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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凤落江边凹 云困岛林深

月色西沉,天边发白。佝偻身躯的老人收起算筹,走出洞口。迎着微光,他揉了揉干涩的双眼,叹息一声。一夜未睡的不止诡算子一人,还有叮叮当当的沈木风。

诡算子缓步走到沈沐风近前,没话找话道:“臭小子,那武林大会鱼龙混杂,又没什么热闹可看,不去也罢!”

沈沐风举起巨大的折翼,将横担两翼之间的竹梁榫卯接牢,又用手晃了晃,纹丝不动。他拍了拍身上的土,抹了一把汗水,道:“大功告成!”

诡算子不屑的撇了一眼,道:“与你说的可听见?”

沈沐风无奈的看着诡算子,道:“前辈,这都第七次了,我知道您担心我这个忘年之交的安危。但外公的不白之冤,我是无论如何都要去为他洗刷的?”

诡算子用鼻子“哼”了一声,道:“我才没空担心你的安危!”说着,转头欲回洞穴。

沈沐风忙叫道:“前辈,前辈别走啊!”

诡算子停住脚步,道:“什么事?”

沈沐风嬉皮笑脸来到他近前,道:“前辈你看,我做了两架木鸢。这一架是我去金山寺用的,另一架是孝敬您老人家的。”

诡算子脸一板,道:“免了,我这一把老骨头,消受不起。”

沈沐风凑近道:“前辈,其实……”说着,他突的探手将诡算子的双手缚住,大喝一声:“守静,我抓住啦!”

只见一人闻声自山崖后急步而来,正是守静。诡算子见状,勃然大怒,道:“你们……你们这是要绑我去金山寺不成?”

守静跑过来“咕咚”跪倒在地,连磕三个响头,道:“师祖,徒孙实在担心师父安危,只要师父无事,守静任由师祖责罚!”

沈沐风不耐,道:“什么时候了,责罚你个头,快去拿木鸢!”他又转头向诡算子解释道:“前辈,您不愿出席武林公审大会,晚辈绝不敢有妄念。只是守静道长担心忘尘真人的安危,请您与他走一趟湘西,也只有您的医术可保忘尘真人万无一失,这也不是什么难事,您不如就从了吧!”

诡算子没好气,道:“忘尘那个榆木脑袋,死了与我何干?”

守静将木鸢撑好,道:“师祖,我求您了!我实在担心师父!”

诡算子本就身材矮小,被沈沐风缚住双臂,更如家鸡一般动弹不得,头却如拨浪鼓一般不停摇晃,两腿不住的踢踹。沈沐风和守静用牛皮绳子将诡算子牢牢捆在木鸢上,沈沐风笑嘻嘻道:“前辈,木已成舟,就算您万般不愿,也待湘西一行回来后再骂我吧!”他使一个眼色给守静,守静举起木鸢便向崖边跑去。

诡算子嗷嗷大叫,道:“兔崽子,你此行凶险异常,有性命之忧……”刚说到此处,守静一跃,跳下山崖,整个木鸢猛然下坠,吓得诡算子惨叫一声:“哎呀妈呀!我的老命……”俯冲的木鸢乘着一股升腾的暖流昂首而起,伴着风声翩翩远去,只留下诡算子缥缈的叫喊声。

沈沐风看着远去的木鸢,不觉哈哈大笑起来。笑罢多时,他耳边萦绕起诡算子的那句话,自语道:“性命之忧?”沈沐风俯身撑起木鸢,摇头道:“前辈,您的好意我都懂,可外公因我获罪,我怎能袖手旁观!”说着,他急步冲下齐云山的山崖,向着金山寺的方向乘风飞去。

金山寺坐落于大江之中的小岛之上,寺院倚山而建,寺门对江而开。故而,天刚蒙蒙亮,各路来参加武林公审大会的英雄豪杰,便纷纷搭着渡船向小岛进发,江边一片繁忙的景象。

陆隐华坐在一架马车的前辕,急速奔向江边,卷起一阵尘土。不多时,马车来到渡口,车夫将小木凳摆在车旁。莫离挑开车帘,焦急的跨下马车。

陆隐华忙上前欲搀扶,道:“南宫姑娘,小心!”

莫离心思全不在自己身上,她望向纷杂的人群,道:“多谢陆大哥,沈大哥可来了?”

陆隐华心中怅然,微微摇头,道:“并未见到。”但又怕莫离难过,续道:“说不定他已上岛,我们也快些走吧!”

莫离轻声叹息,道:“近日净给陆大哥添麻烦了!”

陆隐华边塞给车夫一吊钱打发他离开,边道:“南宫姑娘说得哪里话,都是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他向岸边张望片刻,道:“在那边,厉帮主派人备船接我们过江了!”

莫离跟着陆隐华上了一艘小船,小船不大,但很整洁。船工摇橹开动,小船便离开江岸向着小岛而去。莫离坐在船上,不由得想起江陵城渡口,与沈沐风同舟共济,生死相随的场景,一汪血泪溢满眼睑。

陆隐华看着莫离,知道她又想到了伤心事,心中不忍,却也不知如何安慰,只得生硬道:“南宫姑娘,你看这金山寺何其壮美!”

莫离抬头望处,与昨日的暮色山寺大大不同,一道金光正洒在金山寺的山门上,显得尤为雄浑壮丽。阳光刺破缭绕的香火,直射在青木掩映下鳞次栉比的亭台楼阁上。青瓦黄墙,飞檐斗拱,砥柱如丹,雕梁独匠,遥遥还可见一座七层八角的玲珑宝塔。层层林木,重重亭台,将小岛包裹其中,四周则又被大江之水环抱,正所谓“楼台两岸水相连,江北江南镜里天”。

莫离也被这金山寺的雄浑庄严感染,心中的阴霾似是散去了一般,她自语道:“好一座千年古刹!”

陆隐华见她神色稍缓,也略安心。转望这肃穆的山寺,心中暗道:人道佛渡有缘人,不知可否渡我?

正在他神思恍惚之间,小船一震已然靠岸。陆隐华忙回过神,只见厉水生迎在岸边,道:“陆公子,莫兄弟,昨夜可睡得安好?”

陆隐华抱拳,道:“承蒙厉帮主挂念,一切都好!”

莫离也勉强抱拳,道:“厉大哥,劳您费心了。”

厉水生哈哈大笑,道:“兄弟的事,就是我厉水生的事,怎么叫费心!”说着,拉着莫离便往山门走去。

莫离压低声音,道:“厉大哥,萍儿姐和仇大哥可安好?”

厉水生表面佯装指点风景,低声道:“他们都好,不用挂心。沈兄弟去了哪里,怎的还是不到?”

莫离蹙眉长叹,道:“他孤身上了齐云山,此刻不到,怕是遭了歹人暗算……”

“啊?”厉水生浑身一震,旋即镇定,转身对着陆隐华道:“陆公子,你瞧!”他手指七层宝塔道:“这便是慈寿塔,待大事已毕,你我登塔畅饮一番如何?”

陆隐华怎会不知他想掩饰刚刚的惊慌,只是尴尬一笑,道:“厉帮主有此雅兴,在下理当相陪。”

正此时,旁边一队砖色长衫的人马从后面赶了上来,远远便打招呼道:“前面可是厉帮主?好久不见啊!”

厉水生循声望去,大笑道:“我当是谁?这不是森木盟的总瓢把子,蔺盟主。真个是好久不见啊!哈哈哈!”他捏了捏莫离的胳膊,道:“莫兄弟,你先入寺。沈兄弟的事,厉大哥绝不会坐视不理。”言罢,便迎了上去。

莫离心中感动,随着陆隐华继续向寺内走去。两人来到大雄宝殿之前,只见殿前的空地正中摆放着一张红木香案,两侧各四把红木椅,每两把椅子中间有一个四方桌案,上摆粗瓷茶碗。莫离心中明了,这两侧是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辈落座之所,可正中香案却不知用处。再看四下,各路英雄豪杰已到场过半,衣衫各异,装扮不同。这些人也是各怀心思,有的想借此扬名立万,有的想开开眼界,有的想趁乱捞上一笔,林林总总,好不热闹。金山寺的小沙弥更是忙前跑后,照看有加。

正这时,大雄宝殿大门一开,念生方丈自殿内走出,后面跟着巴蜀唐门的唐九爷和杨威镖局的陆无名。随着一声晨钟鸣响,院中众人不在嘈杂交谈,纷纷向香案望去。

莫离心中一紧,暗道:辰时已过,己时未到。武林公审大会已开始了,沈大哥,你在哪里?

念生方丈来到香案前,声如洪钟,道:“阿弥陀佛,各位武林同道,不辞辛苦,远道而来,使我小小金山寺蓬荜生辉。”众人闻言,纷纷谦辞。

他环顾四下,续道:“蒙青城派两位公子不弃,邀贫僧主持审理青城派余掌门和夫人惨死一案,金山寺上下无敢怠慢。今,特请各位武林同道来此,是非曲直,自有公道。”他左手相让,道:“请各位掌门人落座。”

众人相互推让,将左侧上垂手第一个位置留给了念生方丈,唐九爷在第二位落座,杨威镖局陆无名和蛟龙帮厉水生被推举落座。尽管大家都不认识林崇江,但齐云山在江湖上声名显赫,故而他被推举在下垂手首位,下垂手次位则留给了青城派。五湖联盟的盟主神鞭孟少通和崆峒派玄空门掌门飞花生坐了余下的两个位置。没混上座位的各门各派掌门人、帮主为了彰显自己的不同,纷纷站到了队伍的最前端。

陆隐华看了看人群中的莫离,道:“南宫姑娘,此处人多,不如我们到……”

莫离心思敏捷,摇头打断他,道:“陆大哥理应与陆总镖头在一处,我并非杨威镖局的人,在此处便好。”

陆隐华见她笃定,也不好说什么,只得默默站到陆无名的椅后。厉水生看在眼里,回首命两名蛟龙帮的兄弟护在莫离左右,免得人群拥挤伤了她。莫离感激的对厉水生点了点头。

念生方丈见众人坐定,便道:“请余掌门!”

话音方落,只见余骇浪一身素白,自大雄宝殿侧面走出,后面跟着三名头束白绫的青城派弟子,每人手中端着一个盖着素白锦缎的灵位。众人见此阵仗,均屏气凝神的瞧着。只见青城派弟子将灵位依次摆放在香案上。余骇浪走到香案前,俯身跪倒,声泪俱下的嚎啕大哭。青城派弟子将素白锦缎齐齐掀开,正中的灵位是余掌门,左侧是余夫人,而右侧赫然写着余惊涛的名字。众人见此情此景,皆尽哗然。

巨鲨帮帮主王大沙本就是莽汉,大喝一声,道:“青城派大公子何时遇害,为何我等不知?”

南海派的掌门楠泥师太也道:“阿弥陀佛,念生方丈,难道惊涛贤侄真的遇害了?”

森木盟盟主蔺乔自以为是的咳嗽一声,道:“大家莫慌,听念生方丈细细道来!”

余骇浪见众人狐疑上钩,腾的站起,用手指点唐九爷,道:“不瞒众位,就在前几日,我大哥在江陵附近遇害,杀人的正是魔教中人,而唐九就是罪魁祸首!”

唐九爷闻言错愕激愤,起身道:“余骇浪,你少要血口喷人!”

余骇浪本就不想细细分说,故而一开始便设计激怒唐九爷,而自己装作一副受害者的模样。

只见他两行浊泪汩汩流下,颤声道:“唐九,我青城派到底与你何怨何愁?你却要将我青城派斩草除根?”他猛然拔出腰中佩剑,愤然插在唐九爷面前的地上,道:“你就当着众位武林同道的面,将我也斩于剑下,绝了我青城派的血脉!”

唐九爷气得浑身颤栗,用手指点,道:“你个狼子野心,你手刃亲人,却来血口喷人,其心可诛。”

林崇江忙自座位站起,来到余骇浪身边,将插在地上的佩剑拔起,交还余骇浪,道:“代掌门,莫要伤悲,这么多武林同道在此,定会为老掌门和大公子伸冤的。”

厉水生见状,喝了一口茶道:“这位看着面生,听闻是齐云山掌门。不知你是如何断言,这代掌门有冤屈要伸?事情尚未查明,岂可听信一面之词……”

“厉水生!”余骇浪怒吼着打断了厉水生,道:“我忍你很久了!自江陵至此,你一直都偏袒着魔教,还与魔教之人拜把子,称兄道弟。你们蛟龙帮莫不是也投了魔教吧?”

厉水生闻言,怒气冲天,拍案而起,道:“余骇浪,你少血口喷人!”

余骇浪仰天打个哈哈,道:“众位,看到了吧!我余骇浪一开口便是血口喷人,他们勾结魔教,草菅人命却是名门正派,这是何道理?”

五湖联盟盟主孟少通见状,忙起身道:“众位,莫要心焦。”他又转向余骇浪,道:“贤侄,你先把事情前后说清,大家自会还你公道!”

陆无名起身,来到正中,道:“蒙念生方丈不弃,令老朽去查探其中缘由。”陆无名将所见所闻件件详述,最后道:“我等与骇浪贤侄相遇时,正是惊涛贤侄遇害之夜。当时,并无旁人见到魔教之人,对吧?骇浪贤侄!”

余骇浪冷“哼”一声,道:“我青城派弟子皆尽见证,缘何道无人见到?难道我青城派弟子便不作数吗?”

厉水生怒气未消,上前道:“退一万步,就算余惊涛被魔教所害,为何便扯到唐九爷身上?”

林崇江战战兢兢躲在余骇浪身后,道:“且容我说几句?”

厉水生早听闻这个齐云山掌门来路不正,已是厌恶至极,但当着武林众人的面也不好发作,便道:“快讲!”

林崇江咽了口唾沫,清了清嗓子道:“其实,大家都忽略了一个重要的人,厉帮主的义弟,唐九爷的外孙沈沐风,他才是此间的重点。”

唐九爷眼睛一立,道:“林掌门,你若信口污我外孙,你我便水火不容。”

森木盟的蔺乔见状,心道:难不成这名不见经传的林掌门切中了要害?此时正是我森木盟主持正义之时。想到此处,他大声道:“林掌门,莫要惊慌,接着讲!”

林崇江一看,有人上钩,更显怯色,道:“这……这……”

孟少通也上前,拉住林崇江的手,道:“林掌门若知道什么,尽管说出来!”

林崇江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道:“其实,沈沐风与魔教交好甚久。便在我来金山寺之前,他潜入齐云山,窃取了掌门令牌和绿林通缉令。”

“你胡说!”莫离拨开人群,挤到前面,道:“沈大哥岂会窃你令牌?明明是你窃取了武痴师父的令牌在先。”

余骇浪眼见莫离出现,心中暗笑:就怕你不出来,你还当真忍不住。他后退三步,用手指点莫离,道:“此女……此女欲取我性命!”

孟少通闻言,立刻挡在余骇浪身前,道:“贤侄莫怕,她因何欲取你性命?”

余骇浪故作胆寒,道:“我曾在青城派后山撞破……撞破她与那沈沐风的苟且之事。她两次欲取我性命,皆未得逞。”

莫离闻言,气得脸色发青,怒道:“你胡说,明明是你和……”她并不知灯芯的名字,再加上姑娘家对污秽之事总不好启齿,故而顿住。

余骇浪看准这一点,故意追问,道:“我和什么?说不出吧!我本不欲将你的臭事和盘托出,你却咄咄逼人!”

莫离气恼异常,喉头一热,嘴角竟溢出血来。

陆隐华见状,几步上前道:“南宫姑娘,你没事吧!”

莫离双眉紧蹙,不再多言,伸手抽出离魂剑,直指余骇浪。

余骇浪心中一凛,他深知莫离的身手,她若当真鱼死网破,群雄之中取他性命也未必不能。他不自主的后退几步,道:“念生方丈,众位同道,不久前在江陵附近,此女便害了我青城派弟子的性命,厉帮主可证,此刻又欲当众行凶啊!”

众人闻言,一片哗然,林崇江更是跌倒在香案旁,道:“魔……魔剑离魂……”

楠泥师太与莫离距离略近,她细瞧之下,道:“果然是魔剑,此女是何人?”

余骇浪怒道:“念生方丈,人家都逼上门了,还不将魔教歹人押出来对质?”

念生方丈皱眉,道:“这……”

“哈哈哈……”一阵骄纵爽朗的笑声,肆意浸入众人紧绷的神经。众人抬头一看,只见一位身着湖蓝长衫的倜傥公子,伫立于大雄宝殿的青瓦飞檐之上。风掠起他空空的衣袖,为风流的身姿平添些许忧伤。

勾魂派的掌门娇媚儿眼前一亮,道:“哪来的可人儿?却少了一只胳膊。”

仇暮云飘然落在大殿前,斜眼瞟了一眼余骇浪,径直掠过他走到莫离身旁,低声道:“收起离魂!”

莫离眼角渍血,不甘心的将离魂剑收起。

仇暮云微笑着走到众人面前,道:“大家有没有觉得我长得像谁?”

众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有几个年纪稍长的掌门隐隐心惊。楠泥师太口念佛号,道:“这位施主,莫不是与当年神机山庄庄主慕萧然有什么关系?”

仇暮云躬身一礼,道:“楠泥师太好眼力,当年我弟弟的抓周礼,多谢师太赏光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尽哗然。“他是神机山庄的传人?”“那神机图……”“嘘!别这么大声!”“他竟是慕萧然的儿子?”“当年那场大火没烧死他?”“神机山庄当年为何烧了一场大火啊?”

念生方丈见场面嘈杂混乱,起身道:“阿弥陀佛!”大家皆尽收声。念生方丈叹息一声,道:“念苦师弟,把其他两人也带上来吧!”

金山寺后山。

“珙少爷,珙少爷!我们为什么不走正门啊?”一个家丁跟在孟珙后面,浑身野草,满脸是泥,头顶还举着机动马。

孟珙拨开荆棘草木,艰难前行,道:“咱们是朝廷的人,从正门走只会被江湖人嫌厌的。”

家丁追问道:“少爷,那为什么要抬着这机动马啊?”

孟珙不耐,道:“我是机动大将军,不抬着我的机动马怎么行?”

家丁一屁股坐在地上,道:“珙少爷,这路太难走了!我……我实在……”

“你看!”孟珙兴奋的叫道:“前面有个亭子,沧浪亭!我们把机动马寄放在这里吧!”

家丁一听,连声称好,道:“全听珙少爷的!”但他向那亭子细看之时,却吓了一跳,大叫道:“少爷,有人!”

车礼驾着马车飞似的奔驰在官道上,站在车顶的南宫溟道:“已看到江边了!”

正此时,只听车内的秀儿惊声尖叫道:“娘!”

车礼闻声,一勒马的缰绳,马车缓缓停下。南宫溟跃下马车,急道:“怎么了?”

虹姑跳下车,眼圈红红的,道:“怕是……怕是不行了!”

南宫溟闻言,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一个健步跃入马车。只见凤姑面色如纸,气若游丝,嘴角挂着血痕。南宫溟心头一紧,暗道:慕大哥,今日保不住兄嫂,你可会怪我?他叹息一声,对抽泣的秀儿道:“将她扶起!”

秀儿抹了抹眼泪,不明所以,只得点点头。沈凄霜看得明白,摇头道:“怕是难以回天!”说着,她同秀儿将凤姑扶起,背对南宫溟。南宫溟则盘膝坐好,气运掌心,一道蒸腾的热流缓缓注入凤姑的身体。南宫溟只觉自己的内力像汇入了无边的空洞般,不留痕迹。他心中清楚,凤姑已然油尽灯枯,只望自己的些许内力助她挨过今日,了了她母子相见的心愿。

凤姑头顶渐渐腾出热气,内息在南宫溟强大内力的牵引下,渐渐流转。她微微张开眼,看了看哭得两眼红肿的秀儿,想说些什么,但却没有发出声音。沈凄霜见势忙道:“慕夫人,集中精神,切不可分心。”

凤姑点头,又闭上了眼睛。正此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目力可及之处,两人两骑自大路飞驰而来。车礼举目,远处两人也看见了他们。那老者气运丹田,开口发声,声音犹如天兵击鼓,振聋发聩。只听他喊道:“你们磨蹭什么呢?武林大会都开始了!慕云那孩子被当成魔教抓起来了……”

这一声凤姑听得真而切真,心头犹如被千钧巨石撞击般,心神大乱,一口鲜血直喷到对面的秀儿身上。南宫溟只觉手心劲力骤然一泄,凤姑整个人犹如飘絮般滑落。

沈凄霜一把抱住凤姑瘫软的身子,道:“慕夫人,你撑住啊!”

南宫溟看着眼前的凤姑,万般自责,心道:我应寻个隐蔽之所再为她调息,应在她遭受这诸般伤痛之前去保护她,当初应与诡算子前辈多学学医术也不会这般束手无策,我……怎对得起慕大哥?南宫溟啊,南宫溟!大哥受难你无计可施,兄嫂命危你无力回天,她想见见自己的亲骨肉,这么小小的愿望也要落空吗?他胸中百般懊悔无处宣泄,只得仰天长啸。在他精纯的内力鼓荡之下,马车四缘竟被齐齐震飞。

霍忠和儿子霍忠继已跑到近前,见此情景也是暗暗心惊。霍忠凑到车礼身旁,道:“这是怎么了?南宫兄弟发这么大脾气?”车礼不答,只是默默的站在一旁。

霍忠凑到车前,只见沈凄霜怀中的凤姑嘴角挂着一丝血迹,南宫溟仍端坐其后。他心中大致明了,“咕咚”跪倒在地,两条粗壮的眉毛都快拧到一起了。霍忠继一见不明所以,也跟着跪倒在马车前,道:“爹,这是怎么了?”

霍忠也不搭言,猛的举掌向自己的天灵盖砸去。这一下可吓坏了霍忠继,他大叫道:“爹!”可是以他的身手,根本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

可这一掌并未落下,南宫溟已不知何时自马车上跃下接住了他这一掌。霍忠抬头看着自己悬空的手掌,道:“我的错,让我自戕谢罪。”

南宫溟摇摇头,道:“我只是在气自己无能,与霍大哥无关!”

这时,凤姑挣扎坐起,道:“南宫兄弟,霍大哥,生死由命,何须如此?”

虹姑强忍着眼泪,道:“姐姐,你有何心愿未了,与我说了吧!”

凤姑惨白的脸上漾出一抹笑意,秋水般的眸子里却溢出两行清泪。她淡淡道:“我一直不明白,上苍多给我这二十载是做什么用的。但当我见到慕云和慕风都长大成人,我才知道,这二十载,苦也好,难也罢,都是值得的。我现在最放心不下的……”她拉过秀儿的手,转向沈凄霜,道:“她一个女儿家,自幼便没了爹娘,与我颠沛流离二十年。沈夫人,你是风儿的娘亲,可否再做秀儿的娘亲啊?”

秀儿一听,声泪俱下道:“秀儿不要别人做娘亲,秀儿只要您做娘亲……您不能丢下秀儿不管……不能……”她边哭便猛的摇着头。

虹姑也满眼泪水,上前道:“你放心,这几个孩子我们定替你照顾!”

凤姑轻轻点头,道:“秀儿,不要任性了,快去叫娘亲!”

秀儿抹了抹眼泪,眼眸的余光撇见跪在地上的霍忠继,咬着嘴唇,仍是摇了摇头。

凤姑见她仍是执拗,心中焦急,道:“秀儿,切莫胡闹了,娘命不久矣……你不答应娘,让娘如何放心……”说着,一阵急促的咳嗽令她又咳出一口血来。

秀儿心中一颤,忙道:“娘亲,您别急,我应允了就是。”言罢,跳下马车跪倒在沈凄霜面前,道:“……娘亲”说着便磕头,如泉般涌出的泪水,夹杂着什么样的情愫,也只有她自己清楚。

沈凄霜紧握住凤姑的手,道:“放心吧!我会像待亲生女儿一样待秀儿,明媒正娶迎她进门!”

跪在地上的霍忠继闻言,心中焦急,道:“秀儿姑娘不是认沈夫人当娘亲吗?为何要明媒正娶?”

霍忠怒喝,道:“放肆,闭嘴!”这一吼吓得霍忠继大气都不敢喘,哪里还敢多嘴。秀儿心中百感交集,已顾不得那么多了。

凤姑又对虹姑和南宫溟道:“妹妹,溟弟,我见了莫离那孩子,样貌出众,武艺卓绝,真是个好孩子,我喜欢得紧。但慕家已不是当年的慕家,那一纸婚约便作罢了吧!”

虹姑闻言,嘴唇微微颤抖,深吸一口气,道:“我南宫家岂是背信弃义之徒?婚约便是婚约,溟哥与我这就去金山寺救出慕云那孩子,让他们完婚!”

南宫溟从旁附和,道:“夫人说得是!”

凤姑摇摇头,道:“孩子们有他们自己的选……选择……”正说着,凤姑突然浑身一阵抽搐,眼前模糊的出现了慕潇然的影子,她伸手去抓,却抓不到。她探身叫着:“潇然,潇然,你是来接我的吗?”

南宫溟见状,心道:不好。忙上前欲锁住她周身大穴,可指力到处却如同泥牛入海。凤姑颤抖的手在空中划了几下,空空垂落,微笑的面庞挂着两行精亮的泪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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