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我在祈福仪式上昏倒,再醒来时,皇城的冬雪已化,万物复苏枝头暴绿,眼看着春天便要来了。
如今院中春暖花开,竟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我现在居住在陌谦的府中,他平日里甚少过来,偶尔差人送来一些新鲜的小玩意儿,以稳固自己温和纯善爱护妻子的形象,那些东西我一并命人送去偏殿,所谓眼不见心不烦,否则日日看在眼里,总叫人心生厌恶。
“夫人,药煎好了。”丝竹端来一碗药,恭敬地递到我面前。
我点点头,伸手接过她手里的碗,抬头看向窗外,“今日外头发生何事?为何这般吵扰?”
闻言,丝竹立即笑道,“殿下前几日听说夫人喜欢朝颜,所以昨夜特意命人今日在院中栽一些,眼下他们正忙活呢,许是吵到夫人了,丝竹这就去叫他们安静一些。”
说罢,她便要急匆匆往外走,却被我叫了回来。
我将手里的药一饮而尽,“让他们把那些树全给我拔了,我不想看到。”
“可是夫人——”丝竹一愣,随即面露难色。
“叫你去就去。”我冷冷地看她一眼,轻声喝道。
她吓了一跳,立刻扑通一声跪下,“夫人息怒,奴婢这就去告诉他们,叫他们全撤了!”
看着她消失在门边,我将手中的碗丢在桌上,顿时发出一声闷响。
上个月,采衣连同陌容原府上一干人等及其家属,共计一百三十六人,被齐齐问斩。
我得知此事,几乎当场昏死过去,事后陌谦处置了那个将此事告诉我的侍女,并下令任何人不得再将外界的消息告知于我。
院中很快便安静了下来,我看着窗外明晃晃的阳光,只觉得甚是刺眼,于是低下头,从怀中拿出一张红色的纸条,然后小心翼翼地抚摸着上面的字,生怕将它们蹭掉半分。
我醒来时,发现这张纸条正完好无损地躺在我枕边,不免惊讶于陌谦竟然未将它丢去。
从此以后,我便日日将它贴身安放,总算在寂寥的余生中找到一丝慰籍。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轻声念道,赶紧抬手拭去眼角流出的泪水,生怕泪水滴落,模糊了上面的字迹。
念着这些字,我仿佛看到微弱的烛光下,他的身影立于书桌前,抱着与我携手一生的心愿,一笔一划,认真将其写下的模样。
前世的你,说要与我生生世世永不分离,而如今你却两度背信诺言,若还有来世,我依然要找到你,然后要你将欠我的,一并还了。
“老远就感到这满屋子的幽怨,可是想我了?”夜晨非的声音忽然从外面传来,“想我为何不找我?”
听到他的话,我忍不住轻笑出声,随即抬头看过去,顿时看到他笑容灿烂的一张脸。
他走过来,伸手捏了捏我的脸,“咱们云儿,笑起来可比哭丧着脸好看多了!来,再笑一个。”
“你可当我卖笑的?”我一把打落他的手道,“大半年不来,今日吹的什么风,将你吹来了?”
“都大半年了?”他愣了愣,不禁掐指一算,“哎,你可不知道,如今那些南天门的守卫一个个都长本事了,为了混进去,可费了我不少的时间。”
“混进哪儿?”闻言,我好奇地问道,暗道这世间可还有他进不去的地方?
“我是说陌谦这府上守卫森严,混进来实属不易。”他极其敷衍道,忽然又道,“我刚才来的时候去集市上转了一圈,眼下皇城里都快传遍了,说齐王已病入膏肓,恐怕命不久矣。”
“齐王这几年身子一向不好,半年前又出了那么大的事,这一切再所难免。”我冷冷地说道。
闻言,夜晨非笑了笑,支着脑袋看向我道,“你真觉得如此简单?”
“自然不简单。”我看他一眼,随即冷笑一声。
报应来得如此之快,齐王不顾真相残忍抛弃陌容的时候,可曾想到另一个儿子才是那个日思夜想盼着他能早日驾鹤西去之人?
夜晨非假模假样地叹了口气,“小人当道啊!”
“齐王不过作茧自缚,若他能早些看清真相,何至于落到这个地步?”我淡淡地说道。
“若那谁当时能够再心狠一些,以他的能力,又何至于落到那个地步?”夜晨非在一旁立刻接道。
听到他的话,我的心不禁一颤,“历史上为争权夺位,手足相残之事比比皆是,也许真如陌谦所言,他本就不应生在帝王家。”
“他就是想做农夫,与你携手耕田,天后也不让啊。”夜晨非在一旁小声说道,他的话甚是古怪,我正欲开口询问,便见他忽然一拍大腿,坐直了起来,“古人云,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如今天道不公奸人当道,你既已来之,便不如在这人间好好翻云覆雨一番!”
说到此处,他一把拉起我的手,慎重道,“云儿,我定会助你一臂之力,保证日后你的俗世录,能够有这么厚!”
我见他伸出两根手指比了比,顿时困惑无比,“俗、俗世录?”
“毕竟来一趟也不容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多捞点好处总没错,是不是?”说罢,他朝我挑挑眉,露出一个狡猾的微笑。
他的那一番话,虽让人云里雾里,却也叫我听出了一些端倪。
我如今坐在这四四方方的屋中,终日与回忆相伴,我也想过,不如便看着他的字,靠着思念就此度过余生。
可是陌谦滥杀无辜弑兄夺位,前有我梁国三千将士和代书,后有采衣和陌容府上一百三十六人,这里面,还不包括其他不计其数被他迫害的人,多少人因他的狼子野心受到牵连,多少人又因此家破人亡?
这些年来他坏事做尽,所谓天道有轮回,他必须得到应有的报应。
转眼春去,盛夏来临。
眼下天气炎热,我这几日睡得都不甚安稳,今日傍晚时分,陌谦忽然派人送了一大块冰到我房内,冰块散发出丝丝凉意,倒是叫我瞬间神清气爽不少。
晚膳过后,丝竹照例伺候我沐浴,只见她将温热的水轻轻舀在我的身上,水中的玫瑰花瓣落下,留下阵阵余香。
“夫人的皮肤真好,雪白透亮,叫人很是羡慕。”丝竹突然在我身后笑着说道,“而且夫人今日看着跟平日里有些不同呢。”
“有何不同?”闻言,我轻声问道。
“奴婢也说不上来,总之就是觉着有些不同,刚刚夫人朝奴婢一笑,那笑容简直叫奴婢挪不开眼!夫人可真是这天底下,奴婢见过最最好看的女子!”她由衷地说道。
听到她的话,我低下头笑而不语,想来是我平日里对着她甚是严肃,所以今日一笑,竟叫她生出如此大通感叹。
但是说来也是奇怪,今日吃过晚膳,我的心情似乎突然变得格外的好,而且身子下面有些怪怪的,总是隐隐发热,所以适才还特意命丝竹把沐浴的水温都降低了一些。
就在这时,房门猛地被人推开。
“老远就听到你们主仆二人说话的声音,在聊些什么?不妨说来给本王也听听?”陌谦的声音由远及近传了过来。
我听到他的声音,顿时大惊失色,赶紧拉过一旁换洗的衣物将水面牢牢盖住,只留一颗脑袋露在外面。
丝竹看到他,立刻曲膝行礼,快速地退出了房间。
“出去!”我在水下抱紧自己,一脸警惕地看着他道。
“这是为何?”陌谦脸上顿时笑意更甚,“这府上其他妃子可都是巴不得我夜夜留宿,就是唯独你这个正妃,总想着要把我往外赶。”
我瞪着他,立刻道,“既然其他妃子都眼巴巴地盼着殿下,那殿下便赶紧去!又何必来我这里找不痛快?”
闻言,陌谦反倒走近两步,将双手扶着木桶边沿,俯身靠了过来。
氤氲的蒸气在我与他之间弥漫缠绕,同时带来一股淡淡的酒味。
“你喝酒了?”我大惊失色道,随即往后靠去,后背触及水桶,溅起一阵水花。
这时,我突然感到下腹涌起一股热浪,不禁将眉头一皱。
陌谦看着我,忽然伸手捏住我的下巴,将我用力拉到自己眼前,“方才我听到丝竹说你笑了?我竟不知,原来你也会笑。”
我看到他此刻的眼神已有些迷离,顿时心生恐惧。
“眼下夜已深,殿下若是累了,不妨早些回去歇息,明日还有早朝。”我避开他的视线快速说道,一双手在水下紧紧抱住自己。
我听到他轻轻一笑,“你何时变得如此关心我了?”
朦胧的水雾之中,我感到他的目光越来越炙热,忽然,下腹再次扬起一阵灼热,这一次较前几次都要强烈,使我不禁握紧双拳,同时发出一声呻吟。
紧接着,我只觉得头顶一沉,竟被他一把按入了水中!
我猝不及防,再加上不识水性,于是此刻只能胡乱地在水中挣扎,陌谦下手的力道极大,叫我根本无法挣脱,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眼前忽然产生了幻觉,仿佛看到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朝我缓缓游来。
我迫切地伸出手去,顿时看到他的脸出现在眼前。
眼泪夺眶而出,顷刻便和水融合在了一起,我在水中捧起那张日夜思念的脸庞,毫不犹豫地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