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通电话之后,生活还是在两人忙忙碌碌中过去。罗蒙禹倒是看不出有什么不同,依旧每天早上听两场讲座,下午听一个专题报告。至于沈孟榆在忙什么,就没人知道了。只是无论多忙罗蒙禹都要约沈孟榆吃饭,午饭两人通常在外面随便吃点,晚饭则根据沈孟榆每天做好的功课——吃遍苏州美食这一计划来定。对于吃,从来都是沈孟榆说的算,罗蒙禹也乐在其中。
这是两人来苏州之后第一个周末,难得罗蒙禹没有任何任务,一大早就坐在客厅里看日出。待他被沈孟榆窸窸窣窣的声音吸引过来,才发现沈孟榆已经整装待发。今天的她一反长裙的常态,穿着彩虹色的长袖T恤,外搭一件背带牛仔裤,裤脚随意卷起,长长的头发随意扎了一个高马尾,乍一看倒像一个青春气十足的高中生。
“今天没活动啊?”沈孟榆调整了肩上画架的位置,然后弯腰穿运动鞋。
“这么早出去?”罗蒙禹不答反问。
“嗯,晨光最美,不想错过。”沈孟榆想了想,又问,“你去吗?”
“去!”罗蒙禹迅速上楼换衣裤,还特意选择了牛仔裤加白色卫衣,自顾自现在镜子前看了好一会儿,甚至脑补了自己站在沈孟榆身边搭不搭才走下楼去。
上午七点整,两人已经来到拙政园门口。从外往里看,秋日的园子一点都没有萧索的意味,依然是绿意盎然。
罗蒙禹接过沈孟榆背上的画架,一前一后走进去。进了园子才发现绿意更甚,几大盆刻意雕琢的古木仪态万千得立着,不知道是因为这南方的秋无端有了些许春的味道,还是被园林艺术工作者刻意为之,入园处到处生机盎然。
沈孟榆一下子就来劲儿了,像是偶遇春天的鸟儿,雀跃起来。她下意识拉了罗蒙禹的手就往里走,一路走还一路指指点点絮絮叨叨地说着话。
“蒙禹,你看那里,我大学时来过一次,那儿还开着一朵白莲呢。”
“这座小桥,2010年来得时候还可以过去呢。”
“那里,我曾给它起名叫做‘雕花长廊’。”
罗蒙禹一时间有些恍惚,手心里的温度持续不断地传来,他只觉得心跳乱的不像话,她说的每一句话听在他的耳里都别样动听,像潺潺的流水,又像婉转的莺啼。被那双小小的手拉着一路往园子里面走着,罗蒙禹只觉得前面的人儿脚下生了风,背上长了翅膀,就要飞起来了。
罗蒙禹只是一味跟着走,陶醉着听,任凭沈孟榆挥洒着热情,一不留神前方的人儿猝然停步,两人冷不丁地撞在一起。罗蒙禹微不可见地扶了扶沈孟榆的肩膀,让她不至于摔倒在地。
“抱歉……”沈孟榆轻轻按了按额头,才恍然大悟身后高大的男生一直默默跟着自己,都没说一句话。
“为什么道歉?”罗蒙禹看她歉意满满的样子突然玩味儿十足。
“因为我太吵了。”沈孟榆抬眼看他,才看到他一脸的坏笑。然后目光又落到两人紧紧相牵的手上,然后,她触电似的松开了手。
“我记得那边有一间茅草屋长廊,我过去写生。”沈孟榆突然垂下眼眸,眼神中的光一下子暗淡下来。
罗蒙禹看着她远远离去的背影,下意识握紧她松开的手,手心中是残存的却渐渐冷却的温度,他只觉得心中一片凉意,再缓过神来时,沈孟榆早已失去了踪影。
罗蒙禹抬起步子慢慢走着,他将双手插进裤兜。周边的游客渐渐多起来,这倒是让他觉得有些喧闹和百无聊赖。他走两步就下意识踢一踢脚边的小石子,每到一处就细细张望,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可她仿佛蒸发了似的。
沿湖是一条长廊,曲曲折折,是江南建筑独特的样子,蜿蜒着向前,却总是在尽头出现一个小弯,然后又是一条宽敞又古朴的长廊,总让人产生绝处逢生的感觉,这种感觉倒是像极了人生,觉着毫无希望的时候生命总会为了拐一个弯,让你看见无限的黑暗后面是明媚的春光。
他在湖边的一处阴凉旁停下来。太阳已经出来了,阳光洒下,隔了密密层层的树叶落下参差斑驳的黑影。罗蒙禹抬头,透过叶子的缝隙看蓝天,突然就觉得天空变得模糊起来,他说不清那样的感觉,好像有很多不确定的因素参杂在一起,让他觉得渺茫又明明灭灭。
“蒙禹……”身后是柔嫩的女声。
罗蒙禹先是一愣,可直觉告诉他这不是沈孟榆的声音,沈孟榆的声音更坚毅更清爽些。
罗蒙禹转身,竟一时觉得有时光倒流的感觉。那是他的初恋,曾经深深爱过的姑娘。
“蔚蔚……怎么会是你?”罗蒙禹有些诧异。面前的女生陌生又熟悉,她的脸庞变得更圆润了些,身材也变得更丰腴了,她穿着荷叶边的粉色衬衫,一件白色的水洗牛仔裙,一双粗跟的高跟鞋衬托着腿型细长又好看,她确实有所不同了,变得很妩媚,眉宇间全是成熟女子的气息。
“那天为什么不来?我等了你很久。”李纯蔚走进他,像从前无数次那样,伸手去牵罗蒙禹的手。
“对不起,那天走不开,打你的电话又关机。”罗蒙禹轻轻一个转身,闪开了那只纤细的手。
“我故意关机的”,李纯蔚苦笑着,“你从前找不到我的时候总是会不顾一切来的。”
“对不起……”罗蒙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想起从前的自己,只觉得有点讽刺。
“我们单位做活动,在拙政园东大门那边,没想到会遇到你……”李纯蔚的眼睛愣愣地望着那只还来不及触碰的手,突然变得有些拘谨,“上次的事没关系的,我们可以下次再约。你难得来苏州一次,我怎么也该尽尽地主之谊……我就当你答应了……我,我先走了。”她很紧张地转身离去,大约又怕他像上次那样说出拒绝她的话。
罗蒙禹只觉得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他舒了一口气,只觉得心中无比轻松。他将目光放下远处,一刹那间,他寻找到那处让他莫名心安的身影,在湖泊的对岸,在茅草屋的前面,在几丛花草之间,沈孟榆正安安静静地坐在支起的画架后面。她朝他招招手,然后他快步小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