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良家女们入宫，已一月有余，如今剩下的几十位淑女，都是百里挑一，无论是相貌、体型、性情、举止，都是无可挑剔的。
不出所料，钱锦华、武姝等人均在其中。
为了保证钱锦华能入选，太皇太后特令静慈仙师与孙太后一同在这几十位淑女中挑选。
最后入选的名单是：都指挥佥事海州钱贵女钱锦华、户科都给事中昌平武定真女武姝、泰和县秀才刘琰女刘文鸢。
唐疏桐奉太皇太后之命，请三位淑女去到清宁宫，拜见太皇太后。
到了万春园，三位淑女已经梳妆打扮完毕，另两位淑女，唐疏桐从前都是见过的，只有那位刘文鸢，她是头一回见。
刘文鸢身着水蓝色琵琶衿上裳，白色木兰纹马面裙，略施粉黛，静若娇花。
而另外两位淑女，也是精心装扮了一番，出尘绝艳。
“奴婢见过三位淑女。”唐疏桐曲身行礼，如今眼前的三位女子，已经不再是从前无名无份的良家女了，经过孙太后的挑选，三位就是主子了，所以现在她们已经身份有别。
“疏桐姑娘快快请起！”三位忙过来扶起唐疏桐。
“三位淑女且虽奴婢去往清宁宫，拜见太皇太后！”唐疏桐说道。
“有劳疏桐姑娘了！”三位淑女回道。
一路走着，三位淑女间也并无互动，此时的她们，相互间都是竞争对手。
唐疏桐为了缓和气氛，便随口说道：“方才是奴婢疏忽，还未恭喜三位淑女，熬过了这几个月的层层筛选检查，如今，也算是拨得云开见月明，今后各位都是主子了，今后疏桐，还得仰望各位！”
“咱们有今日，还得多亏疏桐姑娘费心费力来往清宁宫和万春园间照管着。”武姝笑道。
“是呀，若没有疏桐姑娘照扶，那日野猫伤人，我可脱不了干系，还未好好感谢疏桐姑娘呢！”钱锦华回道。
“本就是奴婢份内的事，钱淑女不必挂怀。”唐疏桐回道。
全程，那位刘文鸢并未发话，唐疏桐暗想，这倒是位性情中人，率性而为，并不为了眼前的利益而曲身讨好清宁宫的人。
须臾，到了清宁宫内，太皇太后居上座，孙太后与静慈仙师居于左，皇上则坐右侧。
“三位淑女已带到！”唐疏桐向座上各位行了礼，回道。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皇上则默默打量三位淑女，与唐疏桐视线交汇时，情不自禁害羞笑了笑。
淑女们分列站于殿内，规规矩矩低着头，只看见自己脚尖，娇羞怯怯，虽然仪态端庄，但闪烁的目光，微微起伏的胸口，却暴露了她们的紧张。
如今自己的命运，就全交给了上座的那位老人，是妻或是做妾，就全在她的一念之间了。
不过唐疏桐知道，这不过是走个流程，皇后之位，只会是钱氏的。
上官慧川手执花名册，按次序念各位淑女名字、籍贯、家世等。
“都指挥佥事海州钱贵女钱锦华拜见太皇太后、皇太后、皇上！”
“户科都给事中昌平武定真女武姝拜见太皇太后、皇太后、皇上！”
“泰和县秀才刘琰女刘文鸢拜见太皇太后、皇太后、皇上！”
三位淑女陆续按次第向三位主子行了礼。
“皇上，你看看你母后为你挑选的淑女，可有中意为后的？”太皇太后微微侧身，问到皇上。
朱祁镇闻言起身，作揖道：“孙儿愚钝，选后之事，不敢擅专，还请太皇太后做主！”
太皇太后笑了笑，又转身询问孙太后和静慈仙师的意见：“你们以为呢，这三位中，哪位有资质入主中宫？”
“全听太皇太后旨意！”二位忙起身回道。
“问你们也都不说，那就听哀家的了。”太皇太后说道：“那就传哀家懿旨，都指挥佥事海州钱贵女钱氏，持恭淑慎，有皇后之仪，特册为后，立后仪式交由礼部主持！”
众人听到懿旨，忙起身下跪，齐声道：“太皇太后圣明！”
几家欢喜几家愁。
此刻，三位淑女低着头，钱氏一定满心欢喜，而另两位则是满脸愁容，一朝落选，终身为妾，她们可不会像孙太后那样好运，能够挤掉原配上位。
“那剩余的两位淑女，就由皇上安置！”太皇太后吩咐道。
朱祁镇应声上前，思索片刻说道：“传朕旨意，泰和县秀才刘琰女刘文鸢册为敬妃，户科都给事中昌平武定真女武姝册为昭嫔。”
令下，二人也忙跪下谢恩，不过武姝的脸色隐隐有些难看，她处心积虑，却只得了个嫔位，还不如那秀才之女刘文鸢，不甘心也是有的。
不过明朝选后妃，从不看出身。
选后妃结束后，三位淑女告退，司礼监太监也忙着传达旨意，准备册封事宜。
出了清宁宫，唐疏桐忙拉着朱祁镇问道：“为何皇上只给了武姝嫔位啊？”
朱祁镇想了想，回道：“我又不认识她们，不过凭感觉册封，那武姝有些娇艳，而刘文鸢却娴静，看起来更温柔亲切些。”
唐疏桐笑了笑：“皇上也太随便了！”
“我有什么办法？都不认识她们！”朱祁镇辩解道，随后又斜笑着打趣唐疏桐：“不过疏桐，凭借你的资质，做个丫鬟太憋屈了，不如我也册封你个贵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何？”
“皇上！”唐疏桐又被取笑，也急了：“您这话要是被太后娘娘听了去，可不得把我乱棍打死，真是胡闹。”
“哈哈哈！”朱祁镇听了大笑：“瞧你急成那样，得了，我也不逗你了，接着还得赶去文渊阁议事，改日再聊啊！”
语罢，朱祁镇便在随从护拥下扬长而去。
而另一头，三位娘娘也出了清宁门。
“恭喜皇后娘娘！”昭嫔与敬妃出了宫门，便对皇后道贺。
“两位妹妹不必多礼，今后都是自家姐妹，还需相互扶持才是！”皇后微笑道，虽还未正式行册封礼，皇后却已经有了凤仪。
“皇后娘娘宅心仁厚，妾身愿以皇后娘娘马首是瞻！”敬妃回道。
“皇后娘娘还有诸多事务要繁忙，妾身就不扰皇后娘娘了，先行告退。”昭嫔向两宫娘娘行了礼，便退去了。
按皇上的安排，皇后居于坤宁宫，敬妃居于长宁宫，昭嫔则居于永安宫。
得了封后封妃的消息，内官廿四衙门以及女官六局，便忙着为三宫添置用度之物，使唤之人手。
中宫有主，皇上的后宫也算是有了声色。
封后之事不久已传遍京城，再后来，则惊动了整个大明王朝。
谁都知道，此次封后，是大明王朝有史以来皇帝的第一次初婚仪式。因为之前的皇帝们，早在登基之前就已经成婚，册后只不过是过场面而已。
因此，按照太皇太后的意思，此次封后大典，一定要极为隆重。
举国欢庆。
傍晚，清宁宫。
唐疏桐换了盏灯，又往香炉内添了沉香。
昏昏暗暗的东耳房内，太皇太后伏于榻上，金兽焚香，缭绕在她身旁，像是一幅古老的油画。
“疏桐丫头，你有好些日子没给哀家唱曲儿了，如今万春园的事儿也安置妥当了，你闲着没事，给哀家唱两句听听！”
太皇太后闭着双目，脸上挂着慈祥的笑。
唐疏桐听了，走上前去。
那就蔡琴的“恰似你的温柔”吧：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就像一张破碎的脸。
难以开口道再见，就让一切走远。
……
但愿那海风再起，只为那浪花的手，恰似你的温柔。
唱罢，太皇太后似在回味，又似已经入睡，只是半天都没有反应。
呼……
太皇太后沉默了良久，长叹了口气：“看到这些小丫头们选妃，倒让哀家想起了许多从前的事。”
“洪武二十八年，哀家被册为燕世子妃。
永乐二年，哀家又被册为皇太子妃。
不瞒你说，那会儿哀家也是聪慧机敏、孝谨温顺，十分讨得成祖皇帝和仁孝皇后欢心。
看到如今的你，倒有几分哀家当年的影子。”
唐疏桐望着眼前这个闭目闲谈的太皇太后，其实也与寻常人家的老人并无两样，同样爱听老歌，同样爱热闹，也同样爱拉着年轻人讲她年轻时的故事。
“其实这人的一生，看着那么长，一晃眼就过了，留都留不住。
努力争取了一生的荣华富贵，权势名利，全都是过眼烟云，只不过，哀家总算也是不枉此生。”
说罢，太皇太后又微微睁眼，看了看唐疏桐，笑道：“有时候，哀家还羡慕你们这些小姑娘，虽然不曾拥有过什么，但却来日可期。”
“你别看着这些华冠锦服，光彩熠熠，不过是看着好看，其实穿戴在身上，都是负累，哀家这个老太后也当腻了，有时，也想卸下这凤冠霞帔，做个普通人，粗茶淡饭，柴米油盐一生，没有这么多勾心斗角，那得有多轻松？哀家都不敢想。”
宫灯的光，在太皇太后的脸上晃动，那张沧桑的脸颊，似在诉说，她这一生的坎坷曲折，而那金冠华服，却是她这一生的波澜壮阔。
她是一本厚重的书。
也是一个平凡的女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