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时,两边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右边稚子胆小,趴在门后张望,左边青年,则是走出天井坝,瞬间将萧石围住。
“天,我一定是看错了,这不是我们松溪书院的大名人萧石吗?”
“萧石,你爹太狠心,咋又把你送来了?”
“先生,先生……快出来,你今儿个又有腊肉吃了,萧家又送少爷来读书喽。”
“咳!”
一声咳嗽从书舍中间的杂房传来,只见一名穿着破旧青衣的髯须老者走出来,右手握着一本书放在后背,左手拿着一把戒尺,走路不算爽利,但身子挺得很直,一绺的缁布系在头顶,随着寒风不断飘荡,此人便是松溪书院唯一的教书先生朱方儒,如今已五十有四,已是知命之岁,犹是秀才功名,二十余年来,参加了八场秋闱考试,依旧不第,反倒把家底挥霍光了,蹉跎在书院中,教人识字,混口饭吃。
朱先生虽已两鬓斑白,走路踟躇,但左右两舍的学生,闻声后皆如见到黄鼠狼,一溜烟的跑了进去,尔后一个个头从窗口里冒出来,一双双眼睛充满好奇,这一点,无论哪个年代的学生,都是这般调皮又可爱。
萧石刚拱手,正准备说话,朱方儒的目光先是看一眼萧石的身后,发现空落落的,面容一冷,开口道:“你已逃学数天,如今又进院门,想来又是图个热闹,哪有你这样的学生,快走,小心我的戒尺,决不轻饶了你!”
萧石:“……”
贪财的先生?
什么鬼!
说好的节操呢,师德呢?
萧石原以为这位教书先生只是有点迂腐老古董,可没想到啊,他贼精着呢,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想些什么,我们萧家的东西,就这么好拿啊。
想着的恭敬行礼也免了,萧石打了个哈欠:“刘壮,别搬了,五十斤米和五斤腊肉,三斤酒就把你给累成这样,没用的夯货,走了,先生不要我,去别的书院算了。”
刘壮肩膀上挑着双旦,出现在书院门口,看了看端着架子的朱先生,难得的精明一回:“少爷,还有五十斤面粉呢,可重了!”
“回去回去!”
萧石假装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咳……萧石,你的学籍还在我这,其他书院岂会收你呐?进去吧,正好学几个字,也对得起你爹娘的苦心!”
这也行?
萧石转过身,一脸的天真无邪。
“先生的戒尺可还打我?”
朱方儒正盯着旦上的一坛酒,听见萧石的话,一戒尺打来:“站一边儿去,那小子,横杠在门做什么,把东西放下,不沉得慌吗?”
“是……是!”
刘壮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这要是被赶出门,多丢人,回去没法交代啊。
刘壮把东西放进属于先生的专属窝棚,又取来萧石的书包。
“少爷,给,晚点我再来接你,午饭我已经给你放在灶房的食盒里,外面裹了汤婆子,中午应该还是热的,记得多吃点,可别委屈了自己。”刘壮说着说着,一脸的不舍,快要哭了。
萧石一阵的恶寒,接过书包,一脚踹过去,“滚!”
朱方儒从窝棚里走出来,腰杆直了一些,走路也爽利了,脸多了些红润血色,手捻着胡须,看萧石多了一分笑容:“你的脾气倒越发大了,你家下人多半也是怕你在书院受苦,然则子曾经曰过:“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罢,这些说了你也听不懂。”
朱方儒见萧石表情古怪,摇头晃脑的动作停了下来。
萧石一脸懵逼:走错片场了?
“先生不会是姓吕吧,或者,先生认识一个吕轻侯的人?”
朱方儒的手扯下一缕胡须:“看来你这次病得不轻,连我姓什么都忘了,罢罢罢,既如此,你从头学起吧,跟我来。”
说着,带着萧石往右边的孩童屋舍走去。
“那个,朱先生……我是不是走错了?”
“嗯?你以为老夫昏聩了?左右不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便是让你来右边和孩童一起写字识文,若是下得苦功夫,有朝一日,会写自己的名字,也不是难事。”
萧石看着朱方儒一本正经,不似作假的样子,内心受到一万点伤害。
尼玛,这地主家的傻儿子,过去是有多傻啊?
“哈哈哈!”
萧石的后面,传来一阵狂笑之声。
好似这样的场面,一点也不让左边的那些少年意外。
这冷凛的冬日里,因为萧石的到来,多了几分轻松活泼。
嘿!
地主家的儿子又来读书了。
和一群灵智未开的稚子!
……
书舍内,萧石坐在最后排的位置,矮小的桌子,冰冷的板凳,并没有因为他的束脩给的多而有所优待。
隆冬时节,寒风剔骨,虽然烧着一盆小炭,但乌烟烟的,根本没有多少温度。
这些稚子孩童们穿得厚实,依旧冻得小脸通红,鼻涕吸呼吸呼的,年龄最大的,也不过十四岁左右的样子,一个个偷着打量萧石,目光里充满好奇,在他们纯洁的心里,满满的都是疑问?为什么这么大的人,还要跟他们一起学识字?
“看,大傻子!”
终于,有调皮的孩子偷偷的指着萧石,引得一阵偷笑,书舍里充满了欢乐的气氛,好似萧石的到来,为他们辛苦读书添加了一丝丝乐趣。
朱方儒站在台,一只手握着泛黄的书本,另外一只手上拿着戒尺敲打在木案上。
“肃静,昨日教你们的《三字经》,可都曾记得?”
“记得。”
脆生生的声音齐齐回答,一双双乌溜溜的小眼睛偷看向萧石。
“那背一遍。”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
朗朗的读书声回荡在萧石的耳边,一下子将萧石的思绪拉得很远很远,曾经,他也如这般勤奋努力,前一世,恍惚如梦,但那一首童年之歌,却久久萦绕不去: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记忆是最痛苦的告别。
萧石的目光有些模糊,教书先生的身影,在像他靠近,那些窗外灼灼的目光,让他想到了孔乙己,阿Q,祥林嫂。
幸运的是,他不是这些人,他就是他,如今有一个幸福的家,有了需要去守住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