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安排,下午透析的病人要在1点20分,才可以进病房。即使加上换鞋、称体重等准备工作,丨点钟到达到候疗室,也绰绰有余。然而,每天12点,甚至更早的时间,就有病人来到了候疗室。大家把这透析前的见面,当作了一个难得的与人交流、与社会沟通的好机会。
因为他们是一个特殊的人群,由于他们不能劳作,不能正常上班,长期困顿于医院,周而复始地躺在病床上血透,多少都有点自卑,渐渐地与原先的朋友圈,甚至是亲人脱离,于是,寂寞就成为他们日常生活的常态。特别是那些租住在医院附近的外地人,一年到头更是只有对天大叫。
在这里,大家都是“同一战壕里的战友”,宛如“兄弟姐妹”,可以毫无禁忌地敞开心怀,拉家长说小道消息、交流用药用膳体会。对个光的,还可以打打情骂骂俏,在与病魔作斗争的过程中,难得地轻松一刻。
2点钟之后,病人们都进去躺下了。这里,就成了“病人家属”的主场。有四人围在一起打“斗地主”,有三、四个大妈大婶围在一起,帮一人买来的生姜刮皮,当然,年轻人多是抱着手机打游戏看视频,家属们也抽空松一口气。
郑子娟每次都是2点半到这里,先与大家打打招呼,聊聊家长,问问病房情况后,再换鞋走进透析室。对于开店做小吃生意的她来说,已当成了另一种放松。因为在这里,她又认识了许多朋友。其中不少人的爱心和孝心,,确实值得她去尊重。
然而,当郑子娟今天走进这里时,却不见了往日的说笑声,气氛明显严肃了许多。出什么事了吗?郑子娟环顾四周没看出什么名堂,正要开口,笫一组5号床的病人家属孔姐,就走过来低声对她说:“吴娟娟去重症病房抢救啦,脑出血,估计不行了。”
“吴娟娟,哪个吴娟娟?”由于郑子娟只是中途来一个小时,对病人她很少有时上号的,说家属,由于要在一起聊天、热饭、打开水,还马马虎虎能对上号。
“她老公,就是那个无为大个子,不多话,喜欢看你笑的。”
“噢,是她呀!”郑子娟想起来了:“那个瘦瘦高高的,好像才三十出头的无为人?她不是才来两年吗?上周还告诉我,天凉了要烧什么给邢斌吃,怎么使用喜辽妥,很热情的一个人,怎么这么快……”郑子娟感到一阵揪心,这是她走进“血液净化中心”以来,遇到的第一个熟悉的人,突然离开。她想,邢斌一定也是感同身受。
这时,一位前往重症监护病房探视的病人家属回来了。众人异口同声地问:“怎么样啦?”
那人怏怏地答道:“大个子准备签字自愿出院了”
“什么是自愿出院?”郑子娟不懂。
“就是放弃治疗。重症病房、一天少则四五千多则一二万元,他们实在拿不出钱了。唉,其实也就是几天的事。听说,他丈夫只好放弃了……唉,吴娟娟多善解人意的年轻女人,还经常劝慰我,要要相信医学明天会更好,要坚持,可她却突然就……”狮子山铜矿的赵姐说着说着眼泪就要下来了。
“听说他们傍晚就要回无为,我们都去送送她吧。她那5岁的儿子在这里跑两年了,快没有妈了。我们捐了钱吧”桐城的宋老师一声提议,立即得到响应。于是,大家纷份开始拿钱。
当郑子娟手捧饭桶走近邢斌时,邢斌不像往日那样,总是笑嘻嘻地开个小玩笑,或做个夸张的表情,而是有点小忧郁,似乎在思考什么。。郑子娟用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说道:“怎么搞的,精神不对嘛。是不是受到吴娟娟的事情影响?”
“怎么,你知道啦?多好一个女孩。”邢斌答道。
“我已捐了200元,大家约好了,透析完后去重症室去送送她,大个子晚上带她回无为老家。”
“什么,回无为?那就是送死!唉。她18岁随大个子到铜官山卖无为板鸭,从一穷二白到买房成家,生了儿子,小日子刚熬出头来,却得了这个病。累的,一定是累的。”
“希望你不要太触景生情。在这里,这种事情可能会常见,要学会习惯,不要往自己身上想,好吗?”郑子娟目不转晴地盯着邢斌。
邢斌明白郑子娟的担心,微笑地点了点头,并迅速将话题转向了办美术班的事:“我决定寒假前,我还是自己办班。我与这位老板的教学理念,差别太大。他们哪是教人学美术,完全是教人如何应付考试,对创作毫无益处。”
“那这样吧。我今天下午就不回去了,陪你聊聊,结束后一起去送送吴娟娟和大个子他们一家。”
邢斌一把握住郑子娟的手,激动地说:“真的,太好了。”
……
5点开始,有人陆续下床了。不少人并不像往常那样,急猴猴地向外跑去抢电梯,而是聚在一起,一边等其它的人,一边缅怀吴娟娟。
一位大腿骨折的老太太,下床后听说了此事,当场落泪,哽咽地说:“我每次到这里,下车后都需要三、四个人,用木椅子把我抬上去。我家女儿、女婿都是文弱书生,根本抬不动。吴娟娟知道后,就叫大个子来帮忙。从那以后,每次1点左右,大个子就门口等着。每次做好后,他又帮助我抬下去,从没缺席过一次。我还没感谢他们一家呢,怎么就……”
来自扫把沟的老李,一直都是独来独往,由于要赶着回家门口抢麻将席位,每次下床后,他总是跑得比兔子还快。今天,他不跑了,他说:“我家老奶奶和儿子,都不愿来服侍我。妈的,每次中途热饭、去药房拿药,都难死我了。大个子知道后,每次都准时来帮我。天天这样,怪不好意思的,我说干脆每月给你一点辛苦费吧。他却说这是在骂人,坚决不要。真不得话说。”
义安区的孙奶奶女儿说:“那天傍晚下大雨,在医院门口等半天,也没等到出租车。眼看天越来越黑,我和妈妈都急死了。突然来了一辆出租车,直接就停在我们跟前,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大个子从里面出来,把我们迎了进去。原来,他们是走到实验小学那边,才遇到出租车。就在出租车要往他们家方向走时,吴娟娟却对大个子说,孙奶奶还在医院大门口等车,我们绕一下把她们接一下吧。大个子立即点头称好。于是,他们又绕了回来,把我们送到了家。要不然,那一晚,我们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
6点过后,下午班的人全下床了。于是,大家相互搀扶,默默无语地走向重症监护室。
刚到楼梯口,大个子那撕心裂肺的大哭声,就从里面传了出来:“娟娟呀,我对不起你,十二年来,你起早摸黑没休息过一天,把你累倒了。医生说,你年纪轻,最好每周透三次,可你为了省钱,偏要做两次。怪我,都怪我……”
大家心里一惊:这么快,吴娟娟就走了吗?果然,一位先到的病友家属说:“二十分钟前,吴娟娟走了!”
自然,听到这个噩号,又目睹着大个子捶墙痛哭,女人们都开始抽泣。有人上前把大家的捐款递给大个子,可他死活不要。他给大家鞠躬说:“谢谢大家的好心。娟娟在世时说过,我们靠自己努力,千万不要麻烦别人,拖累大家。娟娟走了,我不能让她在九泉之下不高兴……”
大家面面相觑,纷纷播头,这个老实人,也太老实了!
办丧事的人过来了,说:“准备给吴娟娟穿老衣了,穿过老衣就准备送火葬厂,有什么要交待的吗”
大个子又流泪了。痴痴地想了一下后,说:“娟娟最喜欢她的大辫子,烧了她会心疼的。能不能把她的两条大辫子剪下来,给我和儿子留个纪念。这样,我每天还可抱着辨子,跟娟娟说说心说……”
全场一片感叹,多恩爱的一对夫妻!只怕大个子,今后再也不会娶了。
走出医院,郑子娟把邢斌拉上了同一辆出租车:“今晚先到我店里坐一下吧,我们与儿子视频视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