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崔计呢？他也是被父母卖给你的？”庄梅颤声问。
东门跣点点头。
朱英猛然醒过来，说：“崔计他父母还在呢，他还回过一趟家。”
东门跣惨然一笑：“对啊，你见过他回第二趟吗？他这些年挣的钱，可往家里送过一回？我告诉你，他的钱，都在王氏那里，现在都存我这了。”
朱英一怔，愣了半晌，又说：“为什么他不告诉我？”
“因为他以为你是被拐的，他是被父母卖的，这等伤心事，他不愿意告诉任何人。柴头，以后有机会去齐国，有幸认识宫里的阉人，你可以报我的名号问问，他们中有很多人，都是经我的手的。”
朱英眼睛血红血红的，简直就要爆开。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啜泣声：“三哥太惨了——”
原来是王寡妇，他不放心，怕朱英跟庄梅打东门跣，偷偷在门外听。崔计一直以陈三的名字跟她姘居，因此一直喊他三哥。
庄梅过去把王寡妇拉过来，朱英两脚虚浮，软软的踩不到地，眼睛充满仇恨与茫然的血丝，喉咙里咕噜噜不知在说什么，渐渐地，听清楚是一个字：不，不，不。
突然一把拨开他们，发疯似的往外面跑，瞬间不见踪影。
东门跣在后头嚷：“柴头，柴头，看开点，看开点啊……”说完，老泪纵横。庄梅赶紧追出去，哪寻得着？没奈何，又折回屋里，看到王寡妇跟东门跣都在那抹眼泪。
“他，他不会干什么傻事吧？”庄梅问。
东门跣叹口气道：“应该不会吧，他这人，特别坚韧，大概去找地方冷静冷静。”
“你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些？既然这么多年都没说。”
“我本来是不想说的，但今天实在没忍住。可能是我老了。我其实真的很想让他知道，虽然我干的事有违天道，但真正把他推入火坑的，并不是我。这些年，只见过他几回，每次都是各种的谩骂，以前还能忍受，今日忽然不能忍受了，可能真是老了。”
东门跣无力的瘫在地上，完全想象不出年轻时，依朱英所说，那种凶相。看起来就是个老无所依的风烛残年的老者。
庄梅心里也后悔，只知道朱英很恨这个东门跣，不愿意来见他，想不到一见面，就是无休止的吵架。如今意外地知道了身世秘密，方寸大乱，千万别出什么事才好，否则，自己真过意不去。
也想不到这个东门跣，还有这么不堪的身世。
本来自己是想来问宋国故地的那个古墓的事的，现在，怎么问呢？
“唉，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姑娘，人心最不可测，明白这个道理，是多么的痛苦。”
庄梅也瘫坐在地，为人父母，毁掉亲儿，到底图啥啊？
王寡妇在一边，冷冷地说：“每逢灾荒，总有人卖儿鬻女，十斤米就敢把儿子卖了，卖了以后，天涯海角，永不相见。反正都是不要了，若有人多出点钱，就把他当猪宰了，又有何不可？”
王寡妇说这话，冷冰冰，毫无忧戚。庄梅怔怔地看着她。
“庄姑娘生在楚国大族，一生锦衣玉食，自然不懂这些。我就是王家用一斗米买来的，那年才只有五岁。王家说我太小，圆房还要等十年，不肯多出钱。丈夫大我十五岁，是个傻子。”
庄梅低头不语，心中一阵叹息。看来，人人都是命不好。想到自己，从小没娘，来历不明，也很神伤。
三人瘫在一块，一时谁都没说话。过了许久，毕竟年老，见得太多，东门跣渐渐恢复过来，见两个女子还陷入悲伤之中，关切地说：“算了，别想了，人这一辈子，哪有事事如意的？正所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想多了也没用。”
王寡妇怯怯地说：“二叔不会去做傻事吧？”
东门跣感觉很心痛，叹气道：“放心，他有老婆孩子，不会干傻事的。”
“你，你刚才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东门跣沉重地叹了口气，点了点头：“我们从不拐卖小儿，但每个落到我手里的，都认为是被拐来的。”
庄梅轻轻地说：“要不是你还有这点善念，真是十恶不赦的恶人。”
东门跣谢道：“不敢不敢。我这样的人，不可能有朋友，在齐国，凡是知道我的人，都避而远之，连说我的名字都要先吐口唾沫。我是不洁之人，不祥之人，不完之人。”
王寡妇瑟瑟地说：“唉，我是今日才知道你是做这个的。要是早知道，怕是也不敢住进来。崔计为什么不跟我说呢？他什么都不跟我说。”
东门跣说：“因为他知道，我不会害他！这一点倒是没错，我是真把他们俩当儿子养大的。我没有子嗣，这是我内心永远的痛。”
“可是，他们并不认你，他们还那样对你。”
东门跣苦笑道：“小时候，我逼他们练功，强迫他们跟我学刨坟，历年下来，积攒了太多怨恨吧。我自小就只会这个，我还能教他们什么？”
“为什么你不把他们送回父母家呢？你被齐国赶出来，已经不干那事了，为什么要留在身边？”庄梅问。
“他们父母配吗？”东门跣很激动，“他们父母知道儿子卖去是做什么，毫不犹豫就卖了！他们已经不要了，跟着我，有什么不好？”
庄梅无言以对。
“其实，我早就很想告诉柴头真相，又不忍心。因为一旦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如何对待他的，他会变成什么样，我真不敢想。齐国宫里有几个人就是这么变的，变得十分可怕。”
“怎么个可怕？”王寡妇怯怯地问。
“凶残，冷酷。这么说吧，假如你带孩子在路上走，有说有笑的，他看到了，眼睛能冒出火来。因为他没有，他就想毁灭掉。任何对别人好的事情，他都想破坏掉，没有一点人性。”
说得庄梅跟王寡妇都一个哆嗦。
“希望柴头不会变成那样的人。”东门跣失神地往向大门外，多希望朱英马上回来，跟他说一句：没事，都过去了。
愣了半晌，忽然问庄梅：“他带你到我这来，想问什么事？”
庄梅见他终于问起，忙说：“我想问问，你们在宋国故地挖的那个墓，出了一副盔甲，能不能跟我说说具体是怎么回事？”
东门跣一愣，瞪着她，好一会儿才说：“你跟他什么关系？”
“我们都是春申君门下食客……”
“姑娘你请回吧，这事都过那么多年了，不记得了。”
庄梅一愣，想不到他还不肯说，于是，说得更直接了：“老人家，我没把事情说清楚。朱英跟崔计，分了那幅盔甲，因此，崔计可以健步如飞，朱英可以刀剑不入……”
“柴头把他最大的秘密告诉了你，你们的关系应该相当不错。然而更多的秘密，我也不知。”
东门跣这个样子，庄梅反而心里有数了，她说：“我还没问呢，你就推脱，这不是很明显吗？你听我说完，我再问，可好？”
东门跣摇头，把她往外推，动作十分粗鲁：“我不想听，你请回吧。”
王寡妇在一旁，呆住了，这样赶客人走，真是罕见啊！
“我跟朱英都认为，他的胸甲，跟元晶有关。而我，被元晶救活，因此过来问你一问。”
听到元晶二字，东门跣推着庄梅的手，忽然停下来。
他皱眉道：“姑娘，我知你要问什么。可是，这些事情，我不愿意告诉别人。除了朱英跟崔计，我谁也不会说。当然，我就是告诉她，也不会告诉你。”他一指王寡妇。
庄梅一愣：“你知我要问什么？”
东门跣不说话了。
庄梅试探地问：“我想知道那古墓的具体位置，我想再去看看。”
“不用去看了，那墓已毁了，什么都没有了。”
“毁了？毁了我也要去看看，总要亲眼查探查探。”
“你不相信我说的吗？是真毁了，我毁掉的。”
“为什么？”
“因为他的秘密，已经没有了。”
庄梅说：“依朱英所说，那个墓相当大，应该有壁画，有书籍，就算是它的墓葬的格局，也值得看一看，这些都是线索。”
东门跣疑惑地看着她：“姑娘，你也是盗墓的？”
“啊？我像吗？”
“你说的倒是头头是道。”
庄梅笑道：“这个，都是从朱英那现学的。”
东门跣思忖了下，问了一句:“你们为什么认为朱英的胸甲，崔计的胫靴，会跟元晶有关呢？”
庄梅说：“老人家，实不相瞒，我在崔计害死之前，能跳得比他还高，因为我从小就随身带了个元晶。但他把我害死的时候，元晶发挥了作用，把我救了，但元晶也消失了。”
说完，叹了口气：“我现在没有元晶的力量，就是一普通女子。其实做普通人也不是不好，但这事不弄清楚，心里总是，会有点不舒服。”
东门跣沉默了下，说：“你们的猜测没错，我花了二十年才找出了其中的秘密。只是，我不能告诉你。我只会告诉朱英跟崔计，假如他们要告诉你，那就不是我的事情了。”
他转身往内堂走去。
“姑娘，你请回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