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顾鸳军训第五天了,天气仍然闷热不已,顾鸳心头一片焦躁,那等了许久的雨却迟迟未来。
这是军训才结束的第二秒,她看了眼不远处被众人迅速拥赞而围的窦蔻,那笑颜灿烂的模样,心中久久无言。
很美好。
虽然,她并不能理解这样分明的情绪以及氛围,但她也做不到这些,也就无法融入进去,只好远离。
她是一个合格的观客。
这天的上午。
最后一节课,自习。
小青做完了手头的物理试卷,看了看教室黑板上方正中心的钟表,目的明确的来到青鹭中学一处隐林中的一字型大楼三楼,也称“一字楼”。
这栋建立于上世纪九十年代的白瓷砖楼,就是如今青鹭文学社的办公地点所在。
小青在自己的独立办公室里整理好文件,穿过一道走廊,敲响了挂有“社长”牌子的红棕色实木门,里面传来一道温润如水的少年嗓音,“请进。”
办公桌后,周尧抬起头来,看见是她,俊颜一刹温柔开来,眸间的笑意里,有常人难懂的深情。
很是扎眼。
小青看都不看,一走进去就将手里的文件放在办公桌上,冷着脸半点不耽误时间的说道,“这是今年开学《青学报》第一刊打印稿和配图的排版,你看看怎么样。”
周尧看完后,并未发现什么大问题,他轻轻放下手中的工作,“小青,阿宁她说中午去食堂吃饭,你要一起吗?”
“没空。”
小青冷媚的眼眸里带着明显的疏离。
“那晚上呢,我请你们喝奶茶?”
“不用。”小青冷冷瞥他一眼,“我没你那么闲,你快点看,要是觉得没问题,就签字吧。”
“好。”周尧无奈一笑,眼底失落不显。
“对了——”小青忽然想到什么,默了默,还是摇头,“没事。”
姿态坚决,动作干脆至极。
周尧就这么默默看着,很久很久,直到桌上手机突兀的响了起来。
看了眼来电显示,是宁卿。
“阿尧阿尧,你好了没有啊?我已经到了一字楼门口了,你快点下来,我们去吃饭!”
周尧收拾好自己的表情,温和笑道,“嗯,我马上就下来。”
想到宁卿那张娃娃脸,他就忍不住的想笑。这么可爱的女生。
这边,回字楼二楼,挂着“高一(0)班”的教室里,总算结束了这一次的拖堂。
“下课!”
“老师再见。”
“这次的知识点总结好,下回上课我会抽查。”
“是!”
学生悉悉索索的收拾书本文具,开始往楼下走,晚了,就打不到自己喜欢吃的菜了。
沈飞呆呆坐在位子上,一动不动,同桌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推了他一把,“沈飞,你发什么呆,放学了不去吃饭?”
“哦,去,你们走那么快作死啊,等着我点!”
沈飞一个神游就没见了同桌的人影,赶紧追上去。
他实在不明白女孩子家家的心思,太难懂了。
按说,顾鸳是他从小玩到大的表妹,亲近怎么了,偏自初中以来,因是住校,两人又常在一起,总有闲言碎语说他们两个人是情侣,怎么解释都没用。
他倒没什么,顾鸳却一反她开朗外表的敏感起来,像躲什么似的避着他。
两年下来,他们之间的对话少之又少,这哪里是兄妹,连普通的同学关系都算不上。
可是,他们是亲人。
这谁都改变不了。
沈飞想起自己十五岁生日时,少女别扭的把礼物盒子扔到他怀里,把对他的关心以蛮横的方式表达。
他可爱的妹妹啊!
取出贴身带着的木纹绢帕,看着上面被用了些时日而有的旧皱痕迹,沈飞无奈一笑。
这个中午,他应该请吃饭,毕竟他比她先到,又是兄长,但他不用想也可以知道少女的反应――
“吃饭?不用不用,你还是留着一颗心好好学习吧,不用记挂我,又不是穷到没钱吃饭,好啦,不耽误你时间,拜拜~”
而且那边一定是笑容灿烂的让他毛骨悚然。
回避的如此理直气壮。
偏他对她这种表面装乖无可奈何,未免她炸毛,关于吃饭什么的,只能以后再说。
特招生是学校花钱买进来的一种奇异群体,成绩好,所以会提前进校补课,就连学生们避之不及的军训,也有晚训早结的专权。
毕竟学习才是他们现在最重要的事情。
沈飞也是其中一员。
下午军训,有几个女生中了暑被送去医务室,顾鸳庆幸自己撑住了。
解散后和窦蔻在饭馆吃了饭,告别回家。
宁卿正在厨房洗碗,周六放假的宁染就坐在沙发上,见她回来,瞟过来一个白眼,继续用看电视来打发时间。
固然跟宁染不对付,可顾鸳觉得这少年正处于中二犯病期,无视就行。
“良卿,你晚上几点关门呀?”顾鸳进了厨房,笑嘻嘻的问。
宁卿想了几秒,好奇道,“我九点半放学,九点五十关门,怎么,晚上有事?”
顾鸳眨了一下眼睛,“嗯,和同学出去玩,不知道几点回来,不过应该不会很晚。”
“那行,我叫阿染给你留门,别太晚,外面不安全,过巷子要看着点,这边挺乱的。”
“就她,又没钱又没色的。”宁染的嘀咕声不大不小,刚好在场的都能听见。
宁卿横了他一眼,不再搭理他。
顾鸳笑,转身看了一眼宁染,上楼去了,走在楼道上,清楚的听到楼下宁染的歌声,唱什么“天这么黑,你这么美,真怕别人看不见……”
顾鸳立刻笑出了声,这孩子,真是可恶又可爱的过分呐!
晚间,窦蔻总算摆脱了释一绅的纠缠,跟卓尔说了一句后,就去找了顾鸳。
两个人一起慢慢的走在青江公园的青石小道上,并不说话,今天的窦蔻情绪很不对劲。
顾鸳抱着猪仔玩偶,抬眼看了看窦蔻微拧的侧脸,默默喝了一口奶茶。
奶茶是冰凉的绿色,里面的冰块还没完全融化,喝进嘴巴里,满是薄荷的香气。
奶茶名字也取得好,叫“薄荷奶绿”,味道不错,窦蔻给她点的,完全不容拒绝。
“阿鸳,我心情不好。”
“嗯,看出来了,所以——”
“家里出了点事。”
“涉及到你了?”
“还没有,我想打人!”
“哦,打谁?只要不是打我,随便你打谁都行。”
“可是我眼前没有别人。”窦蔻转了脸,忧愁的看着顾鸳。
顾鸳很是淡定的喝了口奶茶,“你可以自残,我负责帮你叫警察。”
窦蔻诶了一声,“不是救护车么?怎么是叫110!”
顾鸳呵呵一声,“我觉得到了那个时候,救护车也降不住你,还是叫警察保险一点。”
“你放心,就算我疯了我也不会伤害你的。”窦蔻挑眉瞪眼,对顾鸳的不信任很不满意。
顾鸳才不管她满不满意,直接就跳开几步远,呵呵乐道,“这可说不准,你要是发疯起来六亲不认怎么办,那我小命不就交代在这里了?”
“你这样说,感觉我不做点什么好像还对不起你了。”
窦蔻盯着顾鸳沉默了很久,突然笑了起来,顾鸳赶紧再后退几步,以为窦蔻这就发作了。
谁知窦蔻却顺着她,上前几步一下子搂住了她的腰,刚要调笑几句,谁知顾鸳却是浑身一僵,猛地一把推开自己,面色惨白的跌坐在地上,抱着手臂,一动不敢动。
“你怎么了?”
窦蔻揉着方才被顾鸳用死力拍的生疼的肩膀,莫名其妙,一阵惊疑。
顾鸳突然抬头,声音低的有些颤抖,“别、窦蔻你别过来,你先走吧,我自己可以回去。”
顾鸳快速说完,大口的喘着气。
窦蔻赶紧退后了几步,还是不放心,“你到底怎么了?”
她完全不明白眼前的情况。
顾鸳摇头,胃部一阵抽搐的泛着恶心。
她白着一张无辜隐忍的脸,无奈的笑了起来,“没有,我只是不习惯别人碰我,尤其是腰,你先走吧,我真的没事。”
“什么怪毛病?!”
“嗯,是病。”顾鸳咬唇,很轻很轻的,“而且还是无药可治的那种。”
看她这副模样,窦蔻原地转了几圈,原本就不算甚好的心情顿时就更不好了,简直烦躁的想找个人来揍一顿。
“你自己一个人行吗,用不用我帮你做点什么?”
顾鸳捂着嘴拼命摇头,她现在只需要独处的空间,让她慢慢平复就好。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窦蔻不明白,自己只是搂了顾鸳一把,怎么能发展成这个样子,带着满心疑问,她想了又想,还是走了,临转弯时回头看了一眼丛木遮蔽的昏暗灯光下的颤栗身影,眉头深深皱起。
不对劲,很不对劲。
这与她平常看见的顾鸳全然不是一个样子,里面一定有她不了解的缘由。
洁癖?肌肤敏感症患者?
踢了踢道边的木櫈,窦蔻狠狠抓了一把头发,却扯的肩膀又是一阵麻痛,她拿出手机来。
“喂,我在青江公园,现在往外面走,你到门口来接我,别废话,来是不来?”
挂了电话,窦蔻就阴沉着一张脸,无视周遭惊叹的呼声与视线,去了公园大门口,靠在石头上,盯着手表,作柱子。
卓尔赶到的时候,窦蔻刚好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抬起头来,帅脸无匹的笑了一下,“五分钟。”
卓尔在窦蔻跟前停了山地自行车,很是奇怪的样子,“你怎么了你,不是跟你那个小闺密在一起吗,怎么这么快就不耐烦要走了,她惹到你了?”
大有窦蔻点头他就准备去收拾顾鸳一顿的样子。
窦蔻摆了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古怪道,“跟她有什么关系,是我自己家里出了事,走吧,管那么多呢你!”
卓尔哼了一声,“担心你你还敢嫌弃老子?”
窦蔻盯着卓尔漂亮极了的脸蛋,也哼唧一声,翻了个白眼道,“不然呢,要感恩戴德吗卓大少?!”
“滚你的!”
“滚什么滚?滚毛线?!”窦蔻踩上了车轴中心的踏板,狠狠搂了一下卓尔的脖子,威胁他,“好好骑车!”
“你、你都快勒死老子了!”
“那是你欠的!”
顾鸳很确定,自己只是下意识的自然反应,与其他任何人都无关,唯一不对劲的,是自己。
她看着窦蔻远离,使劲的捶打着自己的胸口,捂着翻腾的腹部,只呕出一点点酸水。
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还没有消退,摸着是颗颗粒粒的凸起,很厌恶,很恶心。
顾鸳在地上趴了一会儿,又翻过身躺着了,睁大了眼睛看树木之上的星空,那样美好,那样的冷。
她不禁庆幸这里少有人来,不然一定会以为这里躺着的是一具尸体,而非活物。
反反复复经过近半个月的军训,顾鸳的裸露在外的肤色顿时下降了一个档次。
这让宁染嘲笑不断,顾鸳只能瞟白眼,抬头四十五度角仰望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不去看他与自己对比鲜明的那张皮。
幸好,军训结束了。
回字楼。
从大门上了楼梯,顾鸳跟着指示走到一楼拐角的教室门口。
高一(17)班。
她看着门上挂着的暗金色牌子,神色莫名的慢慢走进去,略过所有的人物背景,一眼就看见了一张熟悉面孔。
“小槿。”
“顾鸳。”
顾鸳笑着和先到的同桌打招呼。
那是余槿。
虽没和窦蔻一个班,但第一天上课看见余槿,顾鸳还是开心的。
毕竟两人相识,自主挑选座位时,也就做了同桌,而且余槿寡言,性子软,很对顾鸳胃口。
她还记得这个有着异域风情的少女自我介绍时,就站在她右边――
“我叫余槿,木字槿。”她说着,羞涩的笑。
很可爱的一个女生。
顾鸳的笑容分外良善。
因青鹭每个年级上学和放学的时间都不一样,顾鸳并未同宁卿一起,而是一个人。
上课铃已经响了,顾鸳把装了大半糖果的背包放进课桌里,扭头就见秃头班主任人模人样的提包走了进来。
OMG,你以为你领导视察吗!
顾鸳白了空气一眼。她不喜欢这个班主任,从第一眼起就不喜欢。
那时,她和窦蔻来看教室,恰好碰见“老秃”。
老秃面容普通,但眼睛里闪烁着阴狠的光芒,带着小人物的得志,让顾鸳心生厌恶。甚至哪怕被他看一眼,顾鸳都觉得会有不洁感,浑身都不舒服。
老秃姓李,教数学的,教的唾沫横飞,枯燥无味,毫无章法可言。
无聊的时间总是过的慢。
这是正式上课的第六天,也就是星期六,晚上不上课,顾鸳特意婉拒了窦蔻的邀玩,洗澡后,向宁卿道了晚安,再回到房间,准备好好睡一觉。
想到窦蔻被拒后的小媳妇模样,顾鸳直笑着在床上滚了几圈。
休息片刻,翻身起来打坐,挺直背,享受着万籁俱寂的冥想时光,微一眨眼,就是流光溢彩的瞳孔世界。
上善若水。
心如止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