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武曲星君
正在此时,忽然笃笃笃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来,茶寮门扉洞开,只见一名白袍老者绕过楠木屏风出现在众人面前。
“小猴子!不对!老猴子?!”白袍老者惊疑的看着老道士道。
“小黑胖!不对!老黑胖!”老道士也瞪起眼来。
文曲星君、破军星君听了这称呼,神情怪异的向白袍老者见礼道:“武曲老父!”
原来这人便是鬼谷之中的武曲星君。
朱袍公子身后的十二学士此刻听得动静,来者似乎不善,忙的扯下眼前黄绫,霍然起身来。
武曲星君黑黑胖胖,大肚腆然,一副钟馗脸,须发皆白,说起话来声如洪钟,道:“老猴子!我道是谁偷偷摸摸进谷!原来是你带着这些猴子猴孙偷进来了!上回进谷,掐指一算八十年,老谷主的蟠桃树都给你啃得没皮了,你这没脸没皮的老东西,这次又要来糟践什么?”
老道士挺胸昂首,道:“老黑胖!神气什么?老子到你鬼谷,哪里用得着偷偷摸摸!上回咱们武当山的爷爷们剑劈山门,若不是华山灵剑拦着,你鬼谷别说蟠桃仙树,就是那桃树根儿都要连根儿刨了!这次进谷,是我家小公子天纵英姿,在你们鬼谷老祖面前左手执黑,右手执白,下了一局神仙棋,触动山门阵法,自然就进来了!说到底,是你们鬼谷老祖请咱们进来的!”
此言一出,惊天动地。文曲星君、破军星君听得咋舌,原来是老道士居然是武当派高人。八十年前,建文帝为燕王朱棣夺了皇位,迁怒于鬼谷弟子姚广孝助纣为虐,率领武当群道剑劈鬼谷山门,华山派出面斡旋,才止戈息怒。这样说来,这武当老道与武曲老父一般,都是活得人老成精的高寿之人,只是从相貌看来,不过都是六十甲子之龄。
武曲老父气得胡子发抖,道:“没有你这老猴子带路,谁会走得近方圆十里?再说了,我鬼谷英才辈出,老谷主刘青田辅佐洪武爷爷打下大明江山,从龙之功,威震天下!偷天换日、乾坤挪移的本领,天下间没有谁比得上我鬼谷!更何况咱们鬼谷出世千年,你们武当那时节还是满山猴子打滚。剑劈山门,你好大的口气,我看你们武当猴子,当年不过是些偷梁换柱、装神弄鬼的本事,招摇撞骗到我谷中来了!若不是我们谷主收手,你武当山如今猴毛儿都不剩一缕!你们武当山,张三丰之后真是一代不如一代,都给你老猴子带偏了,就没有一个正经道士!你更不用糊弄我,这劳什子公子,年纪轻轻的,哪里晓得下什么棋?当年招摇撞骗,今日又招摇撞骗起来了?!”
文曲星君心下一动,生怕武曲老父怪罪于朱袍公子,忙的道:“武曲老父!这老道爷说得不错,我在灵池玉台看得清楚,鬼谷寺中这位公子棋艺非凡,无意之间触动山门阵法!原是文曲技痒,私自请到我这绿玉明堂之中,与公子对弈,还请老父不要怪罪才是!”
武曲老父正视朱袍公子一眼,道:“左一个公子,右一个公子,这小公子到底是什么来头?你们可知道?”
破军星君抢话道:“武曲老父!这公子哥儿文文弱弱,虽然瞧人的眼神不对,但总归不是坏人!”这话说得很是矛盾,说出来连她自己脸上也是一红,不好意思起来。
朱袍公子听到她说瞧人眼神不对,也不由脸红,急忙作揖道:“老先生!在下绝不是坏人!我姓朱,名弘治。‘朱崖云日高,风浪无晨暮’之‘朱’,‘士不可以不弘毅’之‘弘’,‘治大国若烹小鲜’之‘治’。自幼生长在京师养蜂夹道,此次与十二位师父和武当道长一齐外出游学,只因躲避暴吏拦路,绕经鬼谷寺,不想风云际会,有幸进了贵宝地,未通禀报,多有失礼,还请恕罪!”
破军星君听到“暴吏拦路”这个关节,想到那便是贪狼星君与自己的杰作,真是阴差阳错,引狼入室了。
武曲星君点点头道:“朱弘治!倒是一个好名字!看你面相,贵不可言,前途无量,倒不像是老猴子一肚儿坏水!”
忽然他鼻子嗅了嗅,看向文曲星君、破军星君手中的宝物,道:“这是蜜结迦南香,白玉琥珀!好东西!这是哪路商旅进献来的?只是俗话说‘香消玉殒’,香玉之物,碰不得尘俗外物。我帮你们收起来,待会儿拿两个玉匣子好好存放便是!”说着,出手如电,一手将那蜜结迦南香和五彩玲珑玉琥珀抓在手中,快指画符,赫然便是天符师破空之法,瞬间将那沉香之味、松香之气凝住,不使一丝一毫外放。
他这一手,比之武当老道更厉害,是一指画二符。瞧得众人目瞪口呆,十二学士陡然如临大敌,错步护在朱袍公子朱弘治左右。
武当老道冷笑一声道:“老黑胖!我看你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这是我家公子送给两位姑娘的!你莫要老不知羞,与小姑娘抢宝贝!”
武曲星君听他如此说,烫手一般将两件宝物还给文曲星君、破军星君,恼道:“我鬼谷是天下商贾之鼻祖,座下行商纵横天下,囤积奇货,多如牛毛,这两个小玩意儿纵是不错,也算不得什么!倒让你小鼻子小眼,说得贼眉鼠眼的。猴子到底是猴子,深山里头没见过世面,拿个桃核儿都当宝贝!”
武当老道气哼哼道:“老黑胖!你越说越起劲了!我越听越想揍你!”
武曲星君横眉道:“好哇!老规矩!谁输了谁学狗叫!”
武当老道忽然嘻嘻笑道:“老黑胖!当年你那学狗叫,学得不地道,叫的跟三眼蛤蟆喊春似的!这回咱们改个规矩!将你谷中那吞天灵犬牵过来,谁输了谁磕头认它爷爷!”
武曲星君老脸通红,道:“老猴子!你叫的好!叫得九命玄猫上蹿下跳,满山满谷的找偷油大耗子!当年打了七七四十九架,没分出胜负,今日老天开眼,给我这么个机会。赶明儿就将我鬼谷的吞天灵犬送到你武当金殿上供着,让你猴子猴孙,变作狗子狗孙!”
破军星君听得两个老祖宗现世活宝也似的言语,看来当年结怨颇深,难以释怀,这会儿犹如当年两个小顽童斗气一般,不由扑哧一笑。
文曲星君苦笑道:“武曲老父!天可怜见,我这儿地方小……”
武曲星君道:“谁说在你这儿拆房子了!老猴子!老地方!咱们上灵池喝茶去!”
武当老道笑道:“公子爷!文曲姑娘!今儿来了这么个凶神恶煞,真是大煞风景,咱们这棋局且封存起来!看我老道今日大显神威,揍出个狗孙子来!”
破军星君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道:“武曲老父!老道爷!你们两位老当益壮,现在都已经快要是子时了。您二位都是属猫的,夜猫子不怕折腾。可我在外奔忙了一天,累得腿发抖,何况文曲姐姐和小朱公子他们下棋也乏了,哪有闲情逸致看你们斗法。今夜就是打破天,也比不得咱们哈欠冲天。我看棋也甭下了,架也甭打了。大伙儿何不好好歇息,养足精神气力。明日晌午,灵池对决,也让咱们好好瞧瞧两位大天师的手段。”
朱弘治忙道:“当真山中无历日,居然已经是子时了?!这位姑娘说得不错,”
武当老道士道:“尽听公子所言!”
武曲星君一瞪眼,道:“老猴子!这是你说的!我主随客便!”
文曲星君笑道:“我也是个棋痴,不知不觉到了这个时候,破军妹妹说的是,咱们好好歇息。”
武曲星君冷哼一声,拔足便走,临出门扔出一句狠话:“老猴子!今日便饶过你!”
武当老道士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散发……揍黑胖!老黑胖!谁怕谁?明日谁不来谁是孙子!”
文曲星君笑着,召唤身旁的绿衣美婢拿出一个金丝斑竹罩笼,严丝合缝盖在棋盘上。
武曲星君出门后,脸色冷峻,低头沉思,左辅星君和右弼星君随着他左右一同出去。
走到绿玉明堂高阶之前,武曲星君忽然停步,抬头望月,忽然没由来的道:“开国以来,武当的真武被吹上天,成了大明皇朝的护国家神。巨门老母猜的不错,老猴子此次出山,是‘云从龙,风从虎’,那位朱袍公子必定就是太子,他那些随从便是詹士府泥古不化的十二学士。可是我瞧着这太子,年纪小小,怎么一脸死气呢?”他说这话的口气,全然没有之前的火爆放肆。
白衣美少年左辅星君笑了笑,道:“武曲老父!最是无情帝王家!自古以来,谁说帝王之家多寿?本朝成化,不是还有一位悼恭太子么?两岁便夭亡了!谁又说得清呢!”
紫衣女子右弼星君道:“这位朱袍公子说起来也是可怜!六岁之前养在太监宫女杂居的‘养蜂夹道’,生怕被宫中的母老虎吃了去,待皇帝认了他做儿子,生母纪氏与从小抚养他的太监张敏又莫名其妙吞金自杀了。这个小太子,能够活到现如今,已经很不容易了!我暗地里想,武当道长冒着风险这回进谷来,无非是要给他求求药,延年益寿罢了!”
武曲星君道:“你们说的都不错!但这老猴子若是为了这个病恹恹的太子或者是为了苟延残喘的当朝皇帝老儿前来求药倒也罢了,我就怕他们打那条龙的主意。”
左弼星君皱了皱眉,道:“贪狼与破军去杀汪直,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将巨门老母手下一半的执鞭者赶去送死,如今要守着金门玉锁,不免更为吃力。”
武曲星君道:“他们纵然留在这儿,难道就挡得住武当猴子,守得住天门了么?”
右弼星君幽幽道:“那些执鞭的废物,死了便死了!无非有一些控人心神的‘移情’、‘失神’、‘转性’的小本事,本来就不堪大用,出了谷中,更叫人砍瓜切菜,白白逼着那些商客枉死。巨门老母送他们出去,或许就是让他们一身孽债缠上执黑者,坏了汪直的气数。老父!有咱们左辅右弼在此,不说旁的,三拳两脚总抵得住他。更何况老父与巨门老母联手,还怕这老猴儿道长能够翻出手掌心么?”
武曲星君忽然顿足不止,怒道:“可恨!可恨!”
左辅星君疑惑的看着,便要开口询问。
右弼星君忙的眨眼示意,左辅于是闭口不言。
月上中天,照得绿玉明堂盈盈如碧,耸岸雄伟。流光前庭中,丹鹤梳翎而眠,朱鱼相聚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