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郎,携好友纵马长街,肆意潇洒。
街道中央立着煞风景的木牌,用炭划出的黑色字迹歪歪扭扭,写着“卖女奴”三字。
几匹骏马驰过,马背上的小少爷们望向最后面那一匹。起哄到:“你没吃饭还是马没吃呢?快点儿!”
后面的少年白了他们一眼,打马跟上。
路过人贩子的摊,不经意瞥视,与一双干净明亮的眼睛对上,那双眼与周遭完全不符,亮的很。
“吁——”
就快追上前面好友的少年停下,翻身下马。他把腰间的荷包丢给人贩子,人贩子打开一数两眼放光,掐媚道:“公子尽管挑!”
少年的嘴角挑起随性的笑,节骨分明的手抬起指向一个小姑娘。
“我要她。”
小姑娘和自己同龄,看起来跟十二三岁,少年把她带回家,小姑娘收拾干净后看着就赏心悦目,少年亲自取了个名字。
“我捡了你,你以后就是我的人了,你就叫……林喜吧。”
那是林家已是倾颓之势,嫡子长孙的林帷不断被家里长辈念叨,特别是他的父亲,那时的家主林老爷。
林帷是个机灵的,唬的其他长辈团团转,稍不在意就让他给溜了出去,每次被逮回来都让林老爷骂上半天,再关一晚禁闭。
林喜总是带着吃的,偷偷默默的将禁闭室的锁打开,林帷咧嘴笑道:“我的小丫头真懂事!”
被调侃的林喜小脸红红的,等林帷吃完将东西收拾走再把门锁好,这样过了几个月,林老爷就发现不对劲。
林喜被抓去的那夜,林帷踱步在门后,饿着肚子想林喜怎么还没来。还是平常跟林帷混的好的家丁过来敲门,他才火急火燎的破门而出。
“少爷少爷!林喜姑娘被老爷抓去啦!”
林帷轻车熟路跑到地牢,整个空间弥漫着血腥味儿,这里的味道常年不变。
尽头,鞭子打在皮肉上的声音响起,伴随女子一声惨叫,回荡在地牢。林帷走近一看,林老爷坐着神情淡漠,林喜被绑在架子上,身上已经有了好几道伤口。
林帷整颗心都紧揪起来。
“还不认错,继续。”林老爷道。
挥鞭的人又要抬手,林帷冲进去护在林喜身前,大喊:“住手!”
那人顿住,看一眼林老爷。林老爷没想到林帷会跑出来,骂他:“谁准你从禁闭室出来的!”
“我不出来,爹要活活打死林喜不成?”
林老爷起身,逼近林帷:“你这是要为一个低贱的下人,和我翻脸?”
林帷后退一步,更贴近身后的林喜,他不在意的笑到:“爹这话儿说的,我又不是头回和您翻脸。”
“哼!”林老爷冷哼,看向林喜,“希望你能护她一辈子!”
说完,就带着剩下的人离开。林帷见不着人影了,才转身把林喜放下来。
“啊……”
伤口还在出血,林喜疼的脸色发白。林帷匆匆将人抱出去叫来府医,寸步不离的守着林喜。
府里的人都说,林帷是喜欢上人姑娘了。
之后和兄弟逃课时,林帷和兄弟一说,兄弟惊讶问他:“林喜?你看上那姑娘哪儿了?”
在其他人眼中,林喜只是一个不知从哪儿被卖掉的女奴,不过转手时刚好被林帷买走而已,除了一张讨喜的脸,没有任何出彩的地方。
“她的眼睛。”
“……啊?”
林帷在大染缸里长大,见过许多形形色色的人,也许是他眼界太小,望不到远,那些人看他的眼睛总是充满太多东西,令他生厌。
他喜欢林喜干净的笑容,明亮的眸子,像黑暗里发光的夜明珠,林喜是他在林家未曾见过的珍宝。
所以才会取名林喜——云胡不喜?
少年即使有点儿小聪明,在师长眼里也是不学无术,常被其他同龄人笑话。
这时候若有林喜在,就会站出来反驳:“那是我家公子没认真学,认真学起来到时候别怕丢人!”
林帷当真听进去了,认真学了一月,从末尾窜到了前十,没人再议论这事儿,教室先生也大吃一惊。林帷回家把试卷拿给林老爷看,林老爷直接把卷子撕了。
“您这是何意?”试卷被撕,林帷表情很难看。
“不是头名也好意思拿给我看。”
“据我所知,爹和我一般大时连前十都没有。”
林帷嘴硬,和林老爷又吵起来。吵完气愤的回到小院,林喜迎上来:“少爷莫气,总有一天少爷能变成最厉害的人!”
明明都是最厉害,从父亲嘴里说出来就那么刺耳。
林帷当时这样想。
小姑娘的单纯与美好,让林帷想逃离林家的心思渐增。林老爷还是日复一日的盯着他学这学那,而林帷的心思压根不在那上面,父子俩的心也越离越远。
春去秋来又是一年,少年郎拔高不少,林老爷把他叫去书房,到那儿时林夫人也在。
“还有三年弱冠,可以给你定一门亲事了。”
林老爷说完,林帷跟见鬼似的瞅他:“爹,还有整整三年!”说的时候还伸出三根手指比划。
“三年怎么了?和你同龄的早就有几个定亲了!”林老爷理直气壮的说,“早些把亲事定下来,对你和林家都有好处。”
“……”林帷沉默片刻,道:“如果您一定要这时候定亲,那就给我和林喜定好了!”
说完林帷不管不顾的跑出书房,无视身后林老爷的暴怒。
“孽子!”
过几日,深夜。林府的一扇小门吱呀打开,一高一矮两个人影从里面出来,里面还有另个人身形微颤,对走在最前的人小声开口:“少爷,会被发现吧?”
林帷把林喜拉出来,要关门,那家丁挡着不让他才道:“按原先说好的,出了事儿就往我头上扔!”
他们走出小巷,深夜的大街上空无一人。林帷事先看过路,知道该往哪儿走,走的很快。林喜步子小,林帷就着过她的手一起。
半路,林喜问他:“少爷为何突然要离开?”
“喜欢你啊。”林帷头也不回,把姑娘说的脸色微红。
林喜不知道前几日书房那事儿,林帷却体会了一把父母之命的不爽,还是用他亲事来换取利益的父母之命。林帷不是傻子,聪明的很。
摸黑走了许久,林帷疑惑,他看过的路线走这么久也该到城门,此时连城墙都没看到,怕是走错了路。
旁边有茶馆的路摊没有收,林帷让林喜在那儿坐着,自己去探探路。
“少爷……”林喜不放心。
“不怕,我看看这是哪儿,很快就回来。”林帷朝她安心一笑,拉着她的手还没松,“叫我林帷就好。”
“林……林帷。”
二人相视一笑,眼里映着彼此。
弦月的光不亮,藏在乌云里更是昏暗,林帷独自一人去探路,绕到一条灯红酒绿的巷子。林帷抬脚走进去,听见从里面传来娇笑,步子一僵要转身离开。
才迈出一步,就被扭着腰肢过来的女人拉回去。
“好俊俏的小公子,来了就别走呀~”
毫无防备,林帷被一群女人拉进花楼。
在里面被扯来扯去,还被灌了几杯酒,那群女人就是不放过他,等林帷从里面出来,都是一个时辰后的事。
酒气和脂粉味沾了半身,林帷是用跑的出了这条巷子。沿路返回到那个路摊,却不见林喜的身影。
有张帕子落在地上,林帷捡起,认出是林喜的东西。林帷突然慌了,他在街上大叫:“林喜!?林喜——”
“……”
连回音都没有,四周寂静一片。
他在街上游荡了许久,都没有看到林喜的身影,心底有个猜测,但他却不愿去想。
天边泛起鱼肚白,林帷慢慢走回林府,管家老早就在外面等着,看见他回来,跳下台阶。
“少爷!你怎么才回来?林喜姑娘她……”
林帷抬头,混沌的双眼变得犀利:“她怎么了?”
管家先叹一声气,接着摇头。
“她在哪儿……”
林府地牢,常年血腥味的地牢今日多出一种味道,像恶鬼在脖颈边呼出一口气,让人浑身打颤。地牢尽头那间房,姑娘浑身赤裸的躺在地上,全身上下都是青紫的痕迹,口中溢出鲜血,已经毫无生气。
“林喜?”
林帷腿脚发麻,速度缓慢地向前。林喜躺在地上,无法回复他。林帷脱下外衣将林喜裹住,隔着布料他都能感觉到姑娘已经凉下去的身体。
“林喜……”林帷紧抱姑娘,将脸埋在姑娘的肩上,哑着声音问:“谁干的……”
管家低头不语,林帷抬头怒吼:“我问你谁干的!”
“我!”中气十足的男声从地牢大门传下来,林老爷的身影出现在林帷眼中。
“你为何要害死林喜?”林帷质问,“你若真的不满大可冲我来,为何害死林喜!”
“我害死林喜?”林老爷反问。
“你敢说不是你?”林帷的眼神如一只凶兽,紧紧咬着林老爷不放。
“呵,”林老爷突然讥笑,“难道害死她的,不是你林帷吗?”
“你说什么?”
“计划半夜出逃,却连路都认不清,走错路了就把林喜落在原地独自离开许久,回去后发现林喜不见,明明知道她可能在哪儿却迟迟不来救她。”林老爷一字一句,把林帷说的发怔,“害死她的不是我,是你林帷啊!”
害死她的不是我,是你林帷啊——
“看到了吗?这就是你林帷想保护的女人,可你拿什么去保护她呢?权,你没有。钱,你更没有。若没有我给你林家大少爷的身份,凭你,能如此快活?”
林老爷的声音还在继续,大有一副把林帷往死里鞭笞的意思。
“若你不能成为京城最厉害的商人,拥有无数权势,往后只会有第二个林喜、第三个林喜、第一百个林喜!”林老爷逼近,掐起林帷的下巴强迫他抬头,“林帷,你拿什么,去保护你珍视的呢?”
你必须……
成为京城……
最厉害的商人。
林帷在地上瘫了许久,最后默默抱起冰冷的林喜往地牢外走去。走到门口,他背着光回头看向林老爷,眼里的光明明灭灭。
“林帷,谢过父亲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