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召你们二人过来,是为了敬妃龙胎之事。”钱皇后正襟危坐在凤位,正容亢色地说道。
昨日跟唐疏桐商议过后,钱皇后又熟思审处了一夜,方才决定将刘敬妃之胎,交予武昭嫔照料。
遂一早便又打发人传了武昭嫔和夏贵人来。
听了钱皇后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二人却又百思不解,满脸狐疑。
钱皇后不紧不慢地饮了口清茶,徐徐道:“如今敬妃为皇上怀了第一胎,你们也知道这其中的轻重,那可是容不得半点马虎的。可本宫又要料理后宫诸事,又要照料敬妃和龙胎,实在也是分身乏术,唯恐出了差错。”
顿了顿,钱皇后又望向武昭嫔,浅浅一笑:“所以,本宫左思右想,不如,就让武昭嫔来替本宫照料敬妃和她腹中的龙胎,这样一来,你可全身心照料敬妃的起居饮食,总比本宫忙里抽暇来得仔细妥帖。”
武昭嫔闻言,急忙起身下跪推辞:“妾身愚钝,实在不敢担此大任,恐有托娘娘厚望。”
钱皇后又笑了笑:“武昭嫔,皇上都曾夸赞你蕙质兰心,冰雪聪明,你若说自己愚钝不敢接手此事,那宫中便没人敢当这个差了。”
“妾身从前并未有过照料妇婴的经历,若是照料不周,只怕外人会觉得娘娘待敬妃娘娘和她腹中龙胎太过随意了,竟让妾身这类毫无经验之人来照料,出了差池,有损娘娘贤名。”武昭嫔思忖片刻,又推脱道。
“你不必太过紧张,本宫也不是要把所有事务一应推给你,只是想让你平时注意着敬妃的饮食还有用度,一一都要仔细查验了才敢拿给敬妃使用,敬妃外出走动,你也要时时跟着照看,总之,就是不要让有心之人钻了空子,谋害龙嗣才是!”钱皇后说到“谋害龙嗣”四个字时,刻意加重了语气,还漫不经心地看了夏贵人几眼:“其余的,本宫自会吩咐内官照应。”
“皇后娘娘,昭嫔姐姐实在也是惶恐,娘娘突然交代了个这么重要的差事给她,若是办砸了,就怕连累了娘娘。”夏贵人也起身劝道。
“你从前不是巴巴地盼着本宫让你们两姐妹替本宫分忧吗?怎么如今真有事儿了,却又百般推辞,本宫不让你们做事也不是,让你们做事也不是,什么都得依着你的性子来不成?”钱皇后向来不待见夏贵人,如今得了机会,便拍案怒斥。
“娘娘恕罪,妾身不是此意。”见钱皇后生气,夏贵人连忙跪下谢罪。
“既然皇后娘娘如此抬举妾身,那妾身定当尽心竭力照料敬妃姐姐和她腹中龙胎,不负娘娘所托。”武昭嫔也算识时务,自觉钱皇后此番是铁了心要让她接手此事,遂不再推辞。
“如此便好,宫中谁不是拿着性命在做事,若人人都因怕出错便推诿,那就没人当差了,你如今好好照看着敬妃,若她顺利诞下龙胎,本宫自会向皇上替你讨封赏的。”须臾,钱皇后又微微倾身,注视着跪在地上的武昭嫔提高了音量,厉色道:“不过若是出了差池,你也难逃其咎!”
“妾身遵命。”
“娘娘今日此举,也算是震慑住了二人,想必一时半会儿,她们也不敢心生坏念头了。”待二人离去后,唐疏桐便笑着称赞钱皇后今日暗诫之举。
“也多亏了你的主意。”钱皇后笑道,旋即又微微皱眉:“不过本宫心中还是隐隐有些担忧,她们二人都过于狡黠,就怕她们生出什么咱们没能想到的应对之策。”
“可是如今也只能暂时如此了,暗中派人好好盯着便是了。”唐疏桐宽慰道。
钱皇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少顷,唐疏桐又询问道:“皇后娘娘,可否准许疏桐去隆禧殿探视慧川姐姐。”
“当然可以了,只是本宫今日还要去尚宫局,就不同你一起去了。”钱皇后应允道。
午膳过后,唐疏桐便拉着周亦雅一同去往隆禧殿探视慧川,自慧川剃度出家后,风云接踵而至,唐疏桐都没能得空去看看慧川在佛门的境况,心里总是有些担忧的。
隆禧殿外,梵音缭绕。
这佛门净地,也算是这腥风血雨的宫廷之中的一方乐土。隐在参天古木之中,遗世独立,与世隔绝。
青灰色的院墙,深红色的殿脊,香烛之味伴随着偶尔的几声深沉而悠远的钟声飘来,果然能予人片刻宁静。
远离了世俗红尘,恪守着戒律清规,是否真能涅槃成佛。
不过走进了尼庵中,看着庙中旁若无人,独自来去的尼僧,似乎真的能从俗世的烦恼解脱,有种超然物外的自得。
“这位师太,请问经悟在何处?”唐疏桐拦下一位尼僧询问。
“经悟”是慧川剃度出家时,孙太后亲自赐的法名,出自《六祖坛经》中的一句:“迷途经累劫,悟则刹那间。”
前缘皆为虚妄累劫,原余生得悟大道。
那尼僧指了指不远处一座庙宇,不言不语。
“多谢师太。”唐疏桐双手合十道谢,那尼僧也双手合十回礼。
轻轻走到那座庙宇门前,便见一尼僧身着青黛色僧袍,独跪在镀了金身的普贤菩萨前的蒲团上,诵经礼忏,殿内昏暗,可借着一盏盏酥油灯晃动的微光,还是能辨认出这身形轮廓与慧川相近。
“……菩提萨埵婆耶,摩诃萨埵婆耶……南无、悉吉栗埵、伊蒙阿唎耶……”
唐疏桐也听不懂慧川所念为何物,又要念到何时方休,只得轻轻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轻声唤道:“慧川……哦,不……经悟。”
慧川回头,眼中全然是看破红尘的淡漠,没有丝毫惊讶或是欣喜的情绪。
“施主寻至此地所谓何事?”慧川漠然询问道。
唐疏桐诧异于她在短短时间内,就从被迫剃发,到如今的真心皈依。
“就是来看看你境况如何。”唐疏桐关切地回答。
“贫尼在此地,十分安好,望施主也能顺遂平安,世上再无慧川,只有,愿施主莫要在徒加关怀。”慧川淡淡地启唇,淡淡地回答,连语气也是淡淡的。
若她真已放下尘俗,那自己在此处只是徒扰她的清静,唐疏桐虽于心不忍,可也尊重慧川的抉择,不再久留,道别辞去。
“她还那么年轻,怎么就能静得下心来守着这些佛像呢?”走出尼庵,周亦雅不解道。
“咱们经历不同,不便多加评价,不过我尊重她的抉择,只要她能平安便好,而且刚才看她,面容十分祥和,经过了三年担惊受怕的日子,这样的宁静,对她何尝又不是一种幸福。”唐疏桐感慨道。
冤家路窄,还没走几步,便看到武昭嫔和夏贵人也朝着隆禧殿的方向来了。
她们身后都跟着几位婢女,顷刻间便走到唐疏桐面前来了。
“奴婢见过昭嫔娘娘、夏贵人。”唐疏桐和周亦雅曲身行礼。
“起来吧。”武昭嫔道。
不过这一次,唐疏桐和周亦雅学乖了,见夏贵人没开口,也都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不起身。
半晌,夏贵人冷冷道:“起来吧,像本宫要吃了你们一样!”
应声,二人才缓缓起身。
“哟,疏桐姑娘不在皇后娘娘身边出谋划策,怎么有空来拜佛了?”夏贵人阴阳怪气地暗讽,想必也知唐疏桐在背后替钱皇后出主意了。
“疏桐姑娘是来看慧川的吧。”未等唐疏桐作答,武昭嫔便笑道。
“回二位娘娘,奴婢是代皇后娘娘来替敬妃娘娘和她腹中的龙胎祈福的。”唐疏桐回道,慧川好不容易才得以安宁,她可不想给慧川带去祸端。
武昭嫔浅浅一笑,又道:“真巧了,我们也是去替敬妃姐姐祈福的。”
她们动作也真快,钱皇后上午才将刘敬妃交予武昭嫔照料,下午,她们便赶来隆禧殿祈福,明面上,样子是做足了的。
“不过要我说呀,疏桐姑娘还真是咽得下气,一下子从司乐被贬敕为宫婢,这滋味可不好受啊,即便是在坤宁宫当差,那也比不得女官当着舒坦啊。”夏贵人得意一笑,嘴角扬起的弧度,艳丽而嚣张。
“奴婢能做司乐,全是多亏了夏贵人的美言,这个恩情,奴婢没齿难忘,以后,奴婢也定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不然就白白辜负了贵人的一番美意。”唐疏桐也回以一笑。
“你要报,就不知你报不报得起了。”夏贵人也察觉了唐疏桐的言外之意了,虽双目一凛,冷冷一笑,低嗔道。
“奴婢报不报得起,以后来见分晓。”唐疏桐还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面容,轻声回道。
她如今虽然身为婢女,并不能主动出击,可侍奉钱皇后左右,却能帮助皇后,牵制夏贵人。
以退为进,也是一种报复。
夏贵人无言以对,却也寻不出错处发作,如今唐疏桐也算是钱皇后的贴身侍女,她也不敢无故为难。
“走吧姐姐!”夏贵人恶狠狠瞪了唐疏桐一眼,叫上武昭嫔往隆禧殿走去了。
“疏桐,你瞧瞧她那股子轻狂劲儿!”周亦雅见二人远去,便气呼呼地咒骂道。
“行了,何苦跟她置气?”唐疏桐劝道。
“凭什么呀?我们日日忍让,她们去步步相逼,为何我们就该甘心地去拜她们?”周亦雅越说越气,眼中似乎有按耐不住的怨恨和怒气,而后,又冷冷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就不信,我们一辈子都得去拜她们,来日方长,我也要做被人拜的那个。”
她这话,已经不是和唐疏桐在说了,反而更像是在和自己说的……