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景不长,东窗事发。
悠悠众口,口口相传,太子携一末等官女子私自出宫之事最终传入了武王的耳朵里。
龙颜震怒,一道指令欲将我置于死地。
冬末春初,三月十四,我被拷于地牢。
我犹然历历在目那令旨如何一道一道陈列着我的罪行。
我出身卑贱,妓女之身,竟位为官女子,服侍太子,此为一罪。
我为人狠辣,蛇蝎心肠,毒害淑嫔怀中龙胎,此为二罪。
我行事轻佻,蛊惑人心,不顾太子之尊与安危,私自逃宫,此为三罪。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直到入狱,我都未曾再见过他。
五月二十,狱中的日子一日比一日令我难熬,一日一餐仅是一个馊了的白面馒头,散发着恶臭,我此时年仅十七有余,却枯白了半头的青丝,脸色瓷白没有半丝血色。而我也察觉到身体的异样,我已两月未来例事,心中隐隐不安。
我也听闻往来的狱卒私下交谈到他,听闻他要率兵出征北疆,这将为他登上皇座立下汗马功劳,让文武群臣噤声,无人胆敢非议。遥遥北疆,数千余里,今日一别,何日再见。
七月初四,我的腹部日益隆起,我祈求着狱卒再多给我一点吃食,可换来的只是一句句冷嘲热讽甚至于拳脚相向。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助和绝望,两行清泪汩汩滑落,是为我腹中的胎儿所哭。
九月十七,太子凯旋而归,普天同庆。
而这一天,淑嫔送来了一瓶堕胎药。
狱卒私自藏纳下淑嫔的贴身丫鬟送来的一笔重金,心领神会。
我的下巴被陌生男子粗糙的大手强硬固住,绛红色的液体断断续续流入我的喉咙,撒出的液体划过了我的脸庞,耳廓,脖颈,随即滑落至发丝……
随即腹中一阵抽痛,痛觉愈发强烈,好似一把利剪发狂了一般直捣腹部,等我意识清醒之后,只见青黑的板砖之上,是一滩骇人的猩红。
“阿衡,我们的孩子,没了。”
清冷的月光,洒在血泊之上,似凝了一层薄霜,油然而生的寒意缠绕着我的全身上下,可我却无法感知,因为我的心更为冰寒,犹如浸泡于雪水之下已有千年。
他会知道吗,我们曾有过孩子,只是他来的这样匆促,这样短暂。我不得知是男孩,还是女孩,不得知他是否健康可爱,不得知他几岁可以走路,几岁可以说话……就这样没了,永永远远的没了,短短的数月,仅在我腹中度过了短短数月,殊不知那漫漫长夜,是这小小生命给我的勇气继续存活……
这一世,我活得卑贱的像泥土里的蚯蚓,无尽的黑暗中摸索,终遇阳光便以为一切都会变好,可惜又被人来人往所践踏至死,无人在意。
眸中寒光一闪,拾起脚边破碎的瓷器。
好恨的心,瓷中药致我堕胎,碎瓷可使我自尽,真是好绝的一手,好一个一箭双雕。
尖锐的瓷器割破我的食指,血珠颗颗滑落,我于地上写下: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附】【十年后】
一封家书。
筠儿,十二年前那个隆冬,你是浣衣局的女婢。
那也曾是月儿待过的地方。
往事重叠,让我错愕。
那个曾在我耳边许愿让我当他夫君的女子,竟此番这般狼狈。
我愿护你。
我不愿你再受尽屈辱,将你封为良媛,谥号婉。
我重蹈覆辙,一时间将你推向风口浪尖,太子嫔的蓄意谋害我一清二楚,可无法袒护。
我蒙蔽了消息,将你迅速掩入偏殿,这一不相见,又是半年,可那酷暑难熬,我无法控制自己不去见你。
那一年的盛夏池塘,是我第一次见你的笑颜。顷刻间,我猛然发现你不是月儿,你只是故秋筠,你是我的筠儿,更是我爱的女子。
随后,受皇后的旨意,选拔新人入宫。
我赐那名女子极高的位分,刚入宫第一日,便是良娣。
我愈发对她好,后宫女子所有的矛头就愈加指向她。
我以为,这样你就会安全。
而那一次的私自出宫,我每每回忆起,多希望我真的带你浪迹天涯,从此只做平常夫妻,从此一生一世一双人。
那时的我,无法做到。
父皇的指令,无人敢违抗。
诏书白纸红字写着要将你行刑。
我从未像那日一般憎恨我的父皇,恨他的杀伐果断,恨他的心狠手辣。
我提议领兵出征,前往北疆收复故土。以此只求父皇留你一条生路,更是给我一跳生路。
战场之上,我浴血奋战,杀人如麻。
我仅用两月收复了十年遗失在匈奴手中的故土,父皇龙颜大悦。
等从狱中传来消息,我才得知,你轻生了。
更才得知,在我出征那一日,你有了身孕。
我几近崩溃。
我来到狱中,只见得那血迹斑斑的两行字。
而你竟已满头银丝。
我抱着你的身躯痛哭了整晚,似乎要将我毕生的眼泪流光。
随后一年。
父皇病逝。
我追封你为皇后,谥号筠。
你是我这一生一世的结发夫妻,自你之后,无人能及。
于我,无法成为一个好君王。
于你,我亦不是一个好丈夫。
筠儿,我再这样唤你一次,来世,我们只当这天底下最为寻常的夫妻,一生一世一双人,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