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后,听闻朱祁钰竟然带上王妃汪氏来了坤宁宫给钱皇后问安。
听她们说,从前,但凡朱祁钰入宫,所到之处只有乾清宫、清宁宫还有慈宁宫,至于后宫,为了避嫌,他是从不会踏足的。
今日却偏一反常态。
不过唐疏桐由于伤口隐隐作疼,便倦怠地躺在床上,也不想走动,遂待朱祁钰携王妃离宫后,她也不曾去正殿露面。
朱祁镇虽忙于政务,可也时不时会来坤宁宫探视,又或打发清岑送些滋补的吃食过来,这恩典,也算是婢女中头一份的了。
又再将养几日,伤口已然好全。
“三位娘娘来坤宁宫问安了。”唐疏桐正在伺候钱皇后梳妆,忍冬便从外头进来,携了一身寒气,让唐疏桐不禁打了个哆嗦。
“知道了,让她们先候着吧!”钱皇后漫不经心地说道,依旧专注于挑选簪子。
这些宫妃隔三差五总会结伴来坤宁宫给钱皇后问安,钱皇后虽也厌烦这种繁琐的礼仪,可时日一长,也只得习惯了。
“疏桐,你不必去见她们,免得心里添堵。”钱皇后拍了拍唐疏桐的手说道。
“皇后娘娘替奴婢着想,奴婢很是感激,不过,还请皇后娘娘让奴婢出去,奴婢不怕见到她们,若躲在后庭避见,倒会让她们觉得,奴婢怕她们。”唐疏桐回道。
畏首畏尾,是懦弱的表现。
“就依你。”
随皇后去了正殿,诸妃早就依次安坐,见皇后来了,忙起身问安。
“疏桐姑娘的伤可已经好全了?”武昭嫔询问道。
“都能出来见人了,当然是好全了,都说臀上的肉多,好得也快些,疏桐姑娘原也是体面人,被那些小太监们杖了臀,可别想不开才是!”还未等唐疏桐回答,夏贵人便抢先讥讽,笑魇如花。
钱皇后有些担忧地望向唐疏桐,见唐疏桐仍旧面带微笑地摇了摇头,方才放心。
“夏贵人还真是口无遮拦,身为妃嫔,一口一个'臀'的,也不怕下人听了笑话你粗陋。”刘敬妃瞥了夏贵人一眼,责道。
“咱们入宫,是侍奉皇上的,只要皇上喜欢就好,敬妃娘娘还是要多把心思放在皇上身上,而不是去管下人如何看!”夏贵人也没好气地回敬了一句,而后,雕琢地一丝不苟地朱唇又轻启:“不过也是,若是皇上一个月也只来一两次永安宫,那我也有时间去琢磨下人如何看待我了。”
字里行间都是在讽刺刘敬妃不得宠。
“你说呢?疏桐姑娘?”夏贵人觉得自己言语占了上风,便又挑衅唐疏桐,欲使她难堪。
“以色示人,能得几时好?奴婢倒觉得,再多宠爱,都不如位份来得稳妥些,时光催人老,夏贵人也要为以后的日子作打算才是。”唐疏桐用毕恭毕敬的姿态,明嘲暗讽夏贵人位份低,可是言语又并未冲撞和不敬,又是夏贵人让她说的,所以也挑不出错处。
夏贵人瞪了唐疏桐一眼,可也鞭长莫及,只能咽下这口气:“来日方长,现在下定论,还太早了。”
“这豌豆黄是坤宁宫里刚做的,你们尝尝!”钱皇后指着桌上的点心,对诸妃道。
“娘娘这里的豌豆黄,是宫中一绝,妾身时时都念着呢。”刘敬妃笑道。
刚食了几块豌豆黄,刘敬妃竟脸色煞白,忽的,又开始掩嘴干呕起来。
“敬妃你怎么了?”钱皇后关切问道。
缓了缓神,刘敬妃才舒口气道:“也不知怎么,近日恶心得厉害。”
刘敬妃身旁的侍女也接话道:“娘娘这几日恶心犯困,奴婢说让御医来瞧瞧娘娘也不让。”
“别多嘴!”
“敬妃,你自己的身子还是要自己爱惜的,小病若拖久了,恐生大病,今日既在本宫这儿,就容不得你再推辞,即刻去请御医来!”钱皇后责道,又吩咐另一位侍女拿了痰盂来给刘敬妃。
“莫不是,敬妃姐姐有孕了吧?”武昭嫔微微睁大双眼,揣度道。
“不会吧,皇上一个月才去长宁宫几次?龙胎哪有这么容易怀上?”夏贵人连连否认道,可心中也不免有些惊慌,刘敬妃位份如今是宫中最高的,若再怀上龙种,那就更难撼动了,甚至,地位会比皇后还稳固。
“都别胡乱猜测了,待御医诊脉便知分晓。”钱皇后止住了二人的议论。
半晌,御医匆匆赶来了,跪于地上,搭了块素绢在刘敬妃手腕上,便开始把脉。
少顷,御医神色大变,神色飞扬:“恭喜敬妃娘娘,这是喜脉!”
众人哗然,有人欣喜,有人忧愁议论纷纷。
“妾身恭喜敬妃娘娘!”夏贵人和武昭嫔虽然诧异不已,心怀忌恨,却还是要做样子起身恭祝。
“太好了,皇上膝下尚无子嗣,如今敬妃为皇上怀了头一胎,实在是天大的喜事,你们速速去乾清宫还有慈宁宫,向皇上还有太后娘娘禀明这喜事!”钱皇后难掩喜悦,笑逐颜开。
“这一胎,若再是个皇子,那可就是贵上加贵了,不过虽说是长子,可终不及皇后娘娘诞下嫡长子金贵。”武昭嫔说道。
“无论是公主还是皇子,无论是庶子还是嫡子,本宫都会一视同仁,不会心怀偏袒。”钱皇后正色道,心中明知武昭嫔的挑拨。
“皇后娘娘贤良宽厚,是妾身等的福气。”诸妃起身异口同声奉承道。
“行了,敬妃,你如今有孕在身,此间本宫特许你不必行礼!”钱皇后对刘敬妃笑道,旋即又吩咐刘敬妃身旁的侍女:“你去传轿撵,让你们家娘娘好生回去歇息,若想吃什么喝什么用什么,尽管吩咐内监去备着,回头本宫会亲自安排几个放心的御医来专职供你安胎。”
“谢皇后娘娘恩典!”刘敬妃道了谢,便告退了。
“敬妃娘娘还真是好福气。”夏贵人满脸的不悦嫉妒。
“你们身为妃嫔,也要好好为皇家开枝散叶,尤其是夏贵人,宫中最得宠的就数你了,你要争气些,不要白白浪费了皇上的宠爱才是!”钱皇后借此,也好好敲打了夏贵人一番。
“妾身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待武昭嫔和夏贵人也退去后,钱皇后皱眉叹息了声。
“皇后娘娘在为何事烦闷,可是为了敬妃娘娘的龙胎?”唐疏桐见钱皇后脸色差,便询问道。
“是啊,本宫担心,武昭嫔和夏贵人会有不轨之心,打龙胎的主意。”钱皇后叹道。
“她们二人虽工于心计,可是应该也没这个胆量,谋害龙嗣,可是死罪。”唐疏桐宽慰道。
“可是咱们不得不防,她们虽不敢铤而走险,可保不准她们不会设计嫁祸于人。”钱皇后望向唐疏桐,又问道:“疏桐,你可有办法,确保龙胎万无一失?”
唐疏桐思索片刻回道:“皇后娘娘不妨令武昭嫔来照顾敬妃娘娘的龙胎。”
钱皇后闻言低眉思虑,继而又微微望了唐疏桐一眼,疑虑道:“你明知夏贵人和武昭嫔都不安好心,若让武昭嫔来照顾敬妃的胎,不是羊入虎口吗?”
“皇后娘娘,所谓'弩下逃箭',说的便是近者反能免遭殃祸,让武昭嫔负责敬妃娘娘安胎,若出了差池,她自然担不起此责,所以便不会旁生害人之心,同时也会提防夏贵人做手脚,娘娘觉得呢?”唐疏桐巧舌如簧,一番说辞,倒让钱皇后觉得有几分妥帖,又再暗自深思熟虑顷刻便道:“如此甚好。”
须臾,忍冬缓步走了进来:“皇后娘娘,郕王殿下携了王妃娘娘入宫,路过坤宁宫,便来给娘娘问安了。”
钱皇后笑了笑:“他们二人,如今怎么突然爱来我这坤宁宫了?传进来吧。”
如今都是出双入对,琴瑟和谐,唐疏桐听闻朱祁钰和汪氏的到来,不免失神。
朱祁钰从门帘外,进来了。
他的织金团纹暗紫圆领袍外的黑羽缎斗篷,让唐疏桐不禁又想起大约三年前的冬季。
那时还在王府中,也是这样冷的天,朱祁钰陪着唐疏桐在吟雪亭煮酒尝肉时,也是披的这身黑羽缎斗篷。
不过三年的时光过去,时过境迁,冬季还是从前的冬季,那身黑羽缎却是旧了些许,不似从前那般光亮。
汪氏紧跟在朱祁钰身后,云鬓峨眉,锦绣华袍,越来越像王妃了。
“臣弟、妾身请皇后娘娘安。”二人总算是并排了,却是为了曲身行礼。
“快请起赐座,你们二人好不容易才入宫一次,实在无需拘礼。”钱皇后笑道。
应声,二人才起身入座。
“皇后娘娘这是在怪臣弟和汪氏没常来宫中给皇后娘娘问安。”朱祁钰笑了笑回道,短短一句话,他就已不经意地偷瞥了唐疏桐数次,从前习惯了他流转目光的停留,可如今唐疏桐却觉有些窘迫。
汪氏,他既没称呼汪氏的名字,也没称呼她为“拙荆”,连“王妃”也不舍得叫。孤零零的一声“汪氏”,疏远而又排斥。
此时唐疏桐却又不禁有些怜悯汪氏,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有什么,能比自己丈夫都不愿承认自己,更让人心碎的呢。
难为她还能面不改色笑吟吟地坐在一旁,面容还是端庄优雅,想必心中却早已经烈火燎原,寸草不生了吧。
她也是个可怜之人,白白被这皇家的姻缘,误了一生。
“不知疏桐姑娘身子可好些了?”还没说两句话,朱祁钰便忍不住敛起笑意询问,眼中的担忧,早已掩饰不了,溢出眼眶来。
“托王爷的福,已无大碍了。”唐疏桐回道。
语罢,唐疏桐便寻了个托词,退出正殿,她不想涉足别人的婚姻,就算朱祁钰再如何不待见汪氏,如今也是生米煮成熟饭,他们只能是一世的夫妻了。
朱祁钰的失落的眼神,盯着唐疏桐,直至再也看不见她。
北风还是呼啸着,只有殿中还是温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