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嵩的军寨前,已经尸积如山。卜已万万没料到,看上去极为单薄的一座军寨,竟这般难以攻克。
自午时卜已和黎南子两军全部离船登岸,稍事休整,便与卞东合军一处,分三面围攻官军军寨,一直打到即将入夜,依旧没能攻下这座军寨。
有好几次,卜已都在怀疑官军军寨内的兵力是不是真的只有两三千。哪怕都是铁人,这么高强度的作战,也该累了疲了,三千人怎能将这座军寨守这么久。
然而所有人都看得分明,官军确实没有轮换过士卒,真的就是以三千人的兵力坚守军寨三面,从中午一直战斗到入夜。
官军之所以能支撑这么久,得益于他们的装备优良,士卒训练有素,而军寨坚璧高垒防护力强,陷坑、拒马、连枷等防护性措施充足,弓弩箭矢仿佛不要钱一般泼洒出来,甚至还有十几具抛石机不停地从军营内向外抛掷巨石。还常有机动跳荡兵不时从军寨的各个隐蔽的角落钻出来,对正在攻寨的黄巾军进行骚扰,破坏他们攻击的秩序和节奏。
即便如此,有几次还是被黄巾军突破了寨墙,冲进营内。但每一次的突破,都被官军更快地反推出来,从来没有停留过一刻钟时间。
卜已指挥大军轮番攻击军寨,收效始终不大,心内不由颇为沮丧。难怪波才会被皇甫嵩全歼,这样的强军,确实会令人生出无力之感。
眼见着落日西坠,再过两个时辰天就要黑了,究竟是继续作战还是先回阳谷休整明日再战?黄巾军大部分是穷苦的泥腿子出身,患有十分严重的夜盲症,想要挑灯夜战,基本是不可能的。
卜已心中难下决断。仓亭渡口的位置实在紧要,若是不能将这座军寨拔去,黄巾军便失去了机动性,一旦黄河北岸的官军主力搜集到船只,渡河南下,而渡口却有这么一根钉子钉在这里,黄巾军可能无法阻挡官军强行上岸,如此一来,覆亡之祸只怕就在眼前。
此时的卜已已经在怀疑卞东究竟是如何依靠他麾下八千人马控制住集市和渡口要道,顺利接应自己过河的了。按官军表现出来的战力,真的想全力抢占渡口,卞东恐怕无法阻挡。
细想之下,总觉得哪里不对,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于是,他令人去召集黎南子和卞东,想着三人一起商量一下,再定行止。
传令兵刚刚离开,便听到外围的黄巾军发出一片惊呼声,除此之外还伴随着轰隆隆地异响从极远处传过来。
卜已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推开身边护卫,站到一处高台上回身望去,却见在地平线的那一端,有数百骑官军连成一条黑色平行的铁流迅速地向渡口方向冲过来。在他们的身后,是黑压压的一片步卒,排着整齐的方阵,平稳而有序地向前推进。
中计了!官军主力并不在黄河北岸,而是在这里!黄河北岸的所谓左右两路上万官军,不过是皇甫嵩虚张声势做出来的假象而已,真正的目的就是为了把自己全军诱骗到仓亭渡口这个绝地来。仓亭渡口背靠黄河,无险可守,硬碰硬之下,根本不是官军的对手。
怪不得卞东能用八千士卒便能毫发无伤地控制住渡口要道,接应自己过来。根本不是官军兵少无能,而是皇甫嵩有意放水……
卜已只觉眼前一黑,险些从高台上跌落下来。他扶住身边护卫,厉声喝道:“急令!各军各营迅速集结到集市、渡口,摆好阵型,与官军决战!严禁私自抢船,北渡后撤!违令者斩!”
旁边一个亲信犹豫了一下,还是委婉劝道:“卜帅,官军离这里还有五六里,他们的骑卒并不多,一时间还冲不破我们的防线,不如你带着人先撤,只要上了船,官军就拿我们没办法了。”
卜已气急攻心,大骂道:“现在如何能撤?只要有一人后撤上船,必会引发恐慌,人无战心,只顾争先抢船,那时就真的大势已去了!快,你带着人去守住上船要道,不许一个人登船!谁敢登船你就杀谁!必要情况下,你就烧了所有的船只!”
卜已抬起头,额上青筋暴起,眼中充满疯狂之意,恶狠狠地继续说道:“唯今之计,只有背水一战,与官军拼个你死我活,方有一线生机!”
那亲信无奈,只得带着手下五百士卒领命往渡口登船处匆匆赶去。幸运的是,卜已反应还是比较快,当他的亲信赶到河边停船处时,已经有些机灵地黄巾军往船上跳了。那亲信当机立断,亮出令箭,当场斩杀了十几个逃兵,将人从船上驱赶回岸上,才算稳住了局势。
黎南子和卞东也看见了异常,心里一样极为恐慌,但也清楚此时可逃不得,一逃就是全军崩溃的下场。便遵照卜已的指令,命令手下士卒放弃攻打军寨,缓缓向渡口市集方向靠拢集结。
然而,黄巾军是放弃攻打军寨了,官军这边却异变突起。官军中军帐猛然响起一阵急促地战鼓声,皇甫嵩全身甲胄,手持长剑站在瞭望台上,大声喝道:“众将士,破贼便在今日,全军杀出去!取卜已首级者,官升三级,金百两!”
“诺!”早就整装待命,养精蓄锐已快一天之久的四千士卒齐声大喝。哪怕是下午军寨被冲破好几次,皇甫嵩也严令他们不许出击,为的便是将卜已全军吸引在这里,让己方戊戌两营及时赶到战场,形成如今这两面夹击的态势。
兵法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黄巾军攻打了一天的军寨不克,军心士气已竭,身心疲惫。而官军这边,却是养精蓄锐充满战意的新力军,双方形势立时逆转。
官军兵少,民夫也不多,抛石机无法大量使用,但与先前比起来,无论是抛掷石块的频率还是准确度都大大加强。一块块巨石,从军寨内抛掷而出,击中的都是黄巾军的列阵密集处,往往一块滚石,便能杀伤十数名黄巾军,并引起一片恐慌,搅动对方阵型。
随即,一队队弓弩手在三面均有跳荡兵的掩护下率先涌出了官军营寨,列阵而出。先是弩手一阵密集的平射,扫清军营之前百尺范围内还未来得及撤退的敌军,接着是弓手连续不停地两段式抛射。排列地密密麻麻地弓弩手一步一步向前推进,以远程攻击优势压制着黄巾军的反击,并清除出一大片空旷地带。
卜已连忙命军中弓弩手集中还击。然而,黄巾军已经攻军寨攻了半天了,弓箭手早己疲惫不堪,两肢无力,哪里还能远射?弩手平射,却纷纷被对方的盾牌挡下。
而组织了数千人分三面反冲官军阵型,却根本抵挡不住对方的远程压制,勉强顶着如雨一般的箭矢向前冲了数百步,又丢盔弃甲地纷纷退了回来。如是者三四次,白白送了近千名士卒的性命,留下一地尸首,却奈何不得官军分毫。
等官军的弓弩队逐渐接近市集时,突然从中间裂开,分成两半,调转攻击方向,逐渐向两翼延伸,放开正面,却去压制围住军寨的两侧黄巾军。随即,从官军军寨内跃出五百骑卒,正是甲营鲍参部的王牌骑军。他们全身具甲,一出军寨,便将马速提到最高,每人手中都持着一杆长戟,平端向前,夹在肋下,随着奔驰的骏马向黄巾军阵型的最薄弱之处横撞过去。
黄巾军本就是在卜已的严令之下勉强集结起来的,如今眼看着远处有大军逐渐逼近,而近处被攻打了一天的军寨又突然杀出无数的生力军,早已人心惶惶,军心士气均跌落谷底。就在这种时候,竟然还出现了具甲骑卒这种当着即死的近战大杀器,登时被吓得魂飞魄散纷纷避开,向两边逃去。
五百具装骑卒很轻松地便凿穿了卜已的阵型,杀出了一条十几丈宽的血路,向外围原野上奔去。等马势平缓下来,又在原野上绕了一个圈,继续返回,向官军军寨处冲撞回来。这样来个三四回,每次冲阵,都能带走数百名黄巾军的性命,而官军的损伤却微乎其微,只有五六名骑卒因马匹绊倒或者自身不慎的原因摔落马下而死。
当官军骑卒最后一次冲阵而出的时候,戊戌两营的骑兵也终于赶到了仓亭,与甲营骑卒在原野上合兵一处,一同向集市冲撞回来。近千名骑卒的威力是极其恐怖的,整个冲击的正面足足有十数丈宽,哪怕是上万步卒集结成最厚实的密集阵型,也抵挡不住这样强大的力量。
“轰”地一声,卜已大军彻底崩溃了,炸营一般四处逃散。唯有卜已账下最精锐的那支由矿工组成的千人队依旧保持着完整的建制,护卫着卜已缓缓退向渡口。
兵败了,再也无法挽回。四万大军,被官军千名骑卒冲垮!说出去,人家都不会相信!哪怕是四万头猪站着不动让人家杀,也要杀个好几天啊!
卜已不禁老泪纵横。乌合之众,果然挡不住官军精锐。转头从人缝中四顾远望,整个渡口纷纷乱乱的都是黄巾军四散而逃的身影,黎南子和卞东的旗帜早已不知所踪,想必是见势不妙,溃散而逃了吧。
然而,纵使此刻再想登船而逃,却是千难万难。渡口上船的通道狭窄,仅一百步宽,即便有人组织有序地通行登船,几万人也要两个时辰才能全部上船。此时亡命而逃,人人奋勇争先,早已将通道挤得水泄不通,越是着急,人流越是通行的缓慢,推推搡搡地,只要不慎被人推倒在地,必然是被踩踏而死的下场。而卜已那亲信,原本受命在此阻挡黄巾军登船,但大军溃散后,人潮蜂拥而来,起先还能杀几个人阻挡,到后来反而被汹涌的人潮斩杀在岸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