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唯一知道真相的人1
“是你啊，进来啊。”她回过神来笑道，其实她也已经从众人眼中得知自己的身体状况，她也不是没有尝试过那种随时都可能死掉的滋味，也不是没有想过，离开这世界……
云梦遥的眼里流露着心疼，她低缓的迈开脚步走到她的面前嗫嚅道：“我以前那么对你，真的很对不起……”道歉好像总比做错事来的困难些。
“你不是在好几个星期前就说过对不起了吗？”她声音轻柔，唇瓣还带着浅笑，温婉非常。
“我……”
“怎么了？”
“我过段时间，可能会……”咬唇，竟不知要说些什么。
“嗯？”
“没事。”云梦遥扬了扬唇角，看向她：“好点了吗？”
“正在等肾脏呢。”她笑：“其实还不如直接死掉，化疗真的好痛，呵呵。而且，有第一次，哪里会被天使眷顾第二次……”
“晓娜，你不要乱说，会好起来的。”她咬咬唇，给了她一个坚定的眼神，伸手握紧她苍白无力的手指，传递阵阵温暖。
傅晓娜淡淡笑着，望向窗外。
就连花儿开过的印记都找不到了，宸翊，我要等到什么时候，它才会再开？你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再来？
巴黎。
是否有人在这匆忙的脚步声中停下，偶尔环顾四周聆听谁的声音？他和他的故事，似乎从许多年前就已经注定，然而那轨道却是自己选择，每一步来时的路再回想时也不是非走不可，然而此时经历的却是每一个选择合并的结果。
也是在这里，那个叫做沈郁君的绝美少年，教会他许多事情。至少时光流转，一切都来的太过匆忙，他早已分不清自己是谁。是那个听那少年讲话的孩童，还是早已变成了另一个他。
生命决断的声音，他也是在这里，决定了未来的方向，选择了必然。只是那声音凄凉到令人心碎，却也寂静的无人知晓，那来自内心最深处的一句呐喊，早已在当年和着泪水在空气中交缠扩散消失不见……
“小尤，你最近的身体好了很多，好好照顾自己。”
“谢谢您，尹医生。”
“记得当初小君，也比你大不了几岁，转眼你就那么大了。”带着溺宠，亦好似透过他看到另一个人般，眼神闪过一丝难以觉察的痛楚。
那个，固执的让人无能为力的家伙啊。
尤宸翊轻笑，带着回忆般的呢喃：“如果不是您一直不放弃哥哥，或许他早就……”
“小君他的确是个好孩子。”尹医生笑：“当年他肯将自己的肾脏捐出去，让自己从一个正常人……”
“正常？”尤宸翊瞪大眼睛：“怎么会，哥哥他被通知活不过二十四岁……”
尹医生僵直了身体，看向尤宸翊，轻轻叹了口气：“你早点休息吧，过会儿我再给你检查。”
“嗯。”尤宸翊看向那个背影。
他的表情……代表什么？难道哥哥不是因为那个理由吗？用力的摇了摇头，越来越容易胡思乱想了啊。
这个地方虽然留给他很多很多的不美好，然而这一生中有一段绚烂也是在这里悄然绽放的啊。
百无聊赖中翻开旁边的杂志，随意的摆弄了两下，在将要合上杂志躺下微微休息的时候，尤宸翊的瞳孔倏尔被无限放大，而手指的动作亦与呼吸一同被遗忘了。
“晶川医院救援通知：患者傅晓娜，十七岁，O型RH阴性血。若有人肯捐肾，傅龙悦先生愿意出高价……”
原本微笑着的表情，忽而僵直在嘴角。
晓娜！
“病人情绪波动很大……”护士道。
尹医生目光犀利，看着打完针沉沉睡去的尤宸翊，注意到地上的杂志。看到杂志的时候怔了一怔，又轻叹了一口气。
小君，或许医生这个职业，并不适合我。
“晓娜……晓娜……”
尹医生微微摇头，阖门出去。
转眼那么多年，他重翻那段记忆，内心风起云涌。
翌日，尤宸翊起身，正巧对上前来检查的尹医生：“求您，帮帮我好吗？”
尹医生转过脸，好似根本没有听见，嘱咐道：“乖乖躺下，不要想太多了。”
“尹医生，求求您帮帮我，她是我最爱的女孩，求求您了……”离开的时候以为，只要离她很远很远，心也就跟着很远很远，过去也就会跟着很远很远。原本以为，如果一切都不去想，就可以不在意，只要一切都不去在意，就可以当作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可是不可以呀！怎么可能熟视无睹……如果真的可以，或许他和她也根本不会遇见，他会一个人活得很好……可是已经遇见了……一切都，不可以按照自以为是的状态继续下去了……
“我不会同意这种无理的要求的。”尹医生背过身，冷冷道：“镇静剂。”白色的衣袂如风飘摇。
“是。”护士回应。
“我不要，我很冷静。”尤宸翊挣扎道，倏忽跪下身：“尹医生，求求您救救她吧，我和她的血型一样，我相信配型会很成功的……”
“快。”声音冰冷。
“我不要！”尤宸翊退后几步，坚决的目光闪着光芒，唇齿间吐出令人震畏不容拒绝的声音：“医生的职业不就是救人吗？何况我只是想救我喜欢的女孩而已。”
尹医生错愕非常……记忆似乎翻回到当年。
“如果手术有什么不测的话，有可能会因为找不到足够的血源……”
“我知道。”沈郁君打断他的假设抬眸道：“可是我完全相信你。”眼底掠过一抹坚决。
“医学中没有百分百。”这不是在开玩笑！那是两条活生生的命！
“可是我相信你，百分百的相信啊。”那少年笑得美好，轻易掠碎平静：“反正是要死的，如果可以救人的话，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僵直了脊背，回望尤宸翊：如果可以救人的话，又有什么关系。
那一瞬，他好像看到了那个绝美的少年。
“我会考虑。”他说。
尤宸翊深吸一口气，随即拼命道：“谢谢您，谢谢您。”
“别高兴的太早。”他声音冰冷：“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再捐出一个肾脏可能会死的。移植手术方是要求完全正常，否则不仅是你，那女孩也会很危险。”
“我知道了。”尤宸翊道：“我知道了，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我会好好注意身体。”
尹医生没有转身，朝着门外走去。白色的长袍在风中轻扬，那个背影如寂寞孤魂在世间孑立，空气中散发着冰冷刺骨的阴寒气息，长廊回响着他的皮鞋与地板摩擦时发出的硿硿声，直击内心深处那根最敏感的神经。
办公室里。男人将自己埋在双臂之间，窗外的风依稀吹动树叶，隐约有稀疏的影洒进窗台。
记忆如丝，滑过心底那一抹黯淡，那一张近乎遗忘的绝美脸庞，倏尔在这样一个季节被无法放大，交缠着过往是否对错，没有节制的伴随记忆款步而来……
那绝美的少年弯起笑意，冷静的令人抓狂：“反正是要死的，如果可以救人的话，又有什么关系呢？”美好的声音如调皮的浪花和着清风滑过鹅卵石发出的空鸣。
“要死也是几十年后的事情。”他喝道，音调极高，无法压下自己的烦闷。
沈郁君还是那般不动声色地轻笑：“别说笑了，我知道自己活不过二十四岁。”低缓地，没有起伏地，像在叙述一件无关痛痒的事般用漆黑如宝石的眼眸望着他，间或有稀疏的暗伤从中流露，却是淡得难以捕捉。
“你到底在胡言乱语什么啊！”尹医生皱眉道：“你现在的状况，除了由于换肾手术后没有调养使得身体虚弱，只剩脑袋里那个良性肿瘤而已，根本就不到死的程度。”
“怎么可能？”沈郁君吃惊不小，瞪大眸子似在回忆什么，又似乎想要将此时的场景和心底认定的真相融合到一起找一个平衡点般：“可是上次华艺说……”
“你要是不信，我再给你做一次检查。”
一丝光线带着色彩闪过冰冷瞳眸，沈郁君拼命点头。
继而是他看到自己身体检查报告时的愕然：“那么说来，我可以活过二十四岁？”抓住报告的双手还在颤抖，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再用眼神和话语来试探事情的真实性。
尹医生点头。
“那么说来，上次那个……是误诊？”他的音调明显高了一些，似乎是怔愕的。
他再次点头。
他好几天没睡好，然后是回去了一趟家，回来后不久，却下落不明……
再后来……
再后来是另一张完全不同的脸……
他说：“尹医生，我是小君，我回来了。”那声音依然的波澜不惊，还是那熟悉的音律在他耳边萦绕。
“小君？”他怔住。长期的相处，他也从当初不甚熟悉的叫他沈先生而变成后来亲密的小君。
他点头，似乎明白他发怔的缘由：“说来话长。”他笑：“或许需要你再帮我一次。”
“尹医生？”
他忽而回过神来，声音像是脱离喉咙般的干涩：“怎么了？”
“有人找您。”
“让他进来吧。”他道，坐好之后感觉自己恢复了正常。
“你好。”尹医生看向进来的男子。
“您好。”来人回答。
“有什么需要吗？”
“是这样，我是来向您打探一下您在六年前的一个病人……沈郁君的有关消息的。”
“对不起先生，我并不记得我有过这样一个病人。”尹医生当即回答。
来人轻笑：“是吗？”他递上一份资料：“这是我调查的相关资料，据说您和沈郁君曾是莫逆之交，您为他当初一次次的逃院还是不遗余力的救治都有据可查。”
尹医生轻笑，眉宇间却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愕然：“你是傅龙悦的人？”
来人摇头：“我是纳兰宇，只是一个小角色，不足挂齿，只是希望您别再隐瞒。”
“抱歉，对于病人的状况，医生有责任保密。”尹医生微微颔首。
纳兰宇轻笑，并不在意他驱赶自己的表情：“是吗？作为医生，您似乎并不称职。”他说着又拿出另一份资料：“这份是您在医学界的相关介绍，的确是顶尖的医师，可是……身为医生，您竟然活生生的，害死两……”
“想问什么就问吧。”尹医生打断他的话，声音显得疲惫。
纳兰宇坐在他的面前。
尹医生再次陷入记忆……
“什么事？”他问道。
沈郁君担忧道：“这些日子，我一直和一对母子生活在晶川，你知道家琪她……”他顿了顿，又道：“扬子的身体状况你也知道，还有小尤，他的心脏也不好。最近突然反复发作，我想……”
尹医生脸色惨白。
“我想，把我的心脏给他……”沈郁君说完看向尹医生，几乎没有什么表情的望着他，好似并非征求同意，而是在叙述非做不可的必然一样。
“胡闹！”他激动的站起身来。
用一条生命换另一条生命，这不可能！
“你知道的，这个世界值得我留恋的已经没有了，我活着也只是过着每天吃饭喝水的生活，没有灵魂的孤单寂寥。可是扬子不同，她对小尤的爱是她支撑自己的生命的唯一支柱。如果你不肯的话……或许就是害了两条命。”
“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会答应你的！”尹医生道，转身就要离开。
胡闹胡闹！这个家伙简直就是越来越胡闹了！一次次的纵容，一次次得寸进尺！之前非要去做换肾手术的肾源，做完手术又不好好调养；后来是拼命逃脱他的治疗，每次都被人抬回医院；再后来是莫名其妙搞失踪，害得他提心吊胆；现在更过分，竟然拿性命两个字要挟他！
更可恨的是，他从头到尾都是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他活着难道就是为了做这些别人根本就不会知道，不会感激，却让他自己痛不欲生的事情的吗？他什么时候可以为自己好好想一想！他又不是什么救世主！
“我也，很累了啊！”沈郁君的声音淡淡地从背后传来，绕过他挺直如冰雕的脊背传进他的耳膜，并且快速的抵达心脏：“就算是，找到一个可以结束痛苦的，冠冕堂皇的借口也好。让一切结束的更有意义一些，让我不要带着那长得令人窒息的寂寞在深夜里一个人走到尽头。就当是多救一个人不可以吗？他的生命才刚刚开始，他的人生还有一万种可能！他是扬子生活下去的动力所在，还有可能是未来某个女孩幸福的源泉！”
缓缓地，他放慢了语调，在刚才激昂的声线中找一个平衡，如悠长的溪水渐渐的流淌出音符，像在诉说一个暗藏在他内心深处的美丽的梦，幽幽，他的眸光夹杂着一缕迷惘和哀伤：“所有的……所有的快乐和伤悲，所有我可以承受的极限都已经从我生命中滑过……可是他不一样！而且我也不能，看着小尤……那样啊……失去挚爱的那感觉……正因为体会的太过深刻，正因为依然在日夜的纠缠着我，所以才更不能看着扬子承受同样的折磨啊……”沈郁君静静地闭上眼眸，微微扬着脸颊，在冰冷的空气像是在感受什么一般的呼吸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