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亮好，私塾中传出朗朗读书声，彼时林帷只有八岁。
刚入学的林帷玩心重，一下学便和同窗的男孩们到处野，几日都是官家出来把他找回去。一回去就能看见那时还是家主的林老爷黑着脸，瞪他几下就开始训：“成天就知道玩儿，将来怎么掌管林家！”
那时林帷年纪小，没受到日子的打磨，天真的对父亲说：“不是有爹吗，我多玩儿一会儿有何关系？”
林老爷一气之下把林帷关了一晚禁闭，第二天房门打开林老爷走进来，看着小床上精神气儿不太好的小林帷，说：“孩子，你必须要成为京城最厉害的商人。”
必须成为京城最厉害的商人。
林帷猛地睁眼，自己躺在屋里的拔步床上。空空荡荡，没有读书声，窗外的光把照的屋里摆件通亮。
前夜受凉，现在仍有点头晕，林帷披上外衣来到桌前，拿起桌面已经摆好了账本翻阅，眉间有些郁色。遇袭的损失比他想的要大，两车货被抢走，商队的人马死伤，死者家属的安排，按计划要完成的生意需要重新商定……
对商人来说，把那群土匪千刀万剐也难解心头之恨，不过林帷现在更多的是烦。
林帷简单吃了午饭，又把自己闷在书房里，账房的几个管事来来往往，还有林家的长辈也来过一次。林老爷倒没来，听下人说他吃完饭就带着林夫人去官府报官现在还没回来。
无所事事的姜九肩上绑着绷带，需要养几日，偶尔凑到书房门口看看情况，几个人谈事情已经谈的昏天黑地。相比林帷忙的不可开交，姜九百般无聊，只能听听府中丫鬟们的八卦。
“听出去采买食材的小翠说今晚有庙会啊。”
“有了我们也去不了啊，离休沐日还远着呢呢！”
“是啊，今晚戏班子的戏讲的还是前朝一位后宫只有一人皇帝。”
“都是前朝了，也不知真假，我们还是好好干活儿罢，等管事的老妖婆来了又得挨训。”
“也是……不过要是有中意的男子，挨训了我也要和他一起去啊。”
“又看话本了吧，那都是编的，哪儿有男女逛了庙会回来就长相厮守的。”
“……”
庙会对于姜九不算陌生，休沐日跟着府中姑娘去逛过，但是对于前尘旧事姜九一点儿都不知道，更何况还是前朝的，好奇心就强了许多。
更好奇的……
天色昏黄，林帷总算走出了书房，姜九立即凑上前，恭敬的叫了一声“主人”，林帷鼻音应了声，姜九开口道：“我能出府去逛庙会吗？”
林帷垂眸思考一会儿，便准了姜九的请求：“去吧，今晚我都待在府中。”
以为会马上欢喜地跑出去的姜九站在原地没动，林帷看她，问：“银钱不够？”
“不是，”姜九的心在打鼓，“想让主人也去。”
在林帷出声之前，姜九紧接着说：“我看主人今天一下午都在处理前天遇袭的事情，精神气儿有些不好，庙会热热闹闹的，主人心情应该会好点儿。”怕林帷拒绝，她又补了一句：“虽然我受伤了，但还是可以保护主人的！”
林帷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人儿，明明刚把她捡回来那会儿，浑身都是胆子，不知什么时候在自己面前也开始扭捏。应当拒绝姜九这种无趣提议的林帷，答应了下来：“好，走吧。”
二人脚步轻快的出了林家大门，马车往庙会的方向驶去，穿过麒麟街是去庙会最近的路线。
华灯初上，街道灯火通明，生死楼伫立在其中，借着灯火温暖也沾了烟火气。少女在雕窗前看着马车路过，坐回贵妃椅上。
“准备好了？”她问。
身侧的司南颔首，把计划讲了遍。少女轻笑：“想必莫家主定会满意这份见面礼。”
一刻钟后，马车停在庙会入口，姜九跳下马车，迎面就是庙会人来人往的场景。
“好热闹啊——”她叹道。
林帷跟着下来，随意扫了眼，道：“一般，逢年过节的庙会人更多。”
出门前说要保护主人的姜九一进庙会就跑了个没影，林帷顺着人流慢慢的走，也不急着去找人。路过一个面具摊，五颜六色的色彩中放着一个黑脸面具，笑的獠牙尖尖。
摊主见林帷盯着那边看，才发现自己摆了个鬼脸面具上去，连忙拿起，对林帷道：“不好意思客观，没注意摆上去了！您看看别的，我这儿的面具可是整个庙会最漂亮的了！”
“那……”
“我要这个。”
一只芊芊素手插进林帷与摊主的谈话，林帷转头，对上女子清秀柔和的脸。女子指着摊子上一个狐狸面具，重复一遍：“我要这个。”
“十文钱！”摊主道。
付了钱，女子离开，摊主嘀嘀咕咕地讲：“大户人家的姑娘气质就是不一样……客观，您选好了吗？”
林帷回神，买下一个少女面具便转身走了。
人群中有个灵活的身影四处穿梭，正是姜九。她手里拿着一男一女两个糖人，寻找着林帷的身影。肩膀被人从身后一拍，姜九下意识的转身把那手拍开就要出拳。
“是我。”
熟悉的嗓音让姜九堪堪停下拳头，拳头直逼林帷的脸，划出的劲风吹起林帷散落的发丝。
“主人！”姜九欣喜道，把手里其中一个糖人递给他，“这个给你。”
林帷左手接过，右手把面具给姜九：“拿着。”
面具上画着的少女柳眉杏眼，一点朱唇。姜九问：“主人为何送我？”
林帷向前走的身躯顿了瞬，淡淡答她：“前天辛苦，想着你不缺什么，就买点儿姑娘家都喜欢的。”
二人顺着人流的方向走，气氛正好，姜九不由得想起下午那个小丫鬟说的：“和中意的男子逛庙会……”在林帷看不见的身后又微红了脸。
走到戏台，戏班子已经上台有一会儿。
这台戏说是前朝一位君王，后宫佳丽三千，但一年到头都没踏进后宫，后位一直空悬，大臣隔三差五就要唠叨一遍，君王嫌烦，拿微服私访的借口罢了朝。
第一日君王去茶馆，先生在讲后宫，有个女子对皇宫不屑的态度让他侧目。第二日君王去画舫，遇到她，看她笨拙的弹琴，君王便教她弹琴，说:“看你顺眼”。第三日君王去练武场，又遇到她，那她正在被将军训，君王才知道原来是大将之女。
回宫后君王发现奏折比以前难看了，时不时就想起那个女子，于是又偷偷摸摸出了几次宫。两人发展的还算顺利，不过君王的身份还是暴露了。女子质问他为何骗自己，故事开始曲折。
女子随军远赴边关，君王相思成瘾，甚至因为美人耽误了朝政。几场戏下来，最终君王扛着满朝文武的压迫遣散了后宫，女子随将士凯旋时君王在城门求了亲，立下毒誓，女子狼狈的跑开没有回应。
故事开始往好的方向发展，最终君王抱得美人归，在位期间后宫只有这位成为皇后的女子。
姜九回到林家后还在回味这个故事，她耐不住心思问林帷:“那这个君王到底是明君还是昏君？”
林帷客观的回她:“百姓说他不仅是明君，还有颗赤子之心。但是当时的朝臣和盯着皇位的人都咬紧这件事，不是算计君王就是撺掇君王在纳几个妃子。”
姜九道:“可是君王最终如愿了啊。”
“因为他有这个本事，”林帷看她，“有这个本事让全天下的人都不违背他。倘若君王无能，最终只会被拉下马，糟世人唾弃，那女子也会落个祸水的名头，人人喊打。”
末了，林帷又道:“所以在这个世上，功名利禄，至关重要。”
姜九懵懵懂懂，只有林帷晓得人心复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