈,也从没赢过她。
这么久没碰,她也不知道能下成什么样。
不好扫了老爷子的兴,她点了点头。
老爷子收拾起桌上的残局,温声道:“黑子还是白子?”
“我都可以,您先选吧。”
徐老爷子选了黑子,余清浅接过老爷子递过来的白子。
开局无言。
余清浅第一次与徐老爷子对弈,不清楚徐老爷子的棋路,只是先小心试探着。
“你的棋路倒是跟你爷爷是一个路子的。”老人看着棋桌上的局势,淡笑着开口。
余清浅笑了笑,没开口。
黑子激进,步步紧逼,从一开始便选择了一条没有退路的路。
这样的激进的棋法,在余家是不被提倡的。
激进易贪,结局不可知。
一局最后,余清浅看着徐老爷子最后落下的那枚黑子,沉默了一会后,落下了最后一枚白子。
平局。
徐老爷子抬眼看向对面与他对弈的女孩,黑色的长发被随意扎起,软塌塌地耷在后面,精致的眉眼,那双黑色的眸子里是一片温和淡然。
真是像极了他记忆里的人。
他朝她笑了笑说:“是我输了。”笑里是藏不住的苦涩。
眼前的小姑娘刚刚明明可以赢他,却下错了最后那关键的一步。
他看得出来,她是在让他。
余清浅摇了摇头,放下手中的热茶,说:“是平局。”顿了一会,又抬头望向老爷子,“我爷爷常说落子无悔,结局已成,便是最好。”
徐老爷子怔了怔。
这话,多么熟悉,曾经也有人曾对他说过同样的话,只是那人再也不可能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