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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素色雪(4)

他翘课去网吧,我打了他的小报告。孟小可扬言,他要在期中考试时报复我。期中考试,孟小可坐在我的左边,第一科语文,前100分钟,孟小可都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直到快交卷时,他才把腰杆伸直。我窃笑,心想他这次完蛋了。孟小可瞟了我一眼,很不屑的样子。然后,他从桌箱里拿出一个纸团,呼地扔到了我的桌子上。我还没反应过来,纸团已经落入监考老师之手。

我被认定作弊,出了考场,我哇的一声哭了。转头看孟小可,他却斜挎着书包吹着口哨得意扬扬地走了。我忍无可忍,冲过去,扯住孟小可的头发,狠狠骂他:“孟小可,你有种。”孟小可不反抗,只是呵呵地笑。

我因此由班上前十阴差阳错地跑到了倒数。班上的座位是按名次排的,所以我和孟小可成了一对,双双坐在最后一排。

我在桌子上画了一条三八线,警告孟小可不准越过一毫米,否则……孟小可撇撇嘴,说,臭美什么,谁想靠近你了。然后,他依然趴在桌上打着呼噜吹书页玩。我发誓下一次一定要考到前面去,不再和这臭烘烘、没品位的家伙坐一起。

我某天专心写作业时突然闻到一股臭味,我大喊谁放屁了,孟小可龇牙咧嘴地冲我笑,呵呵地说不好意思,早上吃胡豆了。我差点吐了,指着他吼:“孟小可,你给我滚出去。”

然而孟小可打那以后就光明正大地把胡豆拿到教室里吃了。上课时,他悄悄往嘴里塞一颗,然后慢慢在嘴里磨。我见了又好笑又生气。有一天我伸手去桌箱里拿书,却意外地掏出一袋胡豆,孟小可这个家伙,我想将胡豆往垃圾桶里扔,可是仔细一看,胡豆上还贴了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外婆家的胡豆,沈苗禾,不介意的话尝尝吧。

那是我第一次吃胡豆,从前看着它长得丑丑的,硬邦邦的,一直不感兴趣。而那天我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竟将孟小可送的一袋胡豆咀嚼殆尽。那也是我第一次觉得,胡豆会这么好吃。

而就在我满嘴沾满胡豆皮的时候,孟小可抱着篮球进来了。他看见我手里拿着空空的胡豆袋子,眼角红红的。我将胡豆袋子往垃圾桶里一扔,哼的一声转身走出了教室。

孟小可拉我去打篮球,他说沈苗禾,你要是会打篮球,一定能迷倒学校里的所有男生。我不屑,但我愿意去看孟小可打球。说实话孟小可打得并不好,比我料想中的差多了。孟小可故意将篮球高高举起,他说,看好了,小丫头,我投一个标准的三分给你看看。

我赌他投不进,而孟小可出人意料地投进了。我输了,不得不跟他学投篮。可我天生属熊的,缺乏一切运动细胞。所以无论孟小可怎么教我都不会,连篮球都抱不稳,最后我急了,把篮球往地上一砸,说打死都不学什么鬼篮球了。

但没几天,一个不幸的消息传来,说学校要举行篮球赛,分男队和女队。而班主任看我个儿高,钦点了我沈苗禾的大名,并且没得商量。我的妈呀,我痛打着课桌。孟小可在一旁哈哈大笑,他说沈苗禾,你也有今天啊。

上场那天,孟小可不停在我眼前晃荡,他摇着自己的汗衫大喊:“沈苗禾,加油……”我们班赢了,我却摔成重伤。膝盖像个小喷泉汩汩留着血,左手则麻木没有知觉。背我往校医院跑的,是孟小可,我伏在他的背上,哭着说:“孟小可,你以后可以教我打篮球吗?”

那天孟小可一直在我身边笑,我第一次觉得,孟小可的眉宇很俊朗。

其实我一直依赖孟小可,可能是他挑战我,经常和我对着干,让我变得愈加的张扬,这符合我不愿意只做一个受人左右的乖孩子的想法。

我和孟小可成了朋友。我说孟小可我们可以做朋友时,孟小可迅速从桌箱里掏出纸和笔,写下一份协议书,内容是沈苗禾和孟小可是朋友,两年不变,最后日期是6月26日。然后,他递到我的面前让我签字。让我哭笑不得。

十六岁生日时,我把十岁时母亲送我的生日礼物,一个芭比娃娃给孟小可看,孟小可眼睛睁得大大的,他说这就是芭比娃娃啊,我还没见过呢。我差点晕倒。第二天孟小可背了满满一书包胡豆来,他说沈苗禾,胡豆吃了会变漂亮的。

那几天,我几乎把胡豆当成了饭吃,害得上火,脸上痘痘再次冒出来。为了履行朋友义务,孟小可答应上课不再睡觉。但我也答应他,将篮球的技术练到能迷倒一片男生。

圣诞节,我做学校文艺晚会的主持人。孟小可无条件为我跑腿,他帮我看衣服,帮我端茶送水。然而那天我的书包意外丢失,书包里有一支铅笔,一本唐诗,还有就是那个芭比娃娃。

我的主持很失败,前言不搭后语,最后,竟在台上哭了起来。这次失误的后果是我辞去了广播站播音员的职务。孟小可说,沈苗禾,没关系,他抱着篮球狠狠地砸着篮筐。我说我是想母亲了,那个芭比娃娃可是母亲送我的最后一个生日礼物。

孟小可翘课了,上午四节课,孟小可的课桌空空的。下午见孟小可在办公室弯着腰不停地给老师道歉,旁边站着他的父亲。孟小可从办公室出来,我劈头盖脸地骂他不够朋友,连约定都忘了。孟小可露出两颗小虎牙嘿嘿地笑,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芭比娃娃。

孟小可说沈苗禾,我给你找到了,你是不是当天来上学的时候丢掉的。我看见孟小可脸上有瘀青,接过芭比娃娃,我哭了,孟小可翘课是去找芭比娃娃了。然而他没有找到,就偷了家里的钱给我买了一个,结果被父亲狠狠地打了一顿。

我决定不再坐到前排去了,我要和孟小可同桌到高中毕业。孟小可说,沈苗禾,你别后悔哟,如果你高考没考上好大学,我一定会幸灾乐祸的。我不以为然地笑笑,说有本事高考你再陷害我作弊怎么样。

孟小可不答应我修改协议的要求,我让他延长朋友期限,可孟小可说打死他吧。那段时间我异常地怀念被盗的QQ,因为我在空间里写下“孟小可我们也许可以是很好的朋友”这样的句子。

高二结束,孟小可依然倒数,我回到前十。我恨铁不成钢,冲孟小可大发脾气,孟小可不以为然,他仍然抱着篮球到球场砸篮筐。我到球场揪住他,把篮球狠狠地扔进臭水沟。孟小可急了,他将朋友协议撕得粉碎,说沈苗禾,从今天起我们不再是朋友。

我从最后一排搬走了,回头看孟小可,他颓废地趴在课桌上,眼睛里是很深的忧伤。高三的三百六十五天,孟小可不再搭理我,不再送我好吃的胡豆,他的课桌经常空着,整天泡在网吧、球场。班主任找到我,警告我别再跟孟小可这样的坏蛋在一起,否则……那段时间,我一个人去超市买胡豆,坐在第一排安静地吃。再没人从后面用力拍我的肩膀,大喊沈苗禾你的头发着火了;再没有人上课前将我的语文书藏起来,让我满世界找,最后在讲台下面找到;再没人悄悄往我桌箱里塞纸条,写一行行的歪诗。

6月7号,我揣着一袋胡豆走进考场,我满教室寻找,希望发现孟小可的身影,可前后左右都是一张张陌生的面孔。

我考得很好,拿毕业证那天,我没见到孟小可,听同学说他高考作弊,所有科目均得了零分。我一口气跑到孟小可家用力地敲门,敲到我的手疼痛。蹲在小区的石榴树下,我的泪水不停地掉落。

6月26日,我收到孟小可的来信,信里写着的是一个QQ号码,还有一个密码。我一眼就认出了,那是我好几个太阳的QQ。孟小可坦白,他就是那个盗我QQ的贼,然后在信的末尾写下一串对不起。

孟小可说他盗我的QQ,是想看看,在沈苗禾的心里,到底有没有孟小可,到底是不是真的讨厌那个曾经骑着单车横冲直撞时无意间把她撞倒在地的男生。而当他得知真相后,便再没勇气还给我。

孟小可在我的空间里写了一篇日志,说他三年来一直喜欢我。他还说他早就知道他不能上大学了,因为他在上高中时就得知自己不是父母的亲生孩子,他的亲生父母在很远的农村,他高中毕业就得回到那儿去。而他请求亲生父母让他念完三年高中的原因,完全是为了我。

凌晨两点,我穿着单衣,坐在电脑前不停地擦眼泪。我想,也许我也早就喜欢这个没有什么优点的孟小可了,只是,我不愿意承认罢了。孟小可将我的空间装饰得很漂亮,我抚摸着冰冷的键盘,在签名处敲下了一行字:我和孟小可做朋友的期限延长到下一光年。

然后,关机,打开灯,四处搜寻孟小可送的那个芭比娃娃,我想,我不会再粗心地把它丢掉了。与26日再见,我要等下一光年。

一个人的桃花劫

我趴在窗前喊,桃子,桃子。桃子就猛地抬起头,左顾右盼之后发现我,然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便再次将头重重地砸在课桌上。桃子因为上课睡觉,被罚抄课文,桃子就让我写,他说骆小格,你的字漂亮,你来写。

桃子把睡觉当饭吃,他对跟爷爷去擦皮鞋,跟父亲去给人粉刷墙的兴趣超过了学习。所以,桃子拒绝好好学习。但桃子的父亲想让桃子考大学,我说那桃子你就好好学吧,将来考个好大学,让你父亲高兴高兴。桃子说屁啊,然后背着书包就摇摇摆摆地走出教室。

周末桃子约我去动物园看老虎,我还没洗脸,楼下桃子的单车铃声就摁得满街都听得见。我从窗子探出头看他,桃子就冲我喊,骆小格,你是属乌龟的吗?

桃子说他长大了要当驯兽师,和老虎狮子做朋友,威风极了。我表示不屑,说你当堂吉诃德还差不多,桃子问谁是堂吉诃德啊,也是驯兽师吗?把我肚子都笑疼了。

从动物园出来,桃子将单车骑得飞快,我吓得尖叫。桃子不理我,只是迎着风吹着口哨,很像小混混的样子。到家时,他说骆小格,你是我唯一的朋友哟,你要替我保密。保密?他呵呵地笑着说就是我要去当驯兽师的秘密啊,你得答应不能走漏风声才行。

桃子说完掉头,跨上单车风驰电掣而去。他的背影单薄如风,在阳光下十分苍凉,落寞。

桃子最爱的课,是体育课。桃子不打球,他喜欢沿着运动场一圈圈跑。每遇到体育课,我都想办法请假,借口是肚子疼或脚疼,然后在一旁休息。桃子就跑到我面前,指责我是懒猫,没出息,万一什么时候碰到狗追你,看你怎么着。

我不服气,扬言要跟桃子比赛。桃子说来嘛,我先让你跑100米。为此我特意买了双耐克运动鞋,在一个寒风凌厉的早晨,跟桃子单挑400米。结果桃子跑了800米,还比我先到终点。

桃子说,骆小格,丢脸了吧,这才叫真正的龟兔赛跑,下次我让你先跑300米。我哇的一声哭了,桃子被吓着了,一溜烟就跑得无影无踪。

此后我开始练习晨跑,周末不再贪恋暖和的被窝。六点钟起床,换上运动鞋,骑车到学校,围着运动场跑圈。一个雾蒙蒙的早晨,桃子突然窜出来,他说骆小格,前几天的事是我错了,对不起,以后我当你的陪练吧。

我不理他,只顾跑自己的步。桃子就在后面喊,骆小格,你就当我是小狗,现在我来追你啦。然后便汪汪地叫起来。我扑哧一下笑了,桃子追上来,说怎么样,我还可以学狼叫哟。我再次笑得直不起腰。

就在我和桃子约定再次比赛那天,我的运动鞋咧开了嘴。我坐在草地上使劲地砸着鞋子。桃子见了,却异常地高兴。我将鞋子扔向他,骂他没心没肺。桃子提着我的鞋子就跑,他说不出一个小时,我将它完好无损地给你。

我在后面大叫,我说桃子,我还光着脚呢。可桃子已经跑出了很远。气得我直捶地。那天桃子没有在约定的时间内返回,我只能蒙着眼睛光着脚走回家。

第二天桃子终于把我的鞋子提了回来。任由我怎么骂,桃子就是一言不发。后来我才知道,桃子被父亲打了。原因是他没做作业,一个人躲在屋子里补一只运动鞋。

桃子为我补的鞋很好,他还在鞋面上绣了一朵桃花。我看到桃子手上一块块的瘀青,一下子冒出眼泪。桃子就说,女孩子就是没见识,连挨打都没见过。我悄悄地在桃子的桌箱里塞了一张小纸条,我说,谢谢你桃子。

放学后我看见桃子扶着单车在人群中朝我笑。他说骆小格我问你一件事,然后把单车推到面前让我坐上去。我问什么事啊,桃子不回答,踩着单车飞驰而去。在公园门口,桃子停了下来。我继续问什么事啊,桃子不理我,拉着我进了公园。人工湖边,桃子停下了脚步。他捡了两块石头,递了一块给我。我问干吗啊,桃子。桃子才说,记得吗,骆小格,我们是在这里认识的。我当然记得,初中毕业,我去公园玩,拍照的时候,脚一滑掉进湖中。我大喊救命啊,所有人都傻了,一动不动,这时桃子出现了,他一跃跳入湖中,但没救成功,他不会水,而且膝盖撞到了石头上。当我在医院醒来时,桃子趴在窗前看我,冲我笑。我们就这么认识了。

桃子说,现在我们一起把石头扔进湖里,从哪里认识,就从哪里忘记吧。我不扔,我说为什么啊,我们是朋友啊。桃子就掰开我的手,我使劲想挣脱,可桃子捏得很紧。他指着我掌心的瘀青说,骆小格,你不要骗我了,我知道你爸知道你常常和我一起玩,打你来着。

我们都沉默了。桃子扔下了自己的石头,我含着眼泪不肯扔,桃子就疯了似的骂我,骆小格,你扔不扔,不扔我就跳下去。我扔下石头的那一刻,水花溅起,心里立刻冰凉一片。

桃子变了,他变得爱学习了。课桌上堆满了高高的一摞书,他的这一行为立刻让全班的学习风气大改。他早晨会抱着厚厚的背诵本到操场前的梧桐树下狂背,我去跑步,从桃子面前走过,桃子不看我,装作不认识我。

后来我一个人周末疯狂地到运动场跑步,直到衣服头发被汗水打湿。我开始想念桃子,看着运动鞋上的桃花,眼泪会一下子滚出来。

放学后,我在人群中昂着头搜索桃子的身影,看见他,想喊他,他却匆匆踩着单车离去,完全没把我放在眼里。我的嘴保持在“桃”字半开的状态,声音停止在嗓子里。我去公园,去动物园,桃子该出现的地方,均未出现。在公园的人工湖畔,我使劲地朝里面扔石子,溅起大朵大朵的水花,直到一脸冰凉。

期末,桃子的成绩斐然,从倒数冲到了我的前面,因此还拿了一张奖状。他从我身边走过时,很不屑地冲我笑了一下,我的心里一下子很不是滋味。桃子说他要考大学了,骆小格从此不要再骚扰他,否则他会在佛主那里祈祷,让我什么学校都考不上。

我哭了,我发誓这辈子都不理桃子,让他去当他的驯兽师吧,最好被老虎吃掉。而当我在校门口看见桃子载着另外班的一个女生离开时,一切都真相大白了。我强烈地想把书包里的运动鞋扔进垃圾桶,让桃子和桃子的桃花去死吧。

可是我还没来得及扔鞋,桃子就转学了。剩下的只是一张空荡荡的课桌。而我的运动鞋,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我桌箱里突然走失。我没哭,只是发誓再也不买运动鞋,再也不跑步,爱长多胖就多胖。而我想,桃子不愿跟我做朋友,肯定就是因为,我比他胖。

桃子转学后,开始有男生写情书给我,是班上的第一名,苏言呈。他给我写长长的信,语言那么干净美丽,一下子打动了我。长长的寒假,我和苏言呈去爬山、看雪,或是一同窝在新华书店,看那些忧伤得心碎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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