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采衣站在我的面前,偷偷瞄了眼窗外,“今日外头真是凉得很,我方才来的时候,瞧见屋檐下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呢。”
此时窗外月色皓白,撒进屋内,不免落下满地银霜,我靠在床边,静静地望着屋内不断跳跃的烛火。
许是见我一直不说话,她终于忍不住道,“姑娘,夜深露重,殿下已经在外面站了许久,不如您就让殿下进来吧,有什么话不妨当面说清,总好过两个人如此——”
“我今日不想见人。”我倔强地别过头,不想再去看眼角余光里那道月光下,清冷孤寂的身影,“你让他回去吧,若是殿下因此受了风寒,这罪责我可担待不起。”
说完,我便闭上眼不再理会采衣。
夜晨非,你个大混蛋,说话说一半,叫你日日吃饭咬舌头。
谁能想到,我在荒山野岭的山洞中遇到的,竟会是当今齐国大皇子,陌容。
陌容,齐王的嫡长子,闻名天下的“战神”,也是我未婚夫婿同父异母的兄长。
想到此处,我不禁再一次气愤地握紧双拳,今时今日,每当我想起那些与他在山中度过的时光,都会越发觉得自己荒唐可笑。
我恼他,却同时更恼我自己。
我恼自己明知眼前是万劫不复的深渊,却任性地将自己越陷越深,而他明知我的身份,却始终不告诉我真相,偏偏要等我不知不觉爱上他之后,才将这个残酷的现实血淋淋地摆到我的眼前。
那段时日里,我曾猜测过无数种可能,却万万想不到,他竟会是我未婚夫婿的兄长,若早知这一切,我根本不会对他动情,因为一旦如此,无论这条路走向何方,往后余生,我都难以再面对自己。
也许,这便是上天对我惩罚,他在惩罚我违背了父皇的信任,更违背了自己被赋予的使命。
“错了,一切都错了——”
我痛苦地捂住脸,任泪水不断顺着指缝落下,打湿我身上的衣衫,一想到我与他曾在山中那般缠绵悱恻,我不禁羞愧到无地自容,于是猛地将头一下一下向床柱撞去。
脑袋后面立刻传来剧痛,我握紧双拳,咬着牙一次又一次加重力道,恨不得就此痛死过去。
一旁的采衣赶紧扑上来按住我,“姑娘,您别再这样了,上次的伤还未好全,若是再——”
她的话还未说完,只听房门哐当一声被人推开,紧接着,一股寒气瞬间朝我袭来。
“你到底要伤害自己到什么时候?”头顶顿时传来陌容愤怒的声音,他紧紧抱着我,将一只手按在我的脑后,“你若恼我,便将气全都撒到我的身上!不许再伤害你自己!”
他的话一时间让我泣不成声,我低着头,用牙齿狠狠咬住嘴唇,拼命地不让自己发出那令人同情的啜泣声。
这时,采衣在一旁默默地退出房间,我感到陌容放开了我,开始检查我的伤口。
“出去。”我推开他,然后倔强地抱住自己,将头深深地埋进膝盖中。
谁知他竟然一把将我拉过去,逼着我看进他的眼中,“你到底要如何?”
我看着他怒火氤氲的双眸,两行泪水从眼中无声滑落,“要么杀了我,要么放我走,就当你我从未相见。”
话音刚落,只见陌容瞳孔一紧,随即怒道,“绝对不可能!”
“那我们之间又有何可能?”我朝他声嘶力竭地喊道,“你可以是任何人,可为何偏偏是他的兄长?”
说完,我顿时觉得心如刀绞,感到他的手突然一松,于是无力地跌坐在了床上,“我愿意为你放弃一切,我愿意和你一起种田耕地,你是土匪也好,你是贩夫走卒也罢,我不在乎,但你偏偏是他的兄长——”
空气仿佛瞬间静止了,我的话在这寂静的夜里久久回荡,他看着我,那双深邃的眼中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可是到了最后,全都化作一个无声的拥抱。
“对不起,我不该向你隐瞒我的身份。”过了许久,他抱着我,轻声说道,“我只是没想到,你任性,结果我比你更任性,我以为伤好之后便会离开,可是等伤好了,我才发现,原来自己根本不想走。”
我被他抱在怀中,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不禁感到连日来前所未有的心安,可是听到他的话后,泪水却再一次流淌了下来。
“你是何时发现了我的身份?”我闭着眼,轻声问道。
“那时,我虽躺在床上一副昏迷不醒的样子,但是周围发生的一切我都知道,包括你的那些自言自语,”陌容慢慢说道,“你以为我听不见,其实我全都听到了。”
闻言,我抬头看向他,“所以,你很早便知道我是梁国公主,也知道我有婚约在身,可是你为何不说?”
只见他微微一皱眉,沉声道,“我虽无法和你说明一切,但当时确实情况特殊,我在渝州边界遭人暗算,身负重伤不得不藏匿于山洞,谁想荒山野岭方圆几十里地,你偏偏就误入了那个山洞,叫我如何能不对你的身份起疑?”
他的一席话,让我哑口无言。
确实,当时的情况,于他于我都是被动的,说到底,我也从未想过要告诉他我的真实身份,这段时日里发生的一切,就像冥冥之中有一股强大的力量,迫使着事情逐渐演变成了今日这般。
“或许,这便是所谓的命运。”想到这里,我不禁脱口而出。
陌容听到我的话,抬起一只手,轻轻摸着我的脸道,“我从不信命,当日你坠入山洞是个意外,但之后的种种,却皆因我的私心而起,是我日渐留恋于那个有你的小屋,是我每日只想看到你的笑脸,那时候的我只知道,我不能告诉你真相,因为我真的不忍心,让你的脸上从此再没了笑容。”
此时此刻,我看着他眼中万般的无奈和不舍,顿时心中一动,忍不住倾身投入他的怀中。
也正是此时此刻,我才终于明白,其实无论他是谁,无论我与他如何相遇,今生今世,我都注定会爱上这个男人。
“对不起。”我抱紧他,一时间潸然泪下。
我忽然在想,那时候,每当夜深人静时分,我躺在床上安心沉睡的时候,他是否正静静地看着我,然后将眉头紧锁?
听到我的话,陌容浑身一震,随即用力将我抱住,“后来,都城几次三番催促,我已不得不回,我想让你跟我走,却又担心若我那时告诉你真相,你不仅不会同意跟我走,甚至会恨我。”
“所以,你便索性欺负我,先将我绑来再说?”我趴在他的肩上轻轻一笑,然后便听到一声叹息。
“我只是到了那一刻才发现,原来我再也放不开你了。”他无奈地说道,将头埋进了我的肩上。
此时的陌容,如同面对着一件求而不得的珍宝,连呼吸中都透着深深的眷恋。
他这个人,向来骄傲,骄傲到即便受了致命的重伤也不愿狼狈昏倒,骄傲到会说,这世上,还未有他惧怕之物。
究竟何时,我们懂得了患得患失?
在这茫茫人海混沌世间,我们终其一生寻找的,其实不过是一件想要守护的东西,它可以重如泰山,亦可以轻如鸿毛,只要不负此生,便是这世间最让人欣慰的事情。
我看向他,含笑的眼中顿时落下两行泪水,然后面对他再次不知所措的模样,迅速抬起头,在他的唇上轻轻一吻。
“我记得你曾经说过,这世上本就无对错,只有想要与否。我曾经觉得这句话是如此霸道无理,可今时今日想来,却又觉得十分在理。”
听到我的话,他先是一愣,随即眸光微动,毫无犹豫地吻了上来。
此时,窗外月色怡人,月光随着微风轻轻飘进屋内,洒在我与他的身上。
他的吻温柔而又热烈,我抱紧他,感到他的身体如火一般灼热。
朱唇轻启,随着一声破碎的呻吟冲出唇瓣,他猛地放开我,与我额头相依,看向我的眼中再也难掩爱意。
阴差阳错又如何,颠倒乾坤,我只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