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先生，我师妹怎样？”
床榻前，年龄三四十上下，姓苏的先生将插在姜九身上的银针拔出来，叹口气：“刀子离心就差分毫，差点儿救不回来，其余皮外伤也有些严重，要多养些日子。”
方既明闻言一喜：“多谢苏先生！”
苏先生几分不在意地摆手，将东西收拾好后写张药方交给林帷，出门前问：“方姑娘怎么突然伤的这么重？”
“哼，她傻了。”
方既明冷哼一声，没有说明的欲望，苏先生也不追问，就推门出去。
门口的台阶上，林帷还坐在那儿，右手裹着的纱布已经被渗出来的血染红大块。
医者仁心，苏先生在林帷右手边坐下，拉过他的手腕道：“帮你看看。”
纱布被拆开时撕扯伤口上的肉，林帷倒吸一口凉气才回神，转头一看是被方既明拉来的大夫，张口就问：“姜九如何？”
给林帷清理伤口的苏先生微楞，疑惑道：“姜九？是谁？”
“……”
林帷嗫嚅，殓下眼底的情绪，改口：“屋里那姑娘，现在如何了？”
“方姑娘性命无碍，身子骨也挺好，过个三四日就能醒。就是伤的太重，养起来要久些。”苏先生重新给伤口上药，冰凉的药膏刺的林帷手心一缩，被苏先生扯住：“别动。”
方姑娘……一个陌生的称呼。
“方姑娘全名叫什么？”林帷试探问。
苏先生狐疑看他一眼，正要开口，方既明从屋里出来打断他要说的话。
“与林家主无关。”
方既明凶凶的，苏先生瞧出点儿故事，但懒得琢磨，给林帷裹好纱布就起身告辞。方既明出去送人，房门敞开着，也没说不让林帷进。
于是林帷就迈着小步子走进去。
塌上的姑娘还在昏睡，她浑身是伤，尤其是心口，差点要她的命。林帷在床边的凳子坐下看了一会儿，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抚上她的脸颊。
昏睡过去的姜九，失去所有的活泼灵动，林帷的手碰上去时，姜九的眉毛蹙了一下，把手挪开又慢慢平复。
林帷嗤笑：“这么讨厌我。”
离开后，林帷将书房暗格里的东西取出，叫来几个管事，就在书房谈上一夜。一夜没睡，林帷洗漱完又去看姜九，方既明堵在门口不让进。
“林家主别再来了，等我师妹醒了我就会带她离开。”方既明对林帷没有好脸色。
林帷没什么反应，道：“我也拦不住你们，就是想再看她几眼。”
方既明把林帷上上下下大量个遍，觉得稀奇：“你林帷也会觉得难过？早干什么去了？”说着，也让开身，谅他也不敢有小动作。
林帷抬脚步入，比起昨天自然许多。
姑娘还是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林帷又搬把椅子坐下，就静静地看。
“方公子调查过我？”林帷问。
方既明往林帷旁边的椅子一坐，坦然道：“是，我不得看看臭丫头喜欢的男子是什么货色。”说完又嫌弃的看了林帷一眼。
听到“喜欢”二字，林帷随意一笑：“我担不起她的喜欢。”
“那你为何要留她这么久？”
“我是商人，救她都是带着目的，留她这么久自然也是。”
“不愧是用一年时间救活整个林家的林家主。”
方既明的嘲讽林帷没有放在心上，只是跟方既明讲了一个很短的故事，短到方既明还没反应过来就讲完了。
林帷离开的时候，看着姜九，笑道：“她说的是，林帷不值得喜欢。”
方既明看着他出去，再回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床上昏睡的姑娘落下一滴眼泪。
林府正门关了整整三日，只有小门进出过采购的下人，大家伙儿又聚在一起闲聊，一大早林府的门就开了。
林家主指挥着人，将一顶轿子抬出大门，轻手轻脚地抬到早已准备好的马车旁边放下。接着，林家主弯腰掀帘，从轿中抱出一位不省人事的姑娘。
林帷小心翼翼地抱着姑娘，她这么轻，却能提起剑护在她身前。而他这么大一男儿，连回应她的力气都没有……
当真无用。
马车前放好梯子，管家把车帘掀开，林帷进去，把姑娘轻轻地放在软塌上。
“走吧。”他对车夫说到。
方既明察觉到自己被支开后再冲回林府，林府上下都找不到她的影子。
马车缓慢地行驶在青石板路上，麒麟街还只有摊贩在忙乎，还有蝉声赶着夏天的尾巴喧闹不止。
片刻，管家撩起帘子轻声道：“家主，到了。”
林帷坐在姜九身旁，撩开旁边的小帘子朝外看去，清晨的生死楼仿佛檐上还萦绕着雾气，比寻常时间又多份神秘。
放下帘子，林帷伸出双臂，将姑娘轻轻环住不敢用力，眼里的情绪无法诉说几息之间便归于平静。
如苏先生所说，她不会昏睡太久。林帷见怀里的人儿眼皮微动，知道她快醒了。林帷俯首，在她的眉心落下一吻。
“姜九，后会无期。”
林帷轻声说完，抽身离开。
薄雾渐散，姑娘从黑暗里睁眼，感觉自己睡了许久。梦里反复是林帷的身影，还有他说的那句——
“姜九，别喜欢林帷。”
姑娘尝试伸展手脚，伤口还有些痛，她挪到马车外面，迎面就是伫立在那儿的生死楼。
她停下动作，在那儿默了会儿，撑着剑跳下马车。落地的瞬间感觉浑身的伤口都震的发疼，特别是心口，有些喘不过气。
少女刚从楼上下来，带着面具看不全表情。见到一大早就登门的客人也不惊讶，对其浅笑。
“方姑娘，晨安。”
一纸合约两盏茶，二人对坐，少女细细与面前的姑娘说完交易内容，问：“方姑娘选吧。”
姑娘拿起手边的笔，要签下的时候停住，少女出声提醒，才签下名字。姑娘看着那个名字，双唇微动：“原来这才是我的名字。”
“我还可以为方姑娘找回从前的记忆。”少女说。
对面的姑娘摇头：“罢了，懒得想起从前。我这一身伤，也刚好回到遇见他的时候。”
说完，姑娘拿起其中一盏茶一饮而尽，被这茶苦的皱眉。
“方姑娘，走罢。出了生死楼的门，你就能忘记林帷的一切。”
“多谢。”
少女看着眼前的人儿在门口停了一下，一脚踏出门栏，天地在这瞬息改变。
那姑娘闭眼，再睁开，双眼清澈明净，周身的气息也变得活泼。她打量完自己一身伤口，抱着一把长剑有些迷茫的看着大街，知道该往哪儿走。
方既明顺着痕迹找来，与四处观望的姑娘对上视线，往姑娘身后看去，那座楼阁的牌匾上提着生死楼的大字。
他走进，眼眶微红，问姑娘：“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姑娘努力去想，什么也想不起来，她的记忆空白一片。她向玄衣男子轻轻摇头，道：“我忘了……”
方既明侧身拭去眼角的泪，笑着朝她伸出手：“那便跟我走吧，我带你去找回记忆！”
姑娘踌躇片刻递出自己的手，郑重点头：“好！”
今年的秋天来的早，风把落叶吹落到有些磨损的大门前，从里面走出一男子，身后跟着好些个人。
送完客人，男人转身进去，走到一半顿住，笑一声又继续抬腿。
“关门罢。”
此后再也没有一位姑娘突然出现拦住他的路，那声声“主人”随夏天的热浪一并散去，世间寒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